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学视野下对《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的文本分析
作者: 马紫薇《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以日记的方式叙述了智力低下的查理·高登在接受脑科学实验后一跃成为天才的故事。随着智力的提升,“聪明查理”与“笨蛋查理”的矛盾隐隐浮现,童年的伤痛回忆也如抽丝剥茧般逐渐清晰。可智慧之门向他敞开不久,查理就目睹了另一试验品的失败,由此预见了自我的悲剧结局。在与他者的交往过程中,查理不断进行自我重塑。从黑暗到光明再走回黑暗,查理是回到了原点还是有所改变?从精神分析学的视角可以解答这一自我建构的过程。
一、《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与精神分析批评
《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是美国作家丹尼尔·凯斯的第一部作品,他于1959年首次发布该中篇小说,1966年将原作进行长篇化后再度发表。
主人公查理·高登先天智力低下,通过成人学校的纪尼安小姐的介绍参加了声称能够改造人类智力的脑科学实验项目。小白鼠阿尔吉侬通过这个实验提高了智力,在它之后,查理参加了实验,成为第一位参加实验的人类。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他的智力不断提高,甚至超出普通人成为一名天才。“聪明查理”在不知不觉中同从前的“笨蛋查理”产生了矛盾。查理不断成长,对抗智力的衰退,并努力寻求爱情、亲情、自我的和解,最后坦然退回黑暗的“洞穴”之中。
全书由17篇实验报告组成,每一章的标题都是“进步报告”(部分标题有错别字),这既是脑实验的记录,同时也是查理这8个月的人生经历的日记。从前六篇的“近步抱告”到第七篇“进步报告”,报告内容从简单、口语化的生活记录变为现实、回忆、联想的复杂交织,查理的语言能力在提升,这也象征着他心智的转变。作为一本日记体小说,全文使用第一人称,自然地将读者带入主人公查理的视角,体会查理奇幻的心路历程。
实验记录涉及大量“联想”“梦境”“潜意识”“自我”等心理学概念,与弗洛伊德的无意识理论、释梦理论不谋而合。通过精神分析批评,可以发掘作品的潜在意义,分析人物的某些无意义心理。此外,拉康的精神分析研究和文学批评同步,始于20世纪30年代。小说写于20世纪50年代,正是精神分析批评盛行的阶段。在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中,“镜像阶段”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中多次提到“梦境”“自我”等概念,可以看出作者的创作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弗洛伊德和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的影响。
二、弗洛伊德与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
弗洛伊德首次提出“无意识”的概念,他认为人的心理结构分为意识和潜意识两部分,而潜意识又可分为前意识与无意识。无意识具有自己的愿望冲动、表现方法和特有的精神机制,通常是由过去的某些片段和某些被抑制的记忆组成,以闪回的方式重现。无意识具有主宰心理过程的作用,展现了个体心理的复杂性。因此,文学唯有深入无意识的领域,才被认为是达到心理上的真实。弗洛伊德释梦的理论是勘探和发掘无意识领域的途径之一,因为在梦中某些无意识的本能冲动得以释放。
拉康在前人的基础之上,于1936年大胆提出了著名的“镜像阶段”的观点。他认为处于镜像阶段的儿童开始出现完整的自我意识,即6—18个月的儿童可以通过照镜子这一行为辨认出自己的身体形象,从而逐步建立自我的身份认同。镜像理论中的“镜子”不局限于狭义的概念,“他人”的目光也是认识自我的一面镜子。只有将自己置于他人的外部世界,才能真正认识自我。而在之后拉康又对“他者”进行解释,区分出“大他者”与“小他者”的概念。小他者可视作想象界中自我的镜像,大他者则是代表象征界。
与弗洛伊德相比,拉康的镜像理论视角显然更为宽阔,他认为个人一定受到外在客体的影响,且把无意识引向更为广阔的“他者”,用“欲望”替代了弗洛伊德的“性欲力”。下文主要基于拉康的镜像理论,批判性地借助弗洛伊德的相关理论展开文本分析。
三、《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中查理·高登的自我建构
查理在智力提升的过程中,通过与他者的交往不断重塑自我。正如拉康的镜像理论所言,每个人在镜像阶段都不断地发现自我。从最初片段、支离的印象逐渐过渡形成相对完整、统一的自我认知,当认知水平逐渐提高,梦境催生的童年回忆渐渐苏醒,母亲的形象从模糊变清晰,“旧查理”与“新查理”智拙两级的矛盾凸显,查理·高登的主体性也在这一过程中通过镜中的他者与自我的融合中得以确立。
因此,下文根据拉康的镜像理论辅以弗洛伊德释梦理论从“母亲隐射下的女性角色”“小白鼠阿尔吉侬”这两个他者的角度对文本进行分析,同时就文本中出现的梦境进行深入解读,剖析查理·高登的自我建构历程。
(一)母亲隐射下的女性角色——心理建构的他者
如前文所言,母亲这一角色在自我的构建中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查理的童年过得并不幸福,母亲的打骂和唾弃在一定程度上压抑了他的欲望,而这一部分未得满足的欲望通过“他者”得到体现。
我坐在教室等她的时候。我在想纪尼安小姐就像以前我的妈妈那么好。我想到我记得妈妈告诉我要对别人好。而且要随时友善地对待别人。(进步报告—9,4月4日)
现在想起来,我可以了解为什么他们要我远离女人。向纪尼安小姐表达我的感情是不对的,我没资格用那种方式去想女人,时候还没到。(进步报告-11,5月3日)
当时一位中年妇女刚好从浴室出来,她好玩地打开浴袍,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查理面前。他看过没穿衣服的女人吗?他懂得怎么做爱吗?他的惊恐和他的哀鸣一定把她吓坏了。(进步报告-11,5月25日)
她转开身体,迅速穿好外套,以保护体内的孩子。她做出这样的保护姿态时,我也看到第二个重叠影像:我的母亲。(进步报告-12,6月8日)
文本中出现的女性角色众多,但是不难看出无论是中成人学校的纪尼安老师,还是从浴室出来的中年妇女,抑或街边的怀孕女子,对她们的描述都和母亲这一角色相关,她们都带有母亲形象的影子。童年记忆尚未完全苏醒的查理在潜意识中构建的母亲形象是和蔼并充满爱意的,他将这一形象投射到纪尼安小姐身上并萌生了爱意。而在意识逐渐苏醒,童年的伤痛经历浮现、母亲的形象更为具体真实之后,潜意识中的母亲的训斥与自我的退缩限制了查理的进一步前进,他只能将爱意深埋,不敢也无法用行动表达。怀孕的女子则象征着怀孕的母亲,在母亲的第二个孩子诺尔玛出生之后,查理在家中更加不受关注,母亲将全部的爱倾注在这个正常的妹妹身上。裸体的女子象征着童年时洗澡的诺尔玛以及引申的母亲态度的转变。年幼无知的查理因为无意间看到妹妹诺尔玛在洗澡,母亲得知此事大发雷霆因而萌生了将查理送至收容所——沃伦之家的想法,而这也是查理对怀孕的女性产生恐惧的原因。
昨晚我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依稀还记得片段……她把我拥入怀中,然后吻我、爱抚我,我想紧紧抱住她,但我害怕:她愈是碰我,我愈是惊恐,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不能碰女孩子。(进步报告-11,5月3日)
这一段是关于查理的梦境描述。噩梦中与女性的亲密接触以及查理的恐惧揭露了查理内心深处隐藏的欲望与欲望无法实现的冲突。这是心智成熟后的查理在早期阶段仍然无法用智慧解决的一个矛盾,即“笨蛋查理”试图遏制欲望的蔓延,而“聪明查理”的潜意识中萌发的欲望意图冲破这一层障碍。
(二)小白鼠阿尔吉侬——镜中的他者
查理与小白鼠阿尔吉侬都是“脑科学实验”的试验品,他们的关系犹如镜子的实像与幻影。查理对聪明的阿尔吉侬的态度由羡慕转为嫉妒,最后转为步入死亡倒计时后的惺惺相惜。由此可见,在查理自我构建的过程中,阿尔吉侬无疑是最为清晰的一面镜子。
阿尔吉侬停在一个洗手盆上,注视着自己在镜子里映出的影像。“来吧,”我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进步报告-13,6月13日)
到了楼下,站在建筑前方,彷徨地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不管选哪条路,我都会感觉一阵惊颤,也意味着另一个错误。每一条路都被封阻。(进步报告-14,6月25日)
伯特和我花了四小时走遍实验室的每个部门,我们全部走过一次,我注意到有一道门我们没有进去……“不要这样对阿尔吉侬,”我说,“如果……万一……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它被丢到那里。你把它给我,我会亲自处理。”(进步报告-15,7月12日)
脑科学实验结果的发布之后,查理个体意识不断增强,他认为自己不仅是实验品,在本质上更应被视作一个完整的人。而小白鼠阿尔吉侬正是自己在镜中看到的与自我相似的“他者”。“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他通过偷偷带走阿尔吉侬这一举动进行无声的反抗,证明自我的存在。“不管选哪条路,我都会感觉一阵惊颤”,查理在与纪尼安小姐互诉衷情后无法抑制的慌乱无措是自我矛盾的激化,他如智力退化后的阿尔吉侬般在迷宫中横冲直撞,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我注意到有一道门我们没有进去”,为实验失败品准备的冷库与焚化炉也预示着查理终将走向死亡的命运,他的归宿无非是冷冻库象征的沃伦之家或是焚化炉象征的死亡。查理最初反感“旧查理”的存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心理建构过程,最后逐渐接纳了“旧查理”。他与时间赛跑,试图揭示脑科学实验漏洞的真相,在提出“阿尔吉侬-高登效应”后彻底知晓了命运无法被改变的残酷:聪明查理将逝,笨蛋查理归来。但是,无论是最初为了获得朋友的喜欢想要变聪明的笨蛋查理,还是渴望知识、渴望爱情的查理·高登,都保持着对美好的幻想与追求。
四、阿尔吉侬-高登效应的隐喻
“阿尔吉侬-高登效应”在文中由查理·高登本人提出,他认为人工导入智能衰减的速度,与增强的分量直接成正比。即查理的心智增长得越快,反噬就越强、越快。书中前言引用了柏拉图《理想国》中的“洞穴寓言”,查理的故事就是“洞穴寓言”的再现。无论是从黑暗走向光明,还是从光明重返黑暗,都是伴随着孤独、痛苦、不适的心理过程。
《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虽然被归为一本科幻小说,但从以上列举的文本可看出人物细微的心理变化和人际关系潜移默化的改变,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这是一个探讨人性、爱与成长的故事。正如普通人的成长轨迹一般,最初诞生时朦胧无知,逐渐成长、不断获取知识到达人生中的巅峰阶段,而后是不可逆的下滑,走向生命终点。查理的命运可以说是普通人的一生启动加速键后更为残酷的缩影。
(四川大学)
作者简介:马紫薇(1999—),女,浙江临海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化。
责任编辑 王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