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乡土的芬芳,女性绝美的芳华
作者: 王钟蕙摘要:《芬芳》是作家周瑄璞历时两年、七易其稿创作的长篇小说。作为70后知名女作家,周瑄璞有着强烈的女性意识和敏锐的时代感受力,用细腻的笔触再现中原乡村从20世纪70年代至当下的变迁。本文从“地母”的承载与包容、女性的成长与力量、周瑄璞的乡土书写对乡土文学的贡献三个方面,来探究《芬芳》所蕴含的中原乡土的芬芳,女性绝美的芳华。
关键词:地母精神;女性力量;乡土书写
周瑄璞的作品《芬芳》以杨烈芳、罗巧芬、杨素芬、魏春棉等众多女性沉浮跌宕的生活状况为线索,通过记叙杨家这个大家族中四代人的故事,再现从20世纪70年代直至当下的河南乡村历史演变,从而留住几代人扎实热烈的乡土记忆。作家不仅关注农民的物质生活,也关注农民在社会转型中的精神世界,以文学的眼光关注乡土生活,具有深刻的人文内涵。

一、“地母”的承载与包容
“‘地母’这一概念来源于土地崇拜,她是中国农耕民族在原始宗教中信仰的大地女神,是大地之母,在《左传》《礼记》《山海经》中都有过记载。她象征着大地的恩惠,给人们带来充足的食物与庇佑。由此可知,‘地母’这一形象带有包容、庇护、支持的特质。”[1]张爱玲曾对女性的繁衍与哺育价值予以肯定:“女人纵有千般不是,女人的精神里面却有一点儿‘地母’的根芽。”[2]王安忆也曾书写女性像大地一般的奉献与包容,有论者指出:“王安忆不但在散文中明确表达她对地母精神的认同,而且这种地母精神已经深入其血液,并反映在她的作品之中。”[3]到了70后女作家周瑄璞写作的《芬芳》,“地母”精神有了更为日常的表达,这部小说的时间跨度大致是半个世纪:从20世纪70年代的集体化劳动,到80年代的包产到户,再到1993年之后城市化对乡村的冲击,一直到21世纪国家的乡村振兴政策。乡村女性由于所处背景环境和经历遭遇的不同,造就思想和行为的差异和变化,但不论怎样变化,她们都承载着“地母”的光辉与力量,在坎坷荆棘的生活里,顽强地开出缤纷的花。
(一)顽强奉献的棉花
棉花不是花,但它比花还旖旎芬芳。它的纤维虽然细小,但用尽全力抱成一团,坚强地抵御寒凉酷热的磨砺、旱涝病虫的侵蚀。它可以被纺成线织成布做成衣物,棉“花”可酿蜜,棉短绒是重要战略物资……伴随棉花一生的是“地母”般的奉献与牺牲,这在《芬芳》中的女性春棉身上有很好的体现。
春棉人如其名,她像被子里絮的棉花般温暖,照顾瘫痪的丈夫和年少的孩子。作家抓住“乳房”和“眼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产生的变化,写出生活对春棉的磨砺与刁难。起初的春棉是这样的:“正在哺乳期的乳房鼓胀得如胸前挂了两个大茄子,走起路来一颤一颤,脚步嗵嗵有声。”[4]“眼睛常年红着,不是害眼就是被烟火熏得流泪”[5];后来的春棉是这样的:“春棉已经被生活撕扯得不像样子,花汗衫被汗渍浸得朵朵图案,巨大的松弛乳房在里面疲乏地滚动,眼睛被烟火熏得睁不开来,总是有眼泪流出。”[6]最后,春棉“腰直不起,眼睁不开,坐在那儿都能睡着”[7]。春棉一人扛起照顾一家人的重担,日复一日沉默地做饭、干家务、下地干活……真正经历大浪受过大苦的人,反而不会自言其苦了。春棉坚强地活着,从未放弃生的希望。
乡村女性的美像棉花一样,她们很少有机会接触外界,主要负责照顾家庭和孩子,日复一日地操劳带走她们的青春,磨灭她们的光彩,但她们却是生生不息的“地母”,给卑微残缺的家庭带来温情、庇护和博大的爱,如同大地母亲总是忠厚赤诚地匍匐在地面,不论是生活的厄运和祸患,还是人情的冷漠和严峻,都在她们温暖的臂弯下变得有了温暖和希望。
(二)凌寒独放的红梅
在百花凋谢的寒冬,梅花凌寒而独放,傲然而挺立。滋润它的不是甘甜清新的春水,而是严寒腊月的冰雪;照耀它的不是明媚和煦的暖阳,而是落日余晖的残阳。梅花红色的花瓣拼命地向上伸展着,用大地母亲般的承载与包容莞尔面对命运里的波折困苦,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作品中的杨素芬便是这样的女性。
丈夫招干转正后,对农村户口的孕妇素芬不闻不问,发现生的是女儿后明确提出离婚。在农村,被丈夫抛弃的妻子,大多数耗上自己的一生也不离婚,素芬却特立独行:丈夫温柔体贴时他是素芬的一切,丈夫寒冷如冰时素芬爽快离开。后来,素芬回到娘家,在泼辣机智的堂妹杨烈芳的帮助下,拿到女儿的抚养费,明确回绝改嫁,一心只想把女儿抚养成人。她深知顾影自怜最是无用,从来没有向女儿诉过苦。素芬心灵手巧,做的吊带裙、连衣裙、小半裙别出心裁,逐渐发展成事业,从自行车摊位扩展为城里小秋学校旁边的门面房。这样既可以满足母女的各种开销,又方便照顾正在上学的小秋。
不论生活多么波澜冰冷,女性天性中的母性总能带来源源不断的博爱和温情。像素芬一样的母亲,在婚姻中受伤的心因孩子的存在而坚挺地撑着不肯凋零。“地母”是辽阔而宽广的,具有海纳百川的包容能力,能够包容丑恶苦楚在内的世间的一切,就像高洁淡雅的腊梅,即使有刺骨的寒风吹来,粉红柔嫩的花瓣依旧盛开。
(三)丰盈烂漫的玫瑰
玫瑰的花心是一小团娇嫩的花蕾,花蕾周围保护它的蓬松的绿叶,为玫瑰增添了清新与生机,作品中的新时代女性小秋被比喻成玫瑰花再合适不过。因为“地母”精神的内核是慈悲与爱,正是母亲柔如春水的慈爱滋养灌溉小秋,烂漫的玫瑰才能丰盈盛开。
虽然生活在单亲家庭里,但母亲素芬用爱把小秋紧紧包围,小秋才逐渐成长为一位特立独行的女性:看到城市里有现代化的卫生间、空调、自来水,生活比较便利,她就也学着把自己家的院落打造一新;她开车跑遍周边所有村庄,看见美丽的景色就扛起相机拍照,最美风景是大地,独自一人也能感知生命的美好;她想当作家,要当中国的勃朗特、中国的麦卡洛,要写中国的《简·爱》、中国的《荆棘鸟》……她已经33岁了,却不着急找对象。面对担忧的妈妈,她说:“一个人,应该有一种能力,结不结婚,都不影响她的生活质量。我现在就是在锻炼自己的这种能力。妈,放坦然点儿,不要让结不结婚成为咱俩的问题,也不要影响你的心情。”[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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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素芬像沃腴辽阔的土地,给予女儿小秋的不仅是衣食无忧的生活条件,更有明媚鲜妍的生命态度。小秋不仅在职业规划上有与众不同的想法,也热衷于追求丰富多样的个人兴趣爱好,满足自己的精神追求。她不依赖于男性或任何外部力量,追求自由、平等和尊严,具有较强的自信心和自我价值感,不畏世俗的眼光,积极追求梦想和目标。这种自由自在的生命态度是“地母”包容精神最好的产物,如同玫瑰花一般柔美而丰盈,在阳光下闪耀着充满生命力的光芒。
从春棉为家庭操劳一生的包容隐忍,到素芬女性意识的朦胧觉醒,再到小秋特立独行地自由做自己,不变的是女性血液里流淌着的牺牲和奉献、承载与包容、慈悲与爱的强大“地母”精神。她们如同中国《易经》里容载一切、润泽万物的“地势坤”卦符,承载生活中的刁难磨砺,用自立和自强孕育出芬芳的花。周瑄璞有着强烈的女性意识和敏锐的时代感受力,她摒弃批判立场,以温情的态度展现女性强大的生命活力,表达出对女性的人文关怀。
二、女性的成长与力量
作家周瑄璞出生在河南农村,9岁转学到西安,当过电车售票员,后来做过企业报编辑记者和出版社编辑……丰富的阅历令她对城乡生活都有着细腻体察和丰富感知,加之扎实成熟的文学表达力,才创作出《芬芳》这样醇厚丰盛的作品。作家通过塑造三代女性不同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探索女性的成长与力量。
第一代女性白氏是传统乡村女性的代表,经济来源主要依靠丈夫。但丈夫杨全本不尽相应的责任和义务,不给家里拿钱,白氏嘟囔就换来打骂。白氏的悲惨生活不仅仅于此,她还面临着儿子杨引章上学学费不够的问题。在逼仄丧气的生活中,儿子引章就是家的希望,白氏要不从地里刨挖东西拉到集市换取微薄的收入,要不四处找并不富裕的邻居一点一点地借钱,但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勤俭节约,也经常凑不够学费,“一张脸皱褶得比手里的毛票分票还要枯楚”[9],“她恨不得把自己腿上的肉割下来,放锅里炼出一点儿油,榨了油拿到集上去卖”[10],天不遂人愿,引章连续两年高考落榜,白氏的希望落空,眼泪落在峤寒的心里,一滴比一滴沉重,最终,她绝望地在房梁上上吊自杀。在传统男权社会下,中国普遍的家庭模式是男主女从,被禁锢在家中的女性,一旦丈夫撒手不管,基本没有经济来源。由于农村生存环境的闭塞,像白氏一样的女性不知变通,再怎么勤劳努力也承担不了养育子女的经济开销,由于物质的极度贫乏所导致的生命悲剧不时发生,这说明:女性想要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必须改变自身的生活状态。
第二代女性小蝶是从农村走出去的劳动者,比起第一代女性,她拥有赚钱的能力,并且更加独立自主。年幼时的小蝶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即使她深知流水线的工作劳苦,也不顾自己最信任的姑姑的劝阻,毅然涌入大城市的潮流。都市的喧嚣如同热浪般涌向她,她徜徉在大城市璀璨富丽的商店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生活。她努力融入城市却事与愿违:因为身材矮小,商场最小码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宽松无比;在工厂里,她不论怎样努力地搬布匹,效率都很低,少量多次的搬运经常让小蝶汗流浃背;不仅如此,动作迅速的同事经常轻视嘲笑小蝶,“小蝶”这个名字成为委屈的代名词。小蝶的自卑让她像一个封闭太紧的盒子,不经意间,清冷潮湿的惆怅会阴暗地钻出来。甚至,小蝶认为世界把她排除在外:“我应该躲在哪个窟窿缝里,不要走出来见人,这世上的美好与阳光,我不配。”[11] 小蝶最终以死亡结束短暂的人生。小蝶是第二代女性的代表,她们多来自乡村,怀着对新兴世界的憧憬来到城市,在城市赚取一定的收益但融入不了城市的繁华。由于她们的工作能力、经济地位、社交圈子等多个方面都处于弱势,她们逐渐在城市被边缘化。
第三代女性以烈芳为代表。农村户口的烈芳虽然成功变为城市户口,但因在城市没有归属感再次回到故乡。烈芳聪明能干,凭借着编织手艺成为县里的工人,吃上商品粮,轻松达到哥哥考学多年才达到的目的。在市场经济逐渐活跃的20世纪末,烈芳通过在省城推销家具,年纪轻轻就成为万元户,后来,她和城里的玩具商相识相恋,在三室两厅的家里过上阔太太的生活,真正成为“城里人”。然而,尽管玩具商可以让她一生清闲,衣食无忧,但缺乏信任的生活让烈芳郁郁寡欢,最终选择结束婚姻。她回到生她养她的中原大地,开了一家玉器店,这不仅仅可以带来经济收入,而且让内心也变得坦然安宁,烈芳很享受和玉石待在一起的时光,玉镯戴在手上的画面让她体味到生活的美好和惬意。不仅如此,烈芳还开创了“烈芳说”公司视频号,娓娓道来的语言讲述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不仅带来粉丝数的高涨也带来丰厚的广告收入。第三代女性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她们不依赖男性获取经济收入,而且在谋生的同时坚持自主、自信、自强的品格。所以,新时代女性不再是被动的接受者和依赖者,而是积极的决策者和参与者,因此比起第二代女性更容易融入城市生活。她们在城市奋斗后回到中原故土,在获取不菲收入的同时也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能够同时兼顾物质财富和精神追求。
周瑄璞说:“我要书写的就是我们国家最最基层的乡村,最最普通的人群。我想通过书写,留住几代人的乡土记忆。无论若干年后,人们拿起这本书,读到的生活都是真实的、扎实的、可亲可忆的。”[12]作家书写三代女性的乡土记忆:以白氏为代表的第一代女性被禁锢在乡村,缺乏独立谋生的能力;以小蝶为代表的第二代女性勇敢地涌向城市,努力工作获取报酬,但因为弱势身份被城市边缘化;以烈芳为代表的第三代女性在城市立足后缺乏归属感,再次回到生养她的中原故土才觉得心安。几代女性身份的变化折射新时代的“山乡巨变”,作家描绘出中原厚土的无限魅力,有着不加雕饰的天然美态。
三、乡土书写的温情探索
丁帆在《中国乡土小说史》中,梳理乡土文学历史后指出:“直至1935年鲁迅在给《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作序时才正式提出‘乡土文学’这一概念。”[13]乡土文学以农村为背景,以农民生活为主要表现内容,书写对于乡村物质和精神世界的观察体悟,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乡村人民的生活、乡土社会的变迁以及外部世界对乡土的影响和改变。在乡土文学中,恬静怡人的田园风光和粗犷愚昧的民风陋俗同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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