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之忆
作者: 宋曙光人从什么时候有记忆,每个人或许有所不同。上幼儿园的三年,我还记得以下片断:大沽路幼儿园坐落在我家楼下,出门就到;推开窗便能望见幼儿园那不大的操场上,滑梯、转椅等游艺设施齐全;为做早操,操场上配备过一架脚踏风琴;幼儿园的伙食中,我最爱吃的是打卤捞面。到了开饭时间,老师就提来一满桶和好的面条;两位女老师,一位稍胖的是赵老师,一位苗条的是杨老师;我至少换过三处教室,我上小学后,还去幼儿园接过弟、妹……
在小学的同学里,可能就有幼儿园时的园友,可惜都记不得了。大沽路小学是我的母校,在我家的左面,大沽路幼儿园在我家右面,中间隔着一条营口道。这条大沽路上住着许多小学同学,至今还有清晰印象的,是在华北物资局仓库大院里,曾住过的一个女同学,当时她与奶奶一起生活,到我家写过作业,就伏在我和弟弟妹妹吃饭的小饭桌上,而我到她家,是坐在宽大的八仙桌前,黑漆皮的桌子很讲究。她家养了一只猫,刚好下了几只小猫,毛茸茸地养在一个小纸盒里,她告诉我说,不能让猫妈妈看到小猫出来,那样是会被咬死的……我记得她那圆圆的蛋,说话带一点口音,却记不起她的名字。不久,她就随着父母工作的调动而转学了。还有一个住在建设路上的女同学,也曾到我家参加过学习小组,我们俩好像有一种朦胧的关系,愿意在一起写作业,每次学习结束都有些依依不舍……几十年过后,竟得知了这个小学同学的消息,好像是在做幼教工作。她的名字我还记得,想想,还是不说为宜吧。
营口道、建设路、解放北路一带有许多同学,那些大院、胡同、高层楼我都曾去过,有时是去参加学习小组,有时是找同学一起去上学。吴家大院几乎每一层楼上都有我的小学同学。在底层有一对同学,哥哥腿有残疾,与妹妹同班;三楼上的男同学,和我组成过“一帮一、一对红”,我经常去他家帮他复习功课,与他的父母及奶奶都很熟;吴家大院前面有一条胡同,进口住着一对双胞胎同学,他们家在很陡的木质楼梯上面;胡同拐弯处还有一个男同学,家里兄弟三个,他是老二,中午饭常常就是蒸一锅白米饭,兄弟仨每人盛一碗,浇上一点酱油便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大沽路小学面对着营口道、大同道、大连道等几条道路,那边也曾有不少同学。原山海关汽水厂旁有一高门院落,里面的黑漆门里住着一个女同学,名字带一个“香”字,她家讲究,是木板地,房间也高大,进去时总感觉有些神秘。这间大屋旁边有一个角院,一间小屋里住着另一个男同学,没有课的下午,他就和姐姐坐在小院里,各拿一截小钢锯条挑绒布头,也就是棉纱团,然后按斤卖给街道。我有时也帮他们挑,不用多一会儿,手指就感觉到酸累了。院落近旁有一副外挂铁制楼梯,上面也住着一个男同学,父亲是部队团职干部。他写得一手好看的仿宋字,笔笔用力,字字方正,我学不来。他还有一个特长是打乒乓球,弧圈球拉得挺好,我是可以和他较量一番的。多年前偶然听别的同学提起,这个同学分配到了很不错的工作。
小学毕业时因为按年龄划校,相当一部分同学被分配到了十七中学,所以,当年我所在的六十一中学初一一班,并没有几个是小学校友。就因为这个原因,开学之初上早操时,面对着几十个生疏的男女同学,我这个班长就是张不开嘴喊“齐步走”和“一二一”。我心里着急,班主任刘洪勋比我更急,憋红了脸瞪着我:“怎么回事,喊口令啊!”
大约一个半学期之后,不知什么原因,我们新换了一位班主任,叫韩良平。韩老师教语文,高高的身量,戴一副黑色宽边眼镜,梳大背头。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外表显得与众不同。韩老师教书认真,待学生很好,他家是泰国华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年代全家迁居香港。
我上小学时,就曾频繁更换过班主任。老师们有的被贴了大字报,有的被查出有历史问题,而学生的转学率也高,班里经常出现新面孔。
整个中学期间,依然是在运动中,读书的大环境更为不好,但老师们还是尽心尽力的。英语老师就很有意思,在第一堂课上向我提问之后,他似乎记住了我的名字,每次上课几句英语开场白过后,“let’s begin”,都是我第一个回答问题,我也就不得不提前做好预习。当时受形势影响,期中、期末考试,常常被取消,学习好的同学的学习热情、上进心,都不能正常体现出来。到毕业时也是这样,有的被分配了工作,有的上山下乡,有的留校继续上高中。
人的一生中,求学经历总是深刻的,我虽然已经无法记住全班同学的名字,但能记起的面孔和画面,也总是熟悉而难忘的。有一年和平区教育局举办中小学文艺汇演,我们班要出一个男生小合唱节目,十一个男同学入选,多次在操场上演练,还请了新来的音乐老师到场指导。这位老师来自新疆歌舞剧团,有很高的演唱水平,只在我们的队列前走了一遭,便回身站到了我的面前:“这个同学,你要注意发声!”十一个同学,他怎么就听出异样的是我的声音?于是我立刻降调,几近噤声。
文艺汇演在十六中学礼堂举行,我们的男生小合唱演唱了两首歌曲,其中一首是《打靶归来》。我们自我感觉良好,台风也不错,最终却没能获得任何奖项。事后,有同学给了我一张演出照片,是用135相机拍摄的,舞台的会标下面,我们十一个男同学在并肩歌唱。这是我在中学阶段参加过的唯一一次文艺演出,照片我至今还保存着。参加工作之后,我从没有到单位之外的地方演唱过。
我毕业后再没有回过学校,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收到过一封母校中学的公函,说学校正在筹备校史展,希望各位同学提供相关文字和图片资料。我觉得这是好事,应当支持。但一段时间过去,一直没有后续音信,也不知道校史展后来是否真的举办过。
定居香港后,韩老师回来过一次,是受了一个高中同学的专程约请。多年不见,老师风采依旧,微笑地叫着一个个学生的名字……临别时,我送给老师一份特殊礼物:一张载有《我的班主任》文章的报纸和我的一本诗集《迟献的素馨花》。
自此,中学同学便再无联系,彼此相忘于时间之河。再后来就听说刘老师、韩老师先后病逝。大沽路小学也早在城市建设的过程中被拆除,周围的道路、建筑也不再是旧时模样。有时从那里经过,我脑海里还会浮现出当年的许多画面:二年级时的一个早上,我背着书包拐到解放北路上的一家银行前,爬到高台上的一溜圆柱子背面,躲了一上午的课;在学校狭窄的后操场上,我们作为学校的小民兵,每人手握一根木质长枪,在体育老师的口令下练习拼刺刀;我还被选拔到游泳训练队,多次到第一游泳池深水区“测红道”——那时体质偏弱,木枪训练正值冬天,不多时我就被冻晕了;在游泳池畔,别的同学出水入水颇为自如,我却感觉池水冰凉,嘴唇发紫,终了,也只是学会了踩水,蛙泳也仅能游出几十米远……
以上所记,小学、中学时的同学,肯定还有别人记起他们吧,也或许,他们就只是属于我个人的私有回忆了。无论怎样,每个人在童年、少年时的欢乐记忆,大抵都是不该淡忘的,曾经的同窗经历,更是永远保有花朵般的香泽,尽管稚嫩、单纯、懵懂,却似乎比成人之后的情谊更珍贵。
责任编辑: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