非亚小说三题
作者: 非亚悬浮在夜空中的行走者
我离开地铁站的时候,看到前面有个人在行走,身体比别人高出一大截。开始我以为是一个巨人,后来发现不是,我扭过头,把目光越过前面的行人,才注意到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在空中悬浮的状态。
我不知道这个人行走时为什么会飘浮起来,也许他行走得太快,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整个人的脚尖弹起在了空中。我加快脚步,从后面有点好奇地快速跟了上去,最后发现他并不是因为快步走导致自己从地面向上弹起,而是整个人悬浮于地面至少三十厘米,这使得他一米七以上的个子,从周围看上去就像瞬间超过了两米似的。我当时看到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想到也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巨人姚明,但那个人的身体,远没有姚明那么魁梧。我在这个城市生活将近两年,在地铁和大街上,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行走时能整个地悬浮在空中。这真的是太有趣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并且让我大开眼界。
我跟在那个人的后面,悄悄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我把照片发到“烂单车诗群”的时候,说:“你们相信么?我在新天地地铁站,看到一个可以悬浮在空中的家伙,简直是太神奇了。”
后来有几个朋友,在“烂单车诗群”里,一致说我吹牛和瞎掰。因为从图像上,完全看不出那个人确实就是悬浮于空中。我想也许是我手机的镜头为了拍到他的脚部,从上往下有一点点倾斜与俯视的缘故,当然也可能就是因为角度的原因,使得“烂单车诗群”里的人没有一个相信我说的话,他们觉得最近一个时期我有点疯疯癫癫的,经常说些没用的废话,或者故意开大家玩笑。那种缺乏幽默感的无聊,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我低头发完短信,再抬头的时候,发现悬浮在空中的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前面。今天正好是周末,晚上下班的时间,我想多走一段路作为锻炼,就选择在新天地站下车。我没有什么别的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马上去做,出于一种好奇,于是加快脚步,穿过周围的行人,一路朝那个悬浮于空中的人快步追了过去。
那个人进了电梯,我也迅速地闪了进去。我戴着口罩,假装没注意到他悬浮这回事。他比我高出一大截,站电梯的中间,我故意把头部低下来,用眼角的目光扫了一下。我发现,他的鞋子确实是快到我小腿的中部。
我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悬浮在空中,并且自始至终他表情平和,神态自如,看上去完全不像在暗中使劲往地面上默默发力。或者在人群里,他故意去展示一种自己具有的瞬间悬浮的本领。我小时候曾经和同学在空地或操场上打过赌,做一种谁飞离地面最久的游戏。我们站在原地,然后身体尽量地往上跳,手臂也随之向上扬起,弹跳力最好、滞空能力最强的那个,他悬浮于空中的时间确实比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都要长。但那个游戏,我们都知道仅仅能维持几秒和很短的一个瞬间,我们最终总会落到地面,能够这么长时间悬浮于空中,并且行走自如的人,我真的还是第一次见,就好像真的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静静地托举在空中。而他并非节日里在街头、小广场表演特技的小丑,穿着一条又长又宽、裤脚拖到地面的裤子,遮挡住他双脚所踩的高跷,他穿的那双波鞋,完全展露在人们的眼前,他确实就是悬浮在地面之上。
“烂单车诗群”里的家伙,纷纷猜测那个人可能是掌握了一种身体的轻柔术,那种轻柔术,可以让人把肉体的重量全部从身上卸掉,而只剩下灵魂的质量,因此人体得以持续地在空中不断飘移。但他并非那种令人恐惧的妖魔与鬼怪,他只是掌握了一种将重量卸到地面的方法,这样他行走的时候,不需要再气喘吁吁地携带着沉重的肉身,而只有灵魂的轻松自如以及身轻如燕。以前我见过那种在竹林里也是悬浮于空中,行走自如的游侠,但他们的行走自如,更多是借助一种闪电般的飘移速度,借助竹子和脚步的弹力,穿行在竹林里。我没有否定人体可以把重量卸到地面这一点,我也听说过有人具有一种健步如飞的轻功,甚至可以在水面上快速自如地行走。如果他身体的重量不卸掉,他一定会瞬间沉入水底。我知道,在我了解到任何具体的答案之前,“烂单车诗群”里所有的一切猜测,都有其存在的可能性。
曾经做过街头表演,浪迹过天涯,精通各种手艺,养着几条狗的诗人周独独,对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有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都不会感觉到有什么神奇和不可思议。他说他今天中午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印度的视频:一个少年,男孩,在舞台上,不但具有悬浮于地面的表演能力,而且还可以让身体呈现水平的状态,在一块垂直的墙体,或者垂直的木板上,上下行走,移动。他的身体极其柔软,但他既不是杂技演员,也不具备任何特异功能,仅仅就是对于身体的自我掌控,和一次又一次对重力的快速克服。他甚至还可以让自己的身体不停地弯曲,在地面上飘起。甚至在空中,来上一个360度的旋转大回环。我想起以前小时候,我们受美国黑人歌手杰克逊影响,纷纷学起了太空舞步。我们的双手、下肢以及腰部,通过一种左右的滑动和摇摆,能够让身体看起来仿佛就像是完全脱离了地面一样。杰克逊迷人的太空舞步以及鲜明的歌曲节奏,曾经风靡我们整个县城,街头与学校的空地,经常可以看到不少年轻人和学生围在一起模仿杰克逊的太空舞步。他们以身体仿佛能够在地面飘移起来为荣,相互进行各种比拼。周独独后来把那个视频发到群里,我看了一下,发现印度那个男孩确实如此。我百思不解,非常纳闷这些可以悬浮在空中的陌生人,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或者本领,让自己的身体上升到这种令人不解的境界。
“烂单车诗群”的老熊,说那种现象属于“克服重力让身体飘浮”。他说太空中的宇航员,是可以做到人体悬浮的。这种人体在太空因失重导致悬浮的物理现象,在大量科学研究资料和有关太空探索的影像里,已经得到证实。一想到“太空重力克服”,我就突然想到刚才悬浮于空中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刚刚结束太空探险,回到地球不久的宇航员。长时间的外太空生活,早已让他养成了太空行走的习惯,以至于他的身体,从骨骼到大脑,从大脑到意识,到每一个细胞,都已经完全适应了悬浮在空中不断行走的状态,以至于回落到地面之后,在日常生活里,仍然保持这种习惯,并不由自主地飘浮起来。
“那个悬浮的人会不会是一个宇航员?”我在“烂单车诗群”里,再一次傻乎乎地发问。
正在和朋友喝酒的周独独回应说“有可能”,另一个诗人原配则说“那是个气功师”。玩摇滚和吉他弹唱的低腰则认为,“那个人肯定是飞了叶子”,也就是吸食了大麻,因此产生了自我飞翔起来的幻觉。心理医生韦小楠说:“那是人处于极端状态下,大脑皮层某种中枢神经亢奋的表现。”好专业的名词啊,我差点被她专业的解释绕得有点头晕脑胀。最近刚生了个儿子,正在家带孩子的她,经常会用很专业的名词,给我们解释这个世界的人和事。而超现实主义者、“万物坑”诗人大雁,则在西乡塘的一间房子里证明,这是量子力学在某个瞬间作用于人的具体表现。我听他和另一个诗人王大力说过很多次量子力学,神神秘秘,玄玄乎乎,但直至今日,我依然对这门学科一窍不通,始终是不知所云,难以入门。
我跟随悬浮在空中的那个人出了电梯之后,转眼就来到了复兴中路与马当路交叉的大街上。我故意放慢脚步,跟在他的后面,夜幕此时已经完全笼罩住了这个超级城市的夜空,路灯和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将新天地周围的夜晚和楼宇照射得格外明亮。我注意到那个悬浮在夜空中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穿一件白色的上衣,一条深蓝色水洗牛仔裤,一双黑色的波鞋,完全是一副休闲、自由的打扮。走到路口的时候,他看了看,选择了一个需要右拐的街道,然后等待绿灯亮起,横过了马路。
我也假装像陌生人一样,跟在他的后面,随着他一起走过了路口。之后他绕过一群在街头转角的空地上跳广场舞的男男女女,又走到另一条街道的斑马线前,等待绿灯在他的身前再次亮起。
在夜幕中越过路口之后,他顺着复兴中路,往西,沿着人行道,一路走过了好几条街道,最后又穿过了南北高架的立交桥,来到思南路转角的复兴公园,然后从公园转角的入口,径直走了进去。
我也一路地跟了过去,想看看他到底会在公园里做些什么。我随着他从外面的复兴中路,进到夜晚的复兴公园。在公园的入口广场,在黑暗而茂密的树林之间,一条路向两边分开,渐渐隐没在树林的黑暗里。我看到公园里有很多中老年人在水泥路上不停地绕圈,几个穿着运动衣和跑鞋的外国人也在昏暗的光线中不停地奔跑。每一块空地上,似乎都有人在放音响,在领舞的指挥下,整齐地跳着各种广场舞。有时我跟随那个悬浮在夜空中的人,经过幽暗的花丛和一片树林,会看到角落里有一对对的恋人,依偎在光线幽暗的椅子里,他们要么搂抱在一起,要么头部靠在一起,在亲密地接吻。有时也会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待在洗手间不远的一个角落,仿佛干着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快步地越过身边的树木,以及路灯在地面上投下的树木破碎的暗影。哦,夜晚的空气中,有时会传来一阵又一阵浓郁的不知名植物的花香,以至于我总是忍不住用鼻子在周围不停地吸气,仿佛想分辨出到底是什么植物才会有这样浓郁、清新与迷人的花香。
那个悬浮在夜空中的人,顺着弯弯曲曲的水泥路,来到了一块开阔的大草坪旁边,他放慢了脚步,站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在慢慢地观察。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可以进去,也许他是想在开阔的草坪上,去表演他空中的悬浮术吧。我跟在后面,躲在一棵大树的旁边猜想,然后看到他转身向两个正在巡查公园的管理员询问草坪是否可以走进去。管理员告诉他,草坪目前还在养护,需要到六月一日以后才会开放。他点点头,向他们表示谢意,然后转过身,继续向前面走去,在一个周围环绕着树林的音乐广场终于停了下来。
广场云集了很多人,几杆又高又直的喷灯,照亮了广场上的一切。音乐喷泉此时正随着音乐不断地变幻各种造型。圆形喷水池的周围,有不少孩子在父母或老人的陪同下,嬉闹着伸出手,去触碰喷射出来的水柱。他们快乐地笑着,跑着,甚至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喷泉广场周围一些有靠背的条椅上,不少人坐在上面,在这个周末,静静地看着夜空下喧闹的人们,以及音乐喷泉不停朝空中喷射出来的水柱的舞蹈。
那个悬浮在空中的人,从外面慢慢地走进了喷泉广场的中间。他先是围绕着喷泉,做着一个又一个的旋转、摇摆、变向和转身的动作。他默默倾听着音乐,仿佛在寻找一个律动的音乐鼓点和节拍,以便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更加富有节奏。有几个孩子拿着气球,手中拉扯的细线在他们奔跑时,气球就会在空气中上下起伏、晃动和摇摆。那个悬浮的人,也跟着身边奔跑的孩子和空中移动的气球,不断地向前飘移。沉浸在夜色中的人们,此时才开始发现他们的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似乎可以在夜空中飘浮和游走的人。
我身边的男孩和女孩,已经注意到了眼前这一幕,他们好奇地议论:“你看,那个人居然能够悬浮在空中,好像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另一个说:“他不会是携带了什么特殊的工具吧。也或者,他穿了一对可以持续向地面喷气的鞋子,以至于他的身体,可以整个地悬浮在空中。”另一个说:“也许是公园的安排,每晚请来一个随着音乐喷泉的节奏不断表演舞蹈的演员,也许这个只是公园例行的情景表演罢了。”那个男孩说,自己曾经见到过一个魔术师,把支架隐藏在身后,穿着又长又宽的裤子,然后整个人就可以飘浮在空中,自由地行走与表演。而我有一次在新天地,在音乐喷泉的旁边,也曾看到过一个悬浮在夜空中的男人,正在给游客做着表演。我以前在欧洲旅行,经常看到一些具有特殊技能的人,在街头表演各种技艺,包括这种悬浮在空中的节目。在观众好奇的目光中,他们摆在地上的小罐子会不停传来硬币投放进去的响声。花花绿绿的纸币,也会慢慢地越来越多。表演者则微笑着,对好奇的不解的游客,故意做一个鬼脸,或者夸张地眨眨眼。听到那两个年轻人的对话,我突然想起我们那里的宾阳县,曾经有一种技巧与造型完美结合的民俗活动,在一支节庆表演的游行队伍里,经常会看到彩架上站着两个或三个儿童,他们坐在钢条做成的座椅上,把下肢伪装成假腿,通过衣服,道具、将支撑身体的钢片巧妙地隐藏起来,远远看过去,一个孩子很自然地站在另一个孩子的手指上,或者两个孩子站在另一个孩子撑开的一把雨伞上,甚至会站在扇子、大刀、长矛、弓箭、游龙上。这种悬浮于空中的民俗表演,每一次都会在街头引起轰动。惊险、神奇、变幻莫测的“游彩架”表演,总是让人叹为观止。它们就像四川的变脸术一样,无论旁人怎么围观、猜测,都无法搞清楚其中的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