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鲁迅对萧红文学作品的影响
作者: 张晓玉作为文坛引路人,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鲁迅及其文学创作的地位无人能撼动。萧红凭借鲜明的文学创作、诗性风格、独特的女性视角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聂绀弩认为萧红创作中有“鲁迅没写过的”。
鲁迅之于萧红,亦师亦友。一定意义上讲,萧红的作品是对鲁迅的继承和发展,具有别具一格的创作风格。虽然他们是两代人,但是鲁迅“民族魂”一般的呐喊,坚定了萧红自觉地继承鲁迅未竟事业的信心。鲁迅对于国民性的大胆披露,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萧红对于国民“病态灵魂”的关注与思考;鲁迅在乡土文学的领袖地位,启发了萧红对于故乡的回归与阐释;鲁迅对不同阶层女性的解读与关怀,启蒙了萧红从女性角度探讨女性的命运。本文从国民性的批判与探索、故乡的书写、悲剧女性人物的塑造等角度,运用比较分析、读者批评等方法研究鲁迅与萧红文学作品之间的内在联系。
一、国民性的批判与探索
虽然鲁迅和萧红是两代人,出身、成长发展经历不同,但是对于中国社会和人民命运,两人都有共同的关注与思考。
从某种意义上说,鲁迅是中国民族精神的象征,其在中国文坛上的地位极为崇高。鲁迅试图用笔墨唤醒人们,作为民族的灵魂和当时文艺界的拓荒者,他没有丝毫的奴性和谄媚。他曾经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指出其小说创作是“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在《狂人日记》中,“从来如此,便对吗?”指出固有的观念并非是一成不变、一直正确的,会随着个人经验、社会进步等发生改变,从而引导读者无限靠近事物本质。鲁迅用“狂人”语气针砭时事,大胆揭露和质疑“吃人”的时代、动荡不安时期中国人的精神面貌,也发出了对于青年的呐喊和社会的疾呼。通过阿Q形象,鲁迅对奴性欺弱的看客、妥协的精神胜利法、懒惰怯弱等国民劣根性进行深刻批判甚至是鞭挞,写出了国人的死魂灵。
萧红继承了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探索自己的文学创作道路。坎坷多难的童年、颠沛流离的过往、历经沧桑的生活经历使得萧红自觉继承鲁迅未竟之志。萧红认为,中国社会深陷泥泽,那些苦难中国人的灵魂是病态的。在《呼兰河传》中,呼兰河深不见底的大泥坑一直影响居民生活,但从未有人试图填上它,它只是百姓口中的谈资。萧红大胆地斥责故乡人的惰性,言辞激烈又冷静。长工有二伯奉行精神胜利法,脾气古怪,漠视生命,当别人叫他小名“有子”时,他勃然大怒;当别人称呼他“二东家”时,他喜形于色。这种自我欺骗、自我满足的状态与鲁迅笔下的阿Q有相似之处,人物扭曲甚至病态的精神被萧红揭示出来并进行抨击。萧红写出了呼兰河人的无知,展现了中国诸如呼兰河人此类群体的愚昧,解读了女性知识分子对于国民性的关注与思考。
萧红又创新出带有强烈个人特色的民族批判。在《〈生死场〉序言》中,鲁迅指出萧红写景、叙事功底超过人物描写,这在一定程度上暗示其人物刻画功力欠缺。鲁迅的话点醒了萧红,她开始着重关注人物塑造,这种改变在后期创作中更为明显。具体来说,在人物刻画方面,小说没有强烈的情节冲突,而是另辟蹊径。在日常生活的描述中,萧红采用一种以散文、小说和诗歌为基础,但不同于它们的叙述方法,这种带有自传性质的诗意化创作,使麻木的人心在春风化雨般的描写中受到震撼。同样是批判农民劣根性,萧红发掘并肯定了人物的闪光点,摆脱了单一彻底的批判,试图用全面的眼光审视人物。《呼兰河传》中,冯歪嘴子有中国农民淳朴、温顺的特质,但在他身上也有对个体生命的尊重和对未来生活的希望。第二个孩子出生后,王姓女人难产而死,留下两个小孩与冯磨官相依为命。街坊们用“绝望的眼光”注视冯磨官,但他却出奇的镇定,用含泪的笑回应邻里的“关心”,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不卑不亢地生活,一人肩负家庭重担,养育双子。冯歪嘴坚韧不拔、有责任心、尊重生命的精神是中国人可贵的品质,这种向死而生的特性和绚烂的生命张力给人们带来光与希望,不同于以往的农民形象。
二、故乡的书写
故乡是文学不可或缺的主题。不管是诗意的田园风光,还是粗犷淳朴的民风民俗,故乡更像是作家记忆深处的一方净土。当游子再次回首故乡,时间跨度、空间距离在文学作品中绽放,或矛盾纠结地暴露乡村的落后,或温暖亲切地表达思乡之情,或毫无保留地展示地域风俗、风土人情,作品表现出两种情绪:欢喜与忧愁。但鲁迅、萧红作品带有
“自传性”特点,侧重以儿童视角书写故乡,在故乡的山川草木中,笔者得以窥探作家命运的演变。
鲁迅先生首开乡土文学研究之风,对故乡的书写与其童年生活、青年过往有密切联系。浙江绍兴承载着少年鲁迅的记忆,或欢愉、或沉重,不管是赵庄戏台还是鲁家老屋,都有鲁迅的身影。《社戏》中,小鲁迅与双喜、阿发等玩伴通宵看社戏,伴着月光偷吃罗汉豆。尽管后来在北京看过名角演绎的京剧,但在作者的心里,其无法企及社戏地位,这反映作家对故乡真诚、纯洁邻里乡亲和年少时光的怀念。鲁迅在《故乡》中谈及故乡虽然没有进步,但也没有那么悲凉。少年鲁迅与闰土年龄相仿,闰土会捕鸟、善刺猹,又因为父亲工作关系,二人十分要好。随着时间推移,成年鲁迅回乡搬家与闰土重逢。中年闰土麻木无奈地为生计奔波,被忙碌不堪的生活裹挟。像是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无法言喻的疏离感使两人渐行渐远。不管是幼时要好的少年闰土,还是待人客气的中年闰土,二者的落差随着老屋模糊在鲁迅记忆中。回顾文本,笔者也能窥见:百草园在鲁迅孩提时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孩子置身于动植物世界、流连于好玩的泥墙根一带、听长妈妈讲赤练蛇的故事、参与冬季的捕鸟活动……鲁迅在三味书屋学习时,虽然没有在百草园那般恣意与自由,但是在私塾里可以与同窗溜进园子玩耍,也可以在私塾先生读书入神时偷偷画画、做戏……孩童的快乐总是能让人感同身受,鲁迅的童年生活让人心驰神往,这也表现了作家对于童趣的渴望、对于故乡的怀念。
正是由于对故乡的关注,第一次看到《生死场》时,鲁迅敏锐地捕捉到这位女性作家对于生与死的独特笔触和解读,他看到了东北抗日的决心和整个民族的希望,被带有浓郁地方特色和乡土气息的作品吸引,以“奴隶丛书”名义资助出版《生死场》,并亲自为其作序。鲁迅对萧红文学的认可,无形中把人们的视线带到萧红和东北作家身上。突如其来的成功侧面推动了萧红的创作,催促其进步,使得她在文坛大放异彩。
萧红对于故乡的书写,特别是对童年的书写,让人动容。在萧红的作品中,童年的家乡既像是复乐园又像是失乐园,极具矛盾张力。一方面,远在东北的故乡有祖父还有后花园,祖父的爱使其感受到家庭温暖,让她暂时忘却生命的冰冷,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因此她永怀善意地憧憬未来。从萧红《后花园》系列作品可以看出,小园子是萧红童年快乐记忆的缩影、超越灵与肉苦难的避难所、灵魂的寄托甚至是精神文化家园。《小城三月》创作于萧红去世前一年,仿佛是和以前的自己和解,与往事握手言和。另一方面,童年时父亲撒手掌柜式的冷言冷语,继母的蛇蝎心肠和祖母毫不顾忌的针刺等行为,让萧红感知到世界的残忍。苛责的父亲、刁钻的继母、无情的祖母与慈祥的祖父促成萧红悲喜交加的童年生活。漫长的童年时代,萧红独自长大,小团圆媳妇这个玩伴只短暂停留,甚至转瞬即逝。《小城三月》中,萧红用平淡恬静又充斥悲凉的笔调诉说童年,以自己为原型讲述翠姨的爱情悲剧,没有浓墨重彩的热烈,只有悄然的伤感。
三、悲剧女性人物的塑造
在中国文学史上,鲁迅的地位无人企及。鲁迅及其艺术创作影响了诸多作家,其中不乏优秀的女性作家。萧红作品的横空出世,打破了当时文坛创作的发展局面,展示了女性文学的无限可能。她凝重又带有悲剧的笔触把对故乡的爱与恨、悲与喜夹杂在思念的情感中,东北故事被渲染得质朴动人。《我之节烈观》中,鲁迅把视线转移到封建女性身上,为当时乃至后来社会的“萧红”们提供了选择。“娜拉”为那个年代的女性提供了可能性,为了反抗传统婚姻,逃离故乡的举动在当时比较罕见。鲁迅冥冥之中引领萧红反抗,使得两人在女性灵魂的归属问题上达成一致,在探索女性自由的道路上不断前行。他们从各自的视角解读女性悲剧命运,但二人的创作和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
鲁迅能一眼看透事物的本质,他善于把握人物最核心的性格特点,不惜笔墨塑造人物。通过《祝福》,可以发现鲁迅关注到诸如祥林嫂一般的女性如草芥般的生活。鲁迅把祥林嫂的遭遇与鲁镇捐门槛等风俗交融,揭露了传统文化的消极面。作为“五四”时期的新女性,《伤逝》中子君性格独立,思想解放,不顾社会目光和父母反对,大胆地宣告女性生活上的自主和思想上的独立,勇敢且坚定地追求理想中的爱情,但同时也正是无畏的勇气葬送了她的爱情和婚姻。鲁迅对这类女性觉醒后的命运进行思索,他认为“中国的女性们在不远的将来,便要看见辉煌的曙色”。
鲁迅对不同阶层女性的关注与解读,启蒙了萧红从女性视角分析、探讨女性命运。萧红笔下的女性角色,与自身经历极为相似:在黑暗中沉重地前行,偏执地反抗压迫自己的世界,但是残酷的现实似一记重拳让其瞬间清醒、无法喘息,女性堵上自尊的结果是悲剧。追溯萧红的成长经历,因为幼时被冷落、忽视,她选择了用抗争的方式表达强硬的态度。为了庆贺秋收而搭野台子唱戏、为了敬神拜鬼而开娘娘庙大会,当地人的娱乐活动总与封建祭祀等密切相关。而夹杂善意的无知、黑色荒诞让人后怕,参与“谋杀”小团圆媳妇的邻居,如鲁迅《祝福》中的村妇一般,假模假样地一边惋惜他人坎坷的命运,一边又对他人行为评头论足且自我满足,都有麻木且无知的灵魂。偏僻闭塞的农村,从南向北,由西向东,村妇们出于好意、本心善良而又最为残忍。这种不同地域的真实性、巧合性和村妇性格的矛盾性印证了萧红以独具匠心的女性视角洞穿悲剧。
综上所述,不管是国民性的批判、故乡的书写还是悲剧女性人物塑造,萧红都师承鲁迅。坎坷不凡的社会经历引发萧红敏感的文学触感,独特细腻的女性叙事推动其文学作品形成独创风格。不论是思想内容还是艺术展现,萧红创作都与鲁迅作品有内在相通之处,循着鲁迅先生的路,才使她在创作上取得引人注目的成就。
(湖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作者简介:张晓玉(1998—),女,山西运城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高 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