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内而生：吕洪樑的油画语言表达和美学品格

艺术作为时代的产物，能够反映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艺术作品作为一种精神产品，对于物质产品而言，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在历史的演进中，随着时代发展，当人们对艺术品的欣赏有了审美标准，艺术家的创作就不再完全是个人化的，而是相对开放的，等待人们的欣赏和评判。当艺术进入市场，艺术作品就可能进入市场交易，因为审美标准和价值标准不一定对等，所以艺术家也难以完全摆脱名利带来的利益困扰。甚至《史记》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艺术家也很难完全免俗。处在时代的洪流中，任何一位艺术家都很难摆脱艺术潮流的强势介入和评判，以及名利带来的羁绊。所以，一个艺术家如何面对现状，是能够充分体现艺术家个人的价值取向的，这也影响到艺术家的创作状态和作品的艺术品格。

在价值取向多元化的当代，一个艺术家的创作势必面临更多的选择，比如中西方不同的艺术语言、起伏变幻的市场走向、意识形态的影响……都影响着艺术家的创作和人们对其作品的价值判断。艺术标准不是唯一的，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具有相对性的，会受到经济、技术、历史、文化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因此，评价一个艺术家及其作品，应该以一种开放的远观的方式。作为艺术家个体，则需要敏锐的判断力才能合理地契入这个时代，他不一定是完全参照当下的主流价值和标准，因为有很多因素确实非艺术家本人能够把握，他能做的只是专注于创作，其他的则需要交给批评家，交给时间。

画家吕洪樑的绘画兴趣源自王冕和马良，高中之前的田园生活培养了他率性自然的性情。后来，他被西方古典艺术触动，加上家庭的支持，进入学院学习西画。所以，纵观画家吕洪樑近10年的油画创作，他在创作中虽然明显有着学院派的艺术功底和西方绘画的艺术熏陶，但他艺术创作的底色还是中国古典式的，他更多是以宁静淡然的姿态，以艺术的方式完成恬淡甚至坐忘的精神升华，他的绘画语言呈现中国传统美学的品格，为浮躁的社会注入一股清新之气。

一、题目与作品

正如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题目也是作品的灵魂，所以，题目并非一个象征性的符号，它和作品一起共同构成艺术表达的整体，它对接受者产生引导作用，使读者进入创作者营造的艺术世界。

洪樑一系列油画作品的名字比较直白，直抒胸臆，体现出作者的艺术理念和审美取向。洪樑的作品题材基本上是以静物和大海为主，这些作品的名字相对而言要稍长，并带有诗一般的气息和韵味。哪怕是静物绘画的名字，也是如诗如歌一般，显得轻盈曼妙，如“嘉木欣欣”“疏影流光”“柔光氤氲”等，尤其是大海题材的作品，仅仅名字便让人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和精神的超然，仿佛一只手在轻抚着岁月和你我，这也许就是作者的画面所要阐释的精神意蕴，如《独自去找回一个少年的梦》《晨雾蒙蒙，轻浪温柔地涌入心扉》。这些题目都是以一种向内心叩问的方式，回望岁月悠长。《倾听呵，海神普罗透斯轻轻地诉说》《所有的日子，只关乎我和你》《我的心，感受到随风而去的轻盈》，是以一种诉说的方式，表达心灵的律动。这种静水深流的内心对话式的表达方式，是由画家沉静内敛的精神特质决定的，这种安静生发出的力量，往往比外在的张扬更能打动人心。

二、题材与内容

创作者精心挑选和表现的题材，可以帮助他们更好地传达思想和情感，同时也能激发人们的共鸣。所以，如果要走进洪樑作品的精神世界，从题材和内容入手是比较直观的。

洪樑近些年创作的油画作品，多以室内的静物和大海等题材为主，内容多是由花卉、花瓶、沙滩、休闲的人组成。室内是私密空间，大海是公共空间，室内是个人身体休憩的场所，大海的辽阔和变幻，使其具有精神原乡的意义。画家创作这些题材时多以远景角度呈现，无形之中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距离感，甚至，画家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进行观察，似物我相望，澄怀观物。

从视觉上讲，这些内容的选择只是作者的一种转借与发挥，也似乎是对城市喧嚣的舒缓与逃离。比如，油画《嘉木欣欣》的画面主体是一面窗户，窗外，碧绿如玉的树林喻示着勃勃生机，室内，右下角的桌子上放着一把茶壶，凝聚着内心的从容。窗外的鸟和室内的茶壶相互呼应，形成静谧的气氛。油画《南窗》和《嘉木欣欣》创作题材和内容相似，但是树木的绿色更加浓郁，因为室内和室外色调的反差，整体画面略带忧愁，给人以岁月静静流逝的感觉。

洪樑曾说：“绘画就是通过画面来实现自我内心的投射。”在一个艺术潮流变幻莫测的时代，洪樑依旧诚挚地观察自然，沉醉于捕捉每一片稍纵即逝的色彩。他不拘泥于事物的固有外形，而是用自然造物抒发自己的情感，让恬淡抒情的气质贯穿他的作品。这一特质在近年来的大海绘画中尤为突出。他笔下的海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一如人的喜怒哀乐。沙滩上时而出现三两个人物，虽然没有具体刻画面部表情，却各有姿态和个性。他对大海同样采用一种远观的态度，也许这样才能更好地体会大海的开放和多元，大海是自我的也是包容的，是私密的也是开放的，是安静的也是激情的，是恒定的也是偶然的……大海如同洪樑自己，丰富多元、矛盾统一，并有着自己的“体温”。所以，洪樑才借用大海表达自我情感。在大海系列油画中，洪樑的早期作品《独自去找回一个少年的梦》（封二）比较能够反映他内心的追求。在碧波荡漾的大海中，一位老年人摇曳着独木舟缓缓划向没有天际的远方，似乎去寻找什么，一缕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老者的身上和船舱里……这一切，正像画家在题目中所提示的那样，老人要寻找曾经的少年未实现的愿望或梦想，那是远方还是爱情？无论如何，那必是一个难以释怀的温馨的梦吧？

三、色彩与情绪

油画是一门关于色彩的艺术，色彩是艺术家表达的重要媒介。吕洪樑举重若轻地驾驭色彩，每幅画面都是畅快和谐的有机体。正如他在自述中所说：“在我的绘画世界里，我是绝对的王者。”他的用色承袭了欧洲外光派对自然的敏感捕捉，仔细观察他的绘画手法，常能发现意料之外的巧思：有时薄涂透出底色，有时刮擦或打磨颜料，有时刻意保留画布的纹理；笔力时而细腻，时而粗犷，不同质地的颜料闪烁着不同的光泽。他的导师黄阿忠评价道：“吕洪樑的画法是写实的，但不同于毛发毕露的那种，而是轻柔的，虚蒙的，写意的，其色彩是主观的，唯美的，抒情的。”他不断地探索油画材料的可能性，赋予每种色彩别样的情绪。

画家在构思作品时，为了充分体现自己要表现的效果，通常会根据主题选择大概倾向的色调：冷调、偏冷调、暖调、偏暖调或中性等，在创作过程中不断完善，最后形成基本基调。

洪樑油画创作通常以内敛的方式，由内而外，从作品中的内部生长，聚集生发到外部，影响观者的情绪。因此，他的作品中多出现绿调、蓝调等冷调，看起来是偶然，其实是受内心驱动的选择。因为，冷调更容易让观者平静，与以往的记忆及经验产生联想，从而产生主观和客观的共振。比如作品《大海啊，让我慢慢地亲近你》，画面前部是相对温暖的粉色，后面色彩逐渐变冷，然后推向大海的远方。画面中的两个人物也被推进到大海的“内心”深处，让人产生无限遐想。在油画《所有的日子，只关乎我和你》中，作者将画面一分为二，天空的阴郁和大海的深蓝混为一体，形成大面积冷的色域，深赭的沙滩上一对情侣相偎相依面对大海，远观远方。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仿佛时间已经凝滞，只有两个人彼此的温暖相守。

洪樑油画中的色彩是冷静的，是疏离的，但是他是以一种温情的方式演绎和推进。画面中多有近处的旧物窗影和片段记忆，冷调的背后充满对往事的追忆，对童年的不舍，对诗意生活的追求。这种远和近、冷和暖的矛盾美学，统一隐藏在充满芬芳记忆的叙事逻辑之中。

四、显与隐

在哲学思维中，“显”与“隐”彼此共生，无“显”则无“隐”，“隐”和“现（显）”都是“道”运行的方式。所谓“道隐无名”“隐者，道之显也”。“道”性为“虚”，为“静”，“虚静”为万物之本。所以庄子认为，通过达到虚静的状态，创作主体能够获得思想解放，使创造才能得到充分施展和最大限度地发挥。“显”和“隐”在艺术创作中也是相对而生的，“隐”是含蓄的表达方式，更具有内在的张力。

在绘画这种表达方式中，“显”与“隐”的呈现为“虚”和“实”。

洪樑在创作油画时常常没有中心人物或是虚化掉主体人物，甚至只留下身影或是符号，而去努力表现难以名状的主观感觉。如在油画《倾听呵，海神普罗透斯轻轻地说》中，人物是隐藏不可见的，海边只剩下椅子和衣服等物品。他的油画中，有些是对图像和形象直接表达，有的表现内容则是含蓄地被隐藏起来。如果说在作品《晨雾蒙蒙，轻浪温柔地涌入心扉》中，远处大海的朦胧是一种“隐”， 那么近处海边的岩石就是一种“显”。这种“有”和“无”的统一，契合“道”的显现方式。因此，评论家李长之认为“逸”是中国画对于主观的要求之最高峰。[1]

可以说，洪樑的绘画是通过认识论的表达方式去表现自然之道和生活之道。从题目、题材、内容、色彩等多种绘画元素考量，洪樑的油画更趋向于以虚静的自然之道去感悟去呈现生活之道。在表达中，“显”与 “隐”的辩证关系被处理得合理得当，作品的表达从有限走向无限，使作品获得更大的解读空间，也使观者的解读更为开放和多元。

结 语

当下，任何一个评论家，都很难从一个维度去解读一个正在成长的艺术家，因为只能对艺术家当下的作品去加以阐释和评价，艺术创作的不确定性和不可预料性，对于一个评论家来说，可能具有天然的挑战性。即使如此，专业而诚恳的批评，对艺术现状和艺术家本人来说，都是绝对必要的，不仅可以影响艺术界的现状，而且能够刺激艺术家的成长。评论的预判性和主观性虽然有出现偏颇的可能，但恰恰是艺术现场重要的组成部分，最生动最有灵光的地方。所以，有学术价值的艺术评论应和艺术现场同行。因此，从时间维度上说，洪樑今后的油画创作无疑还具有更多的可能性，我们还需要继续关注洪樑的艺术探索，必要时作出进一步解读。

参考文献：

[1]李长之.中国画论体系及其批评[M].北京：北京出版集团公司，2017：20.

作者单位：四川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