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态批评视域下《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解读
作者: 张光琳摘要:植物类纪录片《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将叙述焦点集中于中国植物的“前世今生”,描述了非人类的植物世界与人类生活世界之间相互“缠绕”的生存状态,展现了中国植物对人类世界产生的巨大影响。从物质生态批评的视域出发,这正表现出物质的双重能动性——物质性与话语性,其中既包括植物的施事能力又包括植物的叙事能力。在物质对意义世界积极建构的基础之上,该纪录片将人际伦理上升到物际伦理的高度,尊重植物的灵性与物质性,蕴含着“以和为美”的生态意蕴。
关键词:《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物质生态批评;物质叙事;以和为美
纪录片《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由央视纪录频道于2019年9月13日推出,展现了中国植物对中国乃至世界的重要影响。《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作为国内第一部植物题材纪录片,一经播出便广受好评,豆瓣评分高达8.5分。以往对该纪录片的研究,多注重从人文关怀和生态叙事的角度进行分析,但都是在工具技术和审美文化的双重语境下进行的探讨,缺乏对纪录片的主人公——中国植物的本质关注。因此,本文试图从物质生态批评的角度出发,深入解读中国植物的施事能力和叙事能力,探讨该纪录片的生态意蕴,重建自然与文化、非人类世界与人类世界、物质与意义之间的双向互动。

物质生态批评作为生态批评的最新一次“浪潮”,它关注物质的物质性与话语性,以物质本身的叙事能力作为研究中心,借此起到敬畏生命、尊重生物平等的思想作用。“物质生态批评深化了人们对物质的认识,充分展示了生态危机下重塑生态伦理观、重构人类身份认同以及革新文化范式的诉求。”[1]《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共10集,分为《植物天堂》《茶树》《桑树》《水稻》《大豆》《本草》《竹子》《水果》《园林》《花卉》,选取28种土生土长的中国植物,展现中国植物走向世界舞台的历史,建构了一个充满美学意蕴的“植物天堂”。从物质生态批评的视域来看,该纪录片能够让人类认识到植物自身的生命物性,促进人类“生态共同体”伦理观的建构。
一、植物的施事能力与意义生成
物质生态批评认为自然与人同样具有施事能力,人与自然相互“缠绕”“纠葛”,世界最终成为万物一体的“物质—符号网”。《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除去作为总序的第一集《植物天堂》外,其余九集分别以不同的植物为中心,讲述中国植物在历史空间和当代语境中对世界的影响。在纪录片“真实性/去人类中心”的影像视角之下,中国植物展现出强大的施事能力:她们与物质环境中其他的生存物进行竞争,又对物质环境产生强大的影响。
(一)植物的施事能力
在《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中,大多数植物都在发挥施事能力,影响着人类世界。《植物天堂》里讲述的梭梭树,以自身的植物特性巩固水土,防治风沙,“每一株梭梭,发达的根系可以固定10平方米以上的土地,当她们连成片时就可以阻挡风沙,牵制沙丘的流动”。《桑树》讲述了丝线不仅促成中国丝绸之路的建构,也影响了世界文明的进程,“越来越多的文明形态与丝线连在了一起”。《水稻》讲述了水稻从野生走向被人类驯养的历程,并因其生存环境的需要促使梯田这一特殊物质景观的形成……这些都证明植物具有强大的施事能力,而植物的施事能力来源于其本身蕴含的活力。“从物质的基本构成可见,活力是物质内在的固有属性,活力彰显于人类与非人类物质动能的相互纠葛中,物质世界普遍存在的活力使现实处于物质力量与话语力量的交锋中而不断变化。”[2]在《园林》中,制作团队用高清技术手法拍摄出千年莲子从落水到露出细芽的全部过程,展现出莲子强大的生命活力,而莲花与文人又在园林这一特殊环境中达到彼此生命的“契合感”。古往今来,植物与文人“邂逅”所产生的风雅故事亦在园林中多次上演。
物质本身具有的施事能力,使人类认识到“物的力量”,从而在自然物面前“自降身份”,以平等的姿态与自然物相处,最终催生出“万物平等”的生态观。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讲,施事能力在物质中的普及性颠覆了人文主义中主体与客体之间关系的认识论,从而进入‘后人文主义的空间’”[3]。《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人类自然生态观的觉醒,让人类转换视角,从主客对立的“二分”的世界观,走向中国古典哲学“天人合一”的生态世界观。
(二)植物世界与人类世界的双向建构
在肯定物质施事能力的基础上,物质与意义之间的鸿沟消除,因此物质具有“创造意义和参与符号化过程的潜力”。在既定的认识论中,人类以话语建构社会现实,人类世界也形成了对“话语”的膜拜,但“话语”中到处充斥着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随着人类对物质的物质性有了更为清晰明确的认识,物质世界也对话语世界进行反向生成。“所有物质都是‘有故事的物质’(storied matter),物质之间的内在互动(intra-action)推动了世界的构成与变化。这种互动过程或物质化过程(materialization)即物质的物理结构和化学构成的变化过程,也是与人类互动中意义不断生成的过程。”[4]

以《园林》为例,可见物质世界(自然)与话语世界(文化)之间的内在互动生成。对于构思《园林》的心路历程,该集导演陈丽丽说道:“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一直在‘园林’里打着转看植物,看来看去,植物就是园林的一部分。经总导演提醒,我们跳出园林,再看植物,园林成了植物生命旅程的一个驿站。”植物并不是园林文化这一既定话语权力中的某一“物”,而是以自身的生命“物性”使园林将其纳入建构中。因此,园林也只是“植物生命旅程的一个驿站”,并不是植物生命的终点站。从“天生地养”的野生植物到“第二自然”的园林花草,植物世界与人类世界进行了互动生成。从本集所选取的植物来看,春兰、夏荷、秋菊、冬梅都是由于她们本身的物性与人类所追求的高尚品质相符,才能进入园林中被栽培种植:“空谷幽兰”喻指人品高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比喻人坚守本心,不随波逐流;“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象征人的生机与活力;“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蕴涵人的坚韧、顽强、勇气。在园林中,中国文人与梅兰竹菊拥有了生命与生态的相遇。从此,梅兰竹菊进入中国文人的视野,并激发文人大家以此为题材创作出大量的诗词歌赋,这体现出植物具有“意义生成功能”和“话语性”。“意义生成功能是物质在互动过程中受人类话语建构而形成的内涵,或物质话语性的体现。”[5]自然与文化在植物的物质性中进行了完美的融合。
然而,在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一切物都被打上商品的标签,物的物质性与话语性在现实社会中已经被遮蔽,因此现实社会产生了现代性危机,生态危机便是其中一种。要想拯救生态危机,人类需要在认清物的物质性与话语性的基础上建构一种物质自我。物质自我“是对身体与其他物质本体性或物质性的肯定,是对‘与广阔环境内在相连的自我’的认同”[6]。《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以真实客观的镜头语言为人类展示了植物的物质性与话语性,在肯定植物施事能力的基础上,重建物质与话语的双重互动。人类在和植物以及植物所组成的物质环境中进行着“内在互动”,最终达到物质自我的回归与重建。
二、植物的“拟人化”叙事书写
《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全片都用“她们”来称呼所提到的中国植物,“她们”意味着该纪录片将人与植物放到了同等地位,符合生态伦理家利奥波德所说的“生态共同体”原则。“物质生态批评认为拟人描写在展示生命多样性的同时,也让人们认识到物质组成的共同特点,即显示‘自然文化中不同物质形式的共性’。”[7]在该纪录片中,植物与人类在很大程度上具有相似性,物的叙事与人的叙事交互在一起,产生意义上的牵连。同时,“拟人化”的叙事书写能引起人类对植物的共情,在一定程度上对植物起到了保护作用。
(一)植物的“拟人化”叙事
一般而言,物具有三种叙事能力:文化的物、生命的物、本体的物。文化的物指“在叙事中可能成为一种符号,被用作文化、历史、社会的隐喻”[8]。在以往的文化语境中,“物叙事”基本上都将物作为“文化的物”进行体认,使物成为一种文化符号的象征。《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在某种程度上也受到传统植物叙事语境中“文化的物”的影响,将植物作为某种“文化、历史、社会”的隐喻。比如,《桑树》讲述了桑树与蚕的生命互动促进了中国丝绸之路的诞生,中国桑树随着丝绸走向全世界,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载体。《园林》讲述的梅兰竹菊不仅成为园林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还上升为中华民族审美的象征。不过,该纪录片除了关注“文化的物”之外,还将视角深入“生命的物”和“本体的物”的层面,对物的“生命和灵性”和物“独立于人类理性的本体性”给予更多的理性关照。物的三重性叙事能力在该纪录片的“拟人化”叙事中相互交织,多层次、全方位地展现植物强大的叙事能力。
在肯定物质具有施事能力和意义生成的基础之上,物质的“叙事能力是对物质性与话语性的综合再现,更注重故事性(storytelling)或文本性(textuality)”[9],但人类毕竟不是物质,如何才能在文本中展现出物质自身所具有的叙事能力呢?物质生态批评引入“拟人化”叙事来代说物质的叙事,“在描述物质叙事能力时,物质生态批评支持赋予事物、地点、动植物等人类特征的拟人(anthropomorphism)”[10]。诚然,在以往植物类批评的文化语境之下的“拟人化”叙事中,植物往往成为人类“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的工具。但在物质生态批评的维度上,“拟人化”叙事有效摆脱了人类中心主义主导下的叙事,使物质的“故事性”“文本性”成为构建自然与文化、人类与非人类的一个桥梁。从“拟人化”叙事的角度出发考察纪录片《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可以看到中国植物在历史空间和当下现实中如何书写自己的“故事”。
(二)“拟人化”叙事书写具体事例考察
《水稻》中有许多“拟人化”叙事的场景。随着开篇旁白的娓娓道来,水稻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存在被深情地关照:“如果她们和人类一样,是否会思考这样的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全集围绕“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一哲学本源问题,将水稻自身的生命追求(能动叙事)清晰展现出来。本集撰稿人朱君宜曾说:“水稻,不仅仅是一种作物,更是一种植物,一种独立的生命……只不过,她们没有语言,不能用人类能够理解的方式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我们作为记录者所要做的,就是走进水稻的生命,与她们生活在一起,用镜头记录她们的动作,再用视听语言将水稻的动作转化为观众能够接受的故事。”水稻成熟时将淀粉储存在种子里,“就像是母亲,在给远行的孩子准备行囊”;杂草稻“已有不少叛逆的性格”;稗草是“看不见的敌人”;不育水稻“出于本能,她还是开起了花;出于本能,她还是开始了等待”。水稻的生命成长过程就是水稻自身的叙事能力,回答了“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终极生命哲学问题。水稻在这里就成为“生命之物”和“本体之物”,因为她已具有独立于人类理性的本体性和物质灵性。
《茶树》中的中国茶树在历史长河中逐渐沉淀为中国独特的茶文化,以“一片茶叶改变了一个世界”。“茶树从亚洲出发,19世纪80年代进入欧洲;20世纪初征服非洲大陆,20年代传入美洲,约同一时间进入大洋洲。今天,全世界已有60多个国家种茶,30亿人饮茶。”该集纪录片展现了中国茶树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走向世界的历史进程,在这一过程中,茶树完成了自身的生命叙事,彰显了自身的灵性。由《竹子》可知,竹子因蕴含维管束,成为中国古代的书写工具和造纸原料,从而在历史空间中传承中华文明。在当下的现实空间中,竹子又因为自身强大的繁殖能力成为“第二森林”,通过光合作用为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助力。中国茶树和竹子在历史空间和当下现实中彰显出自身的生命物性,“她们”从传统文化语境中的“文化之物”上升为“生命之物”和“本体之物”。
《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将植物的生命性与本体性放置在“物叙事”之中,用各种各样的“拟人化”解说词形象生动地描绘出植物的生命叙事能力。从“拟人化”叙事的角度解读植物的叙事能动性,有效解决了此前在文化语境中简单地将物视为“文化之物”的问题,让物的生命性和本体性得到显现。在这一层面上,自然与人类在“拟人化”的叙事中走向融合。

三、“以和为美”的生态意蕴
《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在科普之外,兼具人文关怀和生态意蕴。物质生态批评强调人与物的一致性,在此基础之上,培养人类“敬畏生命、尊重生物多样性”的生态伦理观。该纪录片在物质生态批评的视域之下,体现出“以和为美”的生态意蕴,其中包括“自然之和”和“人伦之和”两个维度,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中国的国家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