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咏叹与呼唤
作者: 李昕泽在浩瀚如星海的音乐世界中,总有一部分作品具备穿越时空的魔力,触动人们内心最柔软的角落。电视剧《红楼梦》(1987年版)的影视配乐,无疑是这样的经典之作。其独特的旋律风格、巧妙的乐器运用,以及深邃的创作构思,无不映射出作曲家王立平先生独树一帜的审美情趣和精湛的艺术造诣。
在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中,意境之美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独特的美学追求。本文从音乐美学的意境之美出发,对《红楼梦》中的部分歌曲进行深入的解读与赏析。
一、王立平与《红楼梦》组曲:跨越时空的艺术共鸣
在浩瀚的文学星河中,曹雪芹的《红楼梦》犹如一颗璀璨明星,以无尽的细腻与深度,细致勾勒出一幅包罗万象的封建社会图景。1987年,同名电视剧的播出,令这部文学巨著的魅力得以在荧屏上绽放,赢得了众多观众的喜爱。剧中的插曲不仅为电视剧增添了一层浓郁的艺术氛围,更在中国影视音乐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这些插曲在旋律风格和歌词方面,与历史背景和人物命运深度契合,宛如以音乐的形式,缓缓诉说着《红楼梦》中每一个人物的悲欢离合与命运起伏。每一曲旋律,都像是在低语,讲述着那段古老而辉煌的故事。
作曲家王立平倾注了四年的心血,精心创作出了这部令人称奇的《红楼梦》组曲。每一个音符,都如同细腻的画笔,勾勒出原著中人物的命运轮廓;每一段旋律,都宛如深沉的诗行,深刻地演绎了故事情节。如果说曹雪芹以其卓越的文学才华,造就了文学史上不朽的《红楼梦》,那么王立平则以其深厚的音乐功底和独到的艺术见解,为这部文学巨著赋予了音乐的活力,谱写了音乐领域的《红楼梦》。
二、细腻的编织——创作技法的和谐之美
《葬花吟》这首歌饱含中国传统音乐的和声之美,其古典韵味浓郁,令人赞叹。它通过巧妙的和声技巧,赋予旋律以力量,增加了情感的深度,使听众对林黛玉的命运有了更深切的同情与共鸣。歌曲中巧妙融入的风声、鸟鸣等自然音效,与和声相得益彰,让听众仿佛置身于林黛玉葬花时的情境之中,感受到她的孤独与哀伤。
复调的运用,使得《葬花吟》呈现出多声部的音乐对话。不同声部间的交织与碰撞,营造出层次丰富的声音效果,让作品在听觉上更为立体。林黛玉以花自喻,葬花之举映射出她内心的细腻与矛盾,而这正是她对现实压迫的强烈反抗,展现了她的不屈精神。
《枉凝眉》在乐器选用上,巧妙运用了二胡、笛子、琵琶等传统乐器,它们的和谐搭配构成了美妙的旋律。二胡的哀怨如同黛玉的泪水,笛子的悠扬似宝玉的深情呼唤,二胡与笛子的旋律交织,共同演绎了歌曲中的情感波动;而琵琶的清脆之音,则为音乐增添了一抹亮色,象征着宝黛之间短暂的美好时光。
王立平先生曾言,《枉凝眉》成为主题曲有三大理由:一是这首词写得极美,可咏可叹,有浓厚的悲情色彩;二是这首词是写两位主人公的爱情故事;三是“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预示了他们最终结局。其词描绘了两位主人公的爱情故事,那句“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预示了他们命运的终结。《枉凝眉》歌曲中渗透出的爱而不得、无奈至极的意境,深深触动人心,引发听众对宝黛爱情的同情与惋惜,同时也让听众对人生的变幻无常、命运的坎坷曲折有了更深层次的反思。
三、泣世的情缘——诗词曲调的呼应之美
《枉凝眉》作为《红楼梦》中的经典曲目,是王立平以心血铸就的艺术结晶。他回忆自己作《枉凝眉》时的心情时曾说:“此曲非手写出来的,也非脑子写出来的,是用我的心‘流着血’写出来的。”对他而言,这是“一朝入梦,终生不醒”的创作体验。而对于那些深陷《红楼梦》悲欢离合的读者来说,这首歌便是“一曲入梦”,让人久久难以自拔。
“阆苑仙葩”与“美玉无瑕”,分别指代林黛玉和贾宝玉,歌词中的形象描绘,既是宝黛二人特征的体现,又象征着他们纯洁无瑕的爱情。旋律从平淡的叙述起步,与歌词相呼应。随着歌词情感层次的深入,旋律也逐渐展现命运的无奈与爱情的幻灭。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宝玉与黛玉虽相遇,但爱情始终无法圆满。歌词中的这句直抒胸臆,将悲伤推向极致。旋律在此时逐渐加强节奏,情感充沛,营造出一种动人的意境。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黛玉为宝玉流尽泪水,其悲伤与痛苦无以言表。旋律采用下行音阶,恰似黛玉泪水的流淌;“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重复的音型强调了黛玉悲伤情绪的持久和无法抑制。
如果说《枉凝眉》传达的是极致的伤悲与惋惜,那么《葬花吟》则传递出更深的悱恻与哀愁。前奏响起时,那种比悲伤更沉重的哀愁便扑面而来。这首歌仿佛是黛玉的呢喃,是对现实的祛魅。
全诗勾勒出一幅“香消玉殒”的葬花图。诗中“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以落花喻人,表达了对人生无常、青春易逝的感慨。而“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揭示了黛玉受到的压迫与欺凌,以及其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和恐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黛玉手持花锄、泪洒空枝的形象跃然纸上。黛玉尚且怜惜花儿,又有谁能懂得她幻想幸福不可得的悲痛,为她洒下一掬同情之泪。
四、柔情万分又百转千回——形式唱腔的张力之美
在《葬花吟》中,独唱与伴唱交相辉映,勾勒出时空交错的迷离画面。独唱部分以一分多钟的孤独吟唱取代了合唱,瞬间营造出一种孤寂与哀愁的氛围;而两分钟的和声,宛如对往昔辉煌的追忆,让人联想到贾府昔日的繁华与后来的衰败。
大约三分钟后,鼓组的加入为歌曲注入了激烈的情绪。这一段旋律波动剧烈,情感爆发,如同在控诉命运的不公。男女合唱时,管弦乐减弱,营造出一种朦胧的现实与幻觉交织的感觉,宛如故人已散,仅余声音回荡。
接下来,独唱在“天尽头”再次推向高潮。最终,随着管弦乐逐渐安静和人声的悠扬,主旋律以高音倾诉出全部的凄凉意境。
至于《枉凝眉》,歌唱家陈力以其深沉且富有感染力的嗓音,将哀怨与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歌曲描绘了梦中的缠绵悱恻,情感丰富且曲折。“一个是阆苑仙葩”的“葩”字,似断非断,如画般勾勒出声音的轨迹;“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到他”中的“偏”字轻柔,“遇”字凝实,凸显出那种不甘心;“若说有奇缘,为何心事终虚化”则表达了对命运无常的困惑与叹息。
这两首歌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如同烟涛拍岸。一段旷世奇缘,“心事终虚化”,令人心醉又心碎。
五、无字无言又扣人心弦,纯粹咏叹的共鸣之美
《红楼梦》的美,根植于悲剧的深邃核心。曹雪芹在开篇即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揭示了其创作意图。作曲家王立平深刻理解了曹雪芹赋予人物的情感与思想,以音乐为载体,巧妙运用旋律、节奏和乐器的变化,营造出一种既悲怨含蓄,又凄美婉转的意境。这不仅让听众沉醉其中,更使得他们与作品产生共鸣,深切感受到音乐背后作者内心的情绪波动。
《序曲》作为影视剧《红楼梦》的开场音乐,承载了整个故事的情感精髓,是《红楼梦》音乐的集大成之作。它似乎在讲述红楼四大家族的兴衰,以及宝玉与黛玉爱情悲剧的深刻内涵。古筝清脆悠扬的音色为全曲定下了空灵优美的基调,女声独唱的忧郁温柔与古筝旋律相得益彰,营造出超然脱俗的意境。旋律与音色的和谐结合,仿佛引领听众进入一个远离尘嚣、充满神秘与幻想的世界。弦乐的变调巧妙引入旋律,增添悲伤与忧郁的同时,也显得庄严而深沉。
《序曲》是一首无字之歌,纯音乐的形式使其情感表达更为抽象而神秘。通过旋律的波动、乐器的搭配,以及节奏与速度的把控,它成功地传递出一种深沉而复杂的悲伤之感,让人愁肠百结,难以自拔。
六、以喜衬悲——跳脱悲叹的平衡之美
《晴雯歌》继承并发扬了《红楼梦》套曲的深情基调,却又不失匠心独运。王立平先生以其独到的艺术感悟,巧妙地将欢快伶俐的元素融入其中,使得这首歌曲在整体的悲戚氛围中独树一帜。其创作灵感源自《红楼梦》第五回晴雯的判词,既保留了原著的韵味,又展现了新的艺术魅力。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歌曲开篇即以“霁月”比喻晴雯之珍稀,以“彩云”隐喻其短暂的美好时光。至“心比天高”,旋律激昂,凸显晴雯的傲气与不羁;“身为下贱”,旋律缓缓下行,映射出她命运的悲凉。这两句诗在王立平先生的曲调中焕发新生,宿命之感油然而生。
“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这一句三次重复,不仅加重了作品的情感分量,而且在递进中传递出愤怒与哀愁。这里的“多情公子”指的是贾宝玉,晴雯死后,他痛心疾首,写下了《芙蓉女儿诔》以寄托哀思。
《晴雯歌》的节奏轻快,旋律丰富多变,常作为剧中华丽场面的背景音乐。然而,细品之下,可以发现它以喜衬悲,欢快之中蕴含着难以言说的惆怅与哀伤。王立平曾表示,他试图从另一个维度诠释《红楼梦》的配乐,这种反差正是他音乐理念的体现。正是这种独特的构思,使得歌曲的意境之美更上一层楼。
或许人生本就是悲喜交加,人们总是在平衡中寻求统一。文学作品中的悲喜剧,正如《论语》中提到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不仅是对美学品位的一种诠释,也是对人生百态的一种深刻
理解。
七、结语
中国古典艺术歌曲的核心审美价值,在于其深邃的意境。在东方的传统审美观念中,审美的某些缺失或许可以被接受,然而意蕴未尽却是无法被容忍的。作曲家王立平的组曲《红楼梦》便深谙此道,它精准地抓住了民间音乐的根源,巧妙地将传统古典文学与现代作曲技术理论融为一体。
文学本身已蕴含着深刻而凄美的审美心理,而王立平通过音乐的巧妙点缀,使作品达到一种最为和谐的境界。笔者以为,1987年版的电视剧《红楼梦》之所以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音乐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与原作的风格、人物的命运,以及观众心理实现了无缝衔接。
在组曲中,每一段乐曲都承载着不同的惆怅之情,整体上却营造出一种浓厚的悲哀氛围。这种对审美感受的追求,使得《红楼梦》的音乐将那份深刻而悲壮的情感深深地沉入了人们无法释怀的忧伤之中。它不仅仅是情感的宣泄,更是一种灵魂的洗礼,一次又一次地触动着人们的心弦。
(云南大学)
作者简介:李昕泽(2004—),女,山东德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音乐学。
责任编辑 黄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