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画报中的风景

作者: 崔鹏程

晚清社会新知与旧俗碰撞激烈,社会的变革加速了晚清画报的转型,使其蓬勃发展,与此同时,晚清画报的独特面貌也引起了学界的关注。20世纪初,学界便展开了对晚清画报的研究,但直到20世纪80年代后,晚清画报研究才逐渐得到广泛的关注,海内外大批学者投身于晚清画报的研究之中,陈平原就是其中之一,其著述《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晚清画报研究》可以称得上是其在晚清画报研究领域的集大成之作。

书籍集合了他自1996年来,在晚清画报研究领域的成果,并将2008年出版的香港三联书店版本原有的五章扩充至十章,书籍选取了三百多幅晚清画报图像,按照不同主题进行相关论述。该书内容翔实,不仅探究了画报的启蒙性、中国通俗性读物叙事性的转变、晚清画报现代性特征的产生的现象,更指出画报作为大众传媒对于时代的描摹和卓越贡献。文章气势宏大,视野开阔,以思辨的阐发和平实的语言,展现藏匿在晚清画报中的风景。

画报为引,漫写众生

晚清画报是特殊时代的产物,其中不仅有紧迫的战争风云;粉墨登场的新时代女性;引人注目的科技器物,也有贴近日常的城阙街景。陈平原便以晚清画报为依据,探究晚清市民生活、风土习俗、西学东渐的社会状况。

文章首先就晚清画报的发展状况,以及画报承担的社会功能进行论述。画报中的图像在中国通俗出版物“左图右史”的传统之上发展,逐步具有独立叙事功能。陈平原还联系教会报刊读物,从画报的新闻眼光、图像叙事、石印术三个要素出发,指出图像在文化的传播中具有的主体性,并对推动晚清社会现代化的发展形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其次,作者以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和事件进行专论,如画报中对于西方科技的描摹、科技带来的出版方式变革、转型期中的“妇女相”和“儿童相”、不同地区对于帝都的想象、胜景与民俗等问题,展现新知与旧俗碰撞之下社会的变革,并以同主题图像之间的转变,让隐藏在图像背后的文化史、绘画史或新闻史的细节逐渐浮出水面。最后,作者联系时代的风潮,论述晚清画报中的“古今对话”、如何“描摹”、怎样“混搭”的问题,总结晚清画报的面貌,肯定画报的进步意义以及时代局限性。

陈平原善于从晚清画报中发现问题,并通过问题探讨晚清社会旧俗新知交汇展现的万千气象。第八章“城阙、街景与风情”中,作者敏锐地察觉到了京、沪两地,以及国外对于帝京城阙的想象区别。帝作为政治权力的中心,彰显着古代封建社会分明的阶级差异,而画报作为大众读物,对于皇家苑囿的窥视与想象,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政治建筑的庄严性和神秘性,上海画报甚至将皇家建筑作为一种景观进行欣赏,这是晚统治者统治力和辐射范围的缩小的结果。此类问题无独有偶,书中第四章的第三小节“仕女画与新闻画的结盟”中,陈平原发现,本应如实呈现出当代女性风貌的新闻画报中,将仕女图与新闻画混编已然成为风尚。这种将仕女图负载至新闻画报中的行为,使得画家绘画不再追求写实,而是得以驾轻就熟地运用仕女画的笔法,以单一的人物形象塑造女性角色。陈平原分析道,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一方面出于群众对于自古便有的绣像传统认可程度较高,一方面是由于画报的受众群体多为普罗大众,其中尤其是男性群体对于女性形象的“凝视”,这种混合了民众的窥探与画师的笔墨技巧的女性形象,甚至让女学生的形象也产生了变化,这不仅是在女性初步得到解放后,大众对于女性群体登台亮相的好奇,也隐藏着对于女性群体偏见与赏玩,女性群体就在一开始的“凝视”之下不断觉醒,艰辛的成长,才有了新中国之后,各领域涌现出的杰出女性。

治学严谨,观点独到

晚清画报以其特有的亲切性,开启蒙之先声。受梁启超等人改良群治论的影响,晚清画报成为知识分子向普罗大众输入文明、普及科学的有效工具。书籍中对于晚清画报在传播新知上的贡献和一定的局限性,有着全面的论述。

画报中出现的许多带有时代烙印的“科技器物”,引起了陈平原的关注。以“飞车”为例,在收集了出使官员的海外游记、传教士所办的时事与科学杂志、突出平民趣味的画报、古代的志异小说等材料中,文人对于“飞车”形象的吉光片羽的描述,陈平原发现“飞车”不仅仅是象征着西方先进科技的产物,更满足了文人自古便有的“泠然御风”“腾云驾雾”的幻想,所以在一众科技器物中格外受到文人青睐。并且,诸如此类的科技小说、科技图片,最终都会“借用武侠小说及神怪小说的伎俩”进行收尾。这些代表着西方先进文化的“科技器物”大多以启蒙大众、传播先进文化为目的而产生,但由于画家缺乏对“科学技术”必要知识的了解,使得此类图像在传播先进文化的作用上有着较大的局限性。此类问题无独有偶,而晚清科学图像“经以科学,纬以人情”的图像特点,也最终使得轰轰烈烈的画报启蒙浪潮归于平淡。

得益于文学历史的知识背景,陈平原擅长从史料出发,辅助对图像的理解。追溯晚清科幻小说创作时,大部分的学者都会将中国科幻的启蒙,与凡尔纳作品的传入相关联,因为中国科幻的启蒙与凡尔纳小说译本的发行,在时间上接近且前后顺序吻合。但陈平原却对此表示质疑,他以通过梳理“飞车”出现的由来,发现中国作家开始描绘“飞车”时,以写科学小说而闻名的儒勒·凡尔纳的作品才刚进入中国人的视野,所以中国作家创作科学小说,不可能只受域外科学小说的影响。为了论证这一观点,陈平原通过早期报刊、《点石斋画报》中的“飞车”形象,多角度、全方位地考证出“飞车”形象如何一步步发展并最终确立,从而得出了“初期传入的凡尔纳小说,与国人的创作关涉不深”的结论。正是因为这种图史结合的跨学科研究方法,所以他才能“以跨学科的视野、跨媒介的方法、跨文体的写作,来呈现有人有文、有动有静、有声有色的现代中国”。

对于晚清画报研究领域的价值

传统学者大多注重对于文献的研究,但随着图像在大众传媒领域日渐重要,更多的学者跳出固定的研究领域,20世纪 80年代,我国对文学的研究进入了崭新的阶段,而陈平原将图史结合的研究范式,扩宽了文学史研究视野,对推动文学史研究模式的重建起到了重要作用。

陈平原20年来笔耕不辍,在晚清画报研究领域的研究成果十分丰硕,1998年,陈平原在博士论文《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便关注到了小说现代化进程中,叙事时间、叙述角度、叙事结构等方面的转变,此后,他便保持对清末民初西学东渐以及大众传播媒介的崛起的关注,并先后出版了《点石斋画报选》《看图说书:小说绣像阅读札记》,并与夏晓虹合作出版了《图像晚清:〈点石斋画报〉》《图像晚清:〈点石斋画报〉之外》,这些作品都是经历了时间的考验,并被反复再版,但多为某一特定画报的专论,在《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晚清画报研究》中,陈平原纵横捭阖,既从时间上横向梳理,探讨画报的成因,又纵向兼顾,以《点石斋画报》《启蒙画报》《时事画报》《真相画报》等清代画报为中心,结合晚清官员海外游记、日记等其他一手材料为例证,以画报描绘晚清世俗生活面貌。

陈平原著作《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晚清画报研究》是晚清画报研究中广为人知的一篇,著述内容翔实,作者将图史结合的研究方式,以及对于晚清画报特殊形象的诠释极富创见,其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对于材料的剖析和解读,十分值得学习。

(作者系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史方向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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