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形写神 以彩绘境

潘义奎先生先后就学于西安美术学院和俄罗斯国立师范大学美术系，学院派的系统训练，为他的油画创作打下了坚实的造型和色彩基础。同时，他又搜尽奇峰打草稿，辛勤地进行大量的写生，自然风光触发了无尽的审美灵感，现实生活成为他油画创作的取之不尽的资源。他在汲取西方绘画精华的同时，努力研究中国画的构图和艺术技巧，最终将中西两种艺术理念和审美法则予以融合与共生，他的艺术作品造型与传神兼备，色彩与气韵并举，进而创作出颇具个性的视觉图像，也演绎出别具一格的美学意境，下面笔者就对此予以深入论述。

一、教育背景

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始建于1949年，作为西北地区重要的油画教学、科研、创作基地，在全国具有较大的影响。近50年来，该院的油画专业先后有汪占非、武德祖、谌北新、蔡亮、黄乃源等名师在此执教，为西北地区乃至全国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油画专业人才。

汪占非（1911—2013）历任西北艺术学院美术系主任、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主任、顾问。他的代表性作品有木刻《纪念左联五作家》、油画《人民解放军渡长江》、中国画《战耕图》《人定胜天岂豪语三门峡上自恍然》等，其绘画在表现形式上，既直接借鉴了传统民间绘画的造型样式，又赋予新的表现内容，色彩的处理比较单纯，但透射出的一往无前的战斗精神，显示出革命美术的崭新风貌，具有重要的艺术价值。汪占非是中国革命美术的开拓者和建设者、西北美术教育的奠基人、著名美术家、美术教育家。

武德祖（1923—1991）195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的油画训练班，曾担任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代表性作品有《婚姻自己做主》《女孩》《正月》《战争年代》等。武德祖油画艺术的重要性在于他创造了肖像油画的一种典型，即注重色彩的灵动表现和人物情态的艺术呈现。他坚持“写生即创作”的理念，每一幅画作中，色调、明暗、冷暖、笔触的微妙变化，都值得细细品味。在艺术道路上，武德祖从革命战争年代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以画笔唤醒民众，歌颂英雄，创作出许多感人的中国人的形象。

谌北新（1932— ）195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1957年毕业于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曾任西安美院油画系教授。谌北新的油画具有写意性的视觉韵味，印象派的色彩与水墨画、草书的融会，呈现出中西合璧的特色。

蔡亮（1932—1995）195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1955年毕业于该院研究生班，1978年被调入西安美术学院任教。其油画代表作有《借宿》《枣园来了秧歌队》《丹青生涯》《延安火炬》《红军三大主力会师》等，这些作品在色彩上继承了中国近现代著名油画家、美术教育家董希文的单纯、明快、质朴的风格与气质，而在造型上始终以中国现代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徐悲鸿主张的写实主义为标杆。

黄乃源（1931—2004）1949年毕业于西北艺术学院（西安美院前身），曾任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其代表作品有《蒙族人民欢迎解放军》《一年比一年更好》《我娃上学》《书摊》《巡道工》《乡村医院》《夏收》《修理农具准备春耕》《知心话》《巡道工》《巨轮》《萍乡洗煤厂》《中央红军到陕北》《陕北人民迎救星》《吕先生夫妇肖像》等。

黄乃源始终秉承现实主义创作思想和方法，他重视写生色彩，认为写生不是纯客观地照抄自然，而应是在对生活的体验中，触景生情的结果。每次写生都是通过色彩语言表现情景交融的体验，写生作画即所谓的情动于中而形于外。他的一系列作品，就是在平凡之景中感受到不平凡的生活之美，故其品读起来，倍觉亲切感人。

在汪占非、武德祖、谌北新、蔡亮、黄乃源等名师的提携与教导下，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又涌现出杨力舟、王胜利、潘义奎等一批具有影响力的艺术家。

杨力舟1942年生于山西省临猗县，1967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长期从事油画、中国画的创作，同时擅长书法艺术。其代表性的作品有《黄河在咆哮》《农乐图》《太行铁壁》等。其作品讲求“以形写神”，追求一种“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感觉，非常讲究画面的整体性与概括性，所以，杨力舟的绘画是“表现”的艺术。

王胜利1951年出生于陕西西安，曾任西安美术学院院长，王胜利秉承靳尚谊先生写实油画的精髓，逐渐发展出一种洗练与朴实相结合的写实风格，创造出一种表现健康与清新的审美品格的艺术样式，其代表性作品有《军校新秀》《瑰宝》《黄河谣》《红枣》《六月的阳光》《秋阳》等。

由此可见，西安美术学院可谓人才济济、名家辈出，很多油画大家及数以百计的优秀美术人才都是从这里起飞，并取得了骄人的成就。潘义奎先生扎实的造型能力和精妙的色彩表现力，毫无疑问来自他在西安美术学院的刻苦锤炼。

俄罗斯国立师范大学是俄联邦师范类最高学府，也是唯一冠有俄罗斯国家名称的师范大学。该校的艺术系成立于1817年，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在保存传统教育理念的同时也不断发展创新，系内的课程以培养专家型画家为目标。美术系位于圣彼得堡市中心，距离冬宫博物馆和俄罗斯国家博物馆仅一步之遥，优越的地理位置使美术系的教学活动可以依托各类艺术展览，艺术氛围浓郁。

俄罗斯国立师范大学美术教育学院院长特卡琴科教授强调，俄罗斯对美术教育家的培养是一个终身性、持久性、连续性的过程，美术教育是和谐人格发展的基础。俄罗斯国立师范大学美术系设有四个教研室——油画教研室、版画与雕塑教研室、设计与造型艺术教研室以及艺术学与艺术教育教研室，各教研室积极的研究活动有效地提升了教学质量。

俄罗斯国立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拥有强大的师资力量，早年毕业于列宾美术学院的米哈伊尔·鲍里索维奇·拉夫伦科教授就是该学院的杰出代表之一。拉夫伦科教授的很多画作，通过娴熟的笔触和明亮的色彩，呈现出俄罗斯乡村冬日雪景的景色。他以独特的光影效果将不同地域、不同季节的美景跃然表现于油画之中。他在作画过程中，实现了线条与造型的微妙统一，充分表现油画色彩的审美表现和笔触结构之间的动态关系，通过色彩对比来表现艺术家对大自然的心灵悸动。这些专家的作品使俄罗斯油画艺术的魅力展示出来，他们不仅在俄罗斯国立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内有着重要的影响力，其研究成果和教育理念也影响了无数的学生，为推动俄罗斯以及国际美术教育的发展作出了显著的贡献。

俄罗斯深厚的艺术底蕴，尤其是以利维坦、列宾、普拉斯托夫为代表的一批批杰出的艺术大师以及俄罗斯国立师范大学的优秀教师对潘义奎的艺术创作有着极大的影响，他的《俄罗斯女大学生》《玛莎》《圣彼得堡风光》《诺夫哥罗德的教堂》等画作就是对这些大师的作品予以借鉴的结晶。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二代留学俄罗斯的代表性油画家，潘义奎曾师从俄罗斯人民艺术家瓦列里·亚历山德罗维奇·列德涅夫，其创作深刻体现出巡回画派的写实性与印象派外光写生的独特美感，他善于在画面当中通过色彩、构图、节奏等方式营造艺术冲突，将畅快自如的笔法、概括坚实的造型和丰富的色彩巧妙地融为一体，形成鲜明独特的艺术风格。

二、艺术理念

潘义奎先生的艺术作品分为两大类别，一类是肖像油画，另一类是风景写生。肖像画非常难画，东晋顾恺之在《魏晋胜流画赞》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1]在顾恺之看来，“其于诸像，则像各异迹，皆令新迹弥旧本。若长短、刚软、深浅、广狭与点睛之节，上下、大小、醲薄有一毫小失，则神气与之俱失矣。……以形写神而空其实对，荃生之用乖，传神之趋失矣。空其实对则大失，对而不正则小失，不可不察也。一像知明昧，不若悟对之通神也。”[2]画人时“点睛”最关键，对此顾恺之云：“四体妍媸，本无关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鹤难。”“点眼睛便欲语。”[3]

潘义奎先生的肖像油画强调的正是“以形写神”，即“传神写照，正在阿堵（眼睛）中”。他的肖像油画注重对眼神的刻画，因为眼睛是心灵之窗。他的肖像作品重视写生，同时又不局限于描摹对象的客观特征，而是着力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与精神风采，以艺术家敏锐的视点捕捉人物的典型性格特质，从而形成个性化的审美观照。

潘义奎先生的油画作品深受俄罗斯油画的影响，尤其是 巡回画派的启发。 巡回画派的主要特点是以现实主义为主导风格，作品多表现美丽的俄罗斯大自然、社会历史事件及中产阶级和农民的日常生活，代表画家有 克拉姆斯科伊、 列宾、 苏里科夫等。他们的作品不仅在技术上高超，而且在思想上深刻，反映了俄国社会的现实问题。巡回画派对俄罗斯乃至世界艺术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打破了美术展览只在某个大城市举行的局限，使艺术更加贴近人民，其代表作品如列宾的《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等成为经典，对后来的艺术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画如其人，潘义奎为人坦率质朴，“真切”是他作品最为引人注目的地方。他的作品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虚假、刻意与矫饰之处，一幅幅肖像画是对鲜活个体的朴素真实的描绘。潘义奎主张细致观察事物的表象，以据实再现为主导，特别是他的肖像油画作品坚持现实主义风格，他精准观察现实生活，力求真实地描画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对客观生活的描绘和体现具体可感，在细节的真实性和形象的典型性上下足了功夫。他虽然强调对自然或当代生活的准确描绘，但是又没有完全摒弃理想化的想象。其大量的肖像画精准直观而且极富艺术感染力，充满浪漫的情怀与热情奔放的诗意。潘义奎先生的风景油画以俄罗斯和我国西部风光为主，擅长于构图的经营与瞬间光色的把握，有力地凸现了俄罗斯油画技法与中国文人画的写意语言相结合的油画新面貌。他的风景油画亦借鉴了印象派外光写生的表现手法。

“外光”是19世纪的欧洲首先使用的专业术语，主要是画家们为了深入研究自然光线下的各种物体表面呈现出来的色彩变化，于是提倡风景写生。画家在大自然里写生创作过程中，注重研究物体表面固有色彩在各种自然光线下的变化，从而能真实表现色彩丰富的变化，进一步在二维画面上呈现出三维或四维空间的奇妙空间，把观众带入艺术家营造的色彩世界中，体验不一样的视觉享受。所谓“外光画法”，就是将描绘对象的固有色与环境色有机结合，这就使原有物象的固有色和环境色互相影响，互相映照，互相反射形成外光效果。早期的印象派画家们，在大自然中贪婪地追求对光线的描写，把画架从室内搬到户外，在旷野中作画，因此又称为外光画派。印象派画家的绘画学习或绘画技法研究，都离不开户外写生创作活动。长期的外光写生过程，不仅培养出艺术家对色彩敏感的观察能力和捕捉能力，还能历练一个人的综合意志，从而更深地体会自然和人生的意义。

潘义奎对列宾、苏里科夫、谢洛夫等大师甚为推崇，对俄罗斯风景名家非常喜爱。他在俄罗斯留学期间，经常游走于俄罗斯的乡村郊野，感受大师的心境，在画布上记录树的摇曳，捕捉鸟的掠影，在光影变化间画出了一幅幅诗意明媚的俄罗斯风光。他所描绘的一幕幕场景都包含着对真善美的向往。

潘义奎先生的油画在中西艺术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在微妙的感受中寻得了一种突破，概括而坚实的造型、律动的节奏、丰富的色彩使他的画作和谐美好，充满人文关怀。他在描绘生于斯养于斯的西北故土时，投入深厚的情感。他的作品既有巡回画派的真切感人、印象派的光色变幻，又有大西北的辽阔雄浑、朴实质拙，这是他多年创作经验和人生感悟的写照。

潘义奎先生油画的最高宗旨是以意境为核心的图像营造。意境是中华美学的最高境界。意境理论最先出现于文学创作与批评。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的文学创作中有“意象”说和“境界”说；唐代诗人王昌龄在《诗格》中提出了“情境”“物境”“意境”理论，标志着“意境”理论基本成熟。中唐的皎然提出了“取境”“缘境”的理论，司空图主张“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可以意冥，难以言状”，更重视表现作家独特的审美体验和情趣意兴。晚唐刘禹锡又进一步提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创作见解；南宋严羽的“别材”“别趣”说，也在另一个向度上推进了意境理论；明代艺术理论家朱存爵提出了“意境融彻”的主张，围绕意与境的关系问题又进行了广泛探讨。清代王世禛的“神韵”说和叶夔的“舒写胸臆”与“发挥景物”主张均认为意与境并重，强调应该将二者有机结合起来；近代文学家林纾和美学家王国维则强调“意”在“意境”中的重要性。林纾认为“唯能立意，方能造境”，王国维则认为创辞应服从于创意，力倡“内美”，提出了诗词创作中两种不同的审美规范：以意取胜的“有我之境”和以境取胜的“无我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