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全碑》对明末清初关中访碑的影响

作者: 刘欣宇

陕西关中地区自古文化底蕴深厚,尤其受关学滋养。尽管宋代后文化氛围趋弱,但明末金石学逐步复兴,《曹全碑》的再现引发学者和书法家关注,掀起访碑热潮。此后,诸多金石学著作如赵崡的《石墨镌华》和郭宗昌的《金石史》相继问世,对《曹全碑》进行增补和考证。本文将探讨《曹全碑》与关中访碑风气的联系及其历史和文化意义。

一、陕西“关中”文化与“关学”发展概述

陕西关中,中国文化发源地之一,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金石学资源丰富,包括长安城遗址、秦始皇兵马俑和72座帝王陵墓。宋代金石学家欧阳修、赵明诚等对陕西石刻进行了详细记录和研究,郑樵、陈思等亦收录大量关中金石资料。然而,宋代后政治中心北移,经济重心南移,关中逐渐沉寂。

“关学”起源于北宋张载,强调实践和儒家礼仪,倡导“气本论”。宋元明时期,“关学”发展并逐渐明确为地域性学派,由冯从吾提出并在黄宗羲、顾炎武、钱谦益等推动下形成概念。明代“关学”吸收其他学说优点,批判和反思学风,形成崇尚气节、注重实践、以礼教为先的特点。

明末“关中金石圈”形成,有坚实的学术基础。关中学者搜寻和研究金石碑刻,开创“前碑学”,促进清代金石学发展。《曹全碑》的出现成为关中访碑的契机。

二、《曹全碑》与关中人士的访碑活动

(一)关中访碑与《曹全碑》的出土

《曹全碑》于万历初年出土,晚明金石学家赵崡最先著录并考证该碑,成为关中访碑运动的引领者。赵崡携拓工和仆役深入古迹发掘与摹搨,并在《石墨镌华·自序》中详述家学渊源和对古碑刻的热爱。

赵崡的《石墨镌华》历时三十余年,于1618 年成书。赵崡的家学底蕴深厚,虽不能断定《曹全碑》激发其访碑热情,但其对《曹全碑》的发现和考证方式反映了关中访碑思想——躬行实践。这不仅影响关中访碑活动,也为明末清初的访碑活动树立了典范。

(二)赵崡与《曹全碑》

1.赵崡的访碑之旅

受“关学”流派的影响,赵崡在其著作《石墨镌华》中收录的碑刻,无一不是他亲自探访并锤拓所得。他常常轻装简从,仅骑一匹瘦驴,身边伴随着一名童子和几位搨工,穿梭于山野之间,其足迹遍布关中地区的每一个角落。对于每一块新发现的碑刻,赵崡都要亲自将其清洗干净,确保无尘无垢,之后才进行精心的锤拓工作。

2.《石墨镌华》的编纂与出版

赵崡花费了三十年的时间,才使得《石墨镌华》得以出版。该书中所收录的碑刻,有许多是欧阳修、赵明诚和洪适等人未曾见过的。赵崡在每篇碑文之后都附有一则跋文,详尽地阐述了考证的结果,深入剖析了碑文的内容,并且还附有赏鉴品评,客观严谨,不因其名气而定其品质。这些都远远超过了杨慎的《金石古文》和都穆的《金薤琳琅》。而《曹全碑》正是赵崡所见到的最重要的一件文物,他的跋文也是后世学者研究《曹全碑》的第一手资料。由于赵崡的宣传,许多喜欢古物的学者和书法家都想目睹新出土的《曹全碑》,这无疑推动了关中地区的访碑活动。

(三)关中金石学的代表人物郭宗昌

1.郭宗昌简介

郭宗昌,字胤伯,号涉园,陕西华州人,家族学术底蕴深厚。其父郭性之为万历二年(1574年)进士,擅文学、书法和收藏;岳父家为关中著名东氏家族。郭宗昌精通古文训诂和诗词格律,擅长分隶,对金石碑版有浓厚兴趣,在文学、金石学和军事等领域均有涉猎。

2.郭宗昌的社交圈与收藏

郭宗昌的访碑活动在史料中并没有详细的记载。然而,他与赵崡一样,积极参与到访碑的过程中。在访求碑刻之余,郭宗昌与关中地区的众多收藏家和鉴赏家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如“青门七子”、东氏兄弟(东荫商、东肇商)和王承之等。郭宗昌评价“青门七子”:“精研博古,千秋自命,结社青门,分余半席,苟非斯道冠盖不入故,鉴赏斯精。”郭宗昌与“青门七子”交往甚密,经常一起鉴赏碑帖拓本。其中,朱怀䨈、朱怀圧、朱谊㳆、朱谊汜曾在郭宗昌处赏鉴《西岳华山碑》,而郭宗昌也在“青门七子”处见过最精美的《唐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版本。

郭宗昌所收藏的《西岳华山碑》是天启元年(1621年)由东氏兄弟赠送的。东氏兄弟与郭宗昌两家是姻亲关系,东氏家族是关中地区著名的收藏家族。郭宗昌、东氏兄弟和赵崡在政治仕途上都不如意,因此他们选择隐居山中,饮酒作诗,访求名胜古迹,共同欣赏金石书画,为“关中金石学”的兴盛奠定了基础。

3.郭宗昌与京城文人的交流

郭宗昌在京城任职三年。在此期间,他结识了许多京城的文人墨客,如钱谦益、王铎、孙承泽、韩霖和张尔唯等。郭宗昌博学好古、超然物外的形象受到了当时人们的高度赞扬。加上关中地区深厚的人文底蕴、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以及不断出土的金石碑版,为关外人士日后的关中访碑创造了条件。

(四)王弘撰与关中访碑的延续与发展

1. 王弘撰简介

王弘撰,字文修,号太华山史,陕西华阴人,著有《山志》等。他是典型“关学”士人,处于明清鼎革时期,虽有遗民情结,但选择“以游为隐”,广泛结交名士,体现关学思想。在推动关中访碑与外界交流方面,王弘撰最为活跃,集郭宗昌金石学观念之大成。

2.王弘撰与《曹全碑》

王弘撰从小就酷爱金石书画,还未到弱冠之年便跟随郭宗昌游历,赏鉴金石书画。在书法理论和实践方面,他深受郭宗昌的影响。最早显示两人交往的证据是郭宗昌为王弘撰所藏《曹全碑》拓本的封面题签,当时王弘撰年仅十五岁。

3.王弘撰的金石学观念与影响

每当提到《曹全碑》的著录情况时,关中人士赵崡、郭宗昌和王弘撰都是不可忽视的人物。他们在《曹全碑》出土后,积极进行访拓记录,主动或间接获得了第一手资料,为《曹全碑》的赏定奠定了基调,使《曹全碑》成为关中地区碑刻的一颗新星。除了探寻关中古碑,《曹全碑》的出现也为关外人士的到来提供了新的契机。

三、《曹全碑》与关中以外访碑人士的联系

(一)明末清初关中碑刻的吸引力

明末清初,关中碑刻除了对关中人士的吸引外,关中地区以外的学者、书家也对关中碑刻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并多次亲至访碑。虽然没有直接关于访拓《曹全碑》的文献记录,但从人物交游关系和传世书迹来看,《曹全碑》的身影已知贯穿在当时访碑活动的过程中。

(二)王铎与《曹全碑》的关联

王铎隶书风格明显多取法《曹全碑》,文献中虽无记载王铎隶书取法的学书法经历和具体对象,但是明代隶书被吴门隶书笼罩的情况下,王铎可以以《曹全碑》的新奇面貌示人,足以证明其对《曹全碑》碑刻或者拓本有着一定的认识。且王铎多次到关中访碑是不争的事实。

王铎在关中访碑期间,曾题跋郭宗昌《西岳华山碑》作诗数首,其中一首诗名为《欲卜居华山顶与南中斡、郭胤伯、王季安、东氏兄弟》,从诗文题目中可看出,王铎与东氏兄弟也有交往。王铎与东氏兄弟、郭宗昌等关中人士交好,得见《曹全碑》拓本应该是自然之事。虽不能直接证明王铎在关中的访碑主要是为了《曹全碑》,但从后世所传王铎的隶书手迹,很明显可以看出全从《曹全碑》而出。相信以王铎的影响力,以此隶书风格在江南地区行走,对更多好古人士到关中地区访碑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三)孙承泽与关中人士的交流

清初大收藏家孙承泽与关中收藏家东荫商也有所交往,东荫商进京之时,恰逢孙承泽闭门谢客期间,但在朋友的引荐下,孙承泽开门迎客并畅饮于家中,可见二人已非泛泛之交。孙承泽在汴梁做官期间,与同在汴梁的关中人士苟好善相交,一同讨论、赏鉴过《兰亭》石刻的拓本。苟好善,字若诚,醴泉人,历任长治兰阳令,曾编纂《醴泉县志》。苟好善是赵崡的访碑好友,赵崡在《访古游记》中详细描述了与苟好善访碑所得,可谓收获颇丰。苟好善所编纂《醴泉县志》与以前的县志有所不同,其中详细记载了当地访碑的情况,这对后来地方志的详细分类以及最后独立出来的地方金石志,有着体例开创之功,也反映了当时的关中访碑热。

(四)赵崡和郭宗昌对《曹全碑》的推崇

赵崡和郭宗昌二位对《曹全碑》的推崇虽然没有在与当时学者的交流中具体体现,但是以他们之间的密切关系,面对一块刚出土且完好如初的汉隶碑刻,不会不产生兴趣,也不会不向其所在的学术领域进行宣传、传播。

(五)明末清初学者、书家与《曹全碑》的关系

许多明末清初的学者、书家,虽从记载看不出其到过关中地区,但其确是《曹全碑》的忠实拥趸,同样他们也是身体力行的访碑实践者。如朱彝尊、郑簠、陈恭尹、傅山、王铎等。

1.朱彝尊的影响

梁章钜在题跋朱彝尊临《曹全碑》册中提到,朱彝尊在当时极力倡导复兴汉隶,对《曹全碑》较为青睐,并引领时风,影响当时诸多隶书名家如程穆倩、林吉人、顾云美、郑谷口等人。

朱彝尊所处时代,访碑已成为文人当时的风尚。朱彝尊在记录自己的访碑历程中,并未提到亲至关中访碑,而是大多集中在山东、山西、北京和部分南方地区。但正如梁章钜所言,以朱彝尊对汉隶的追慕和对《曹全碑》的提倡,以及其《曹全碑》的书法实践,都让《曹全碑》成为当时汉碑的宠儿。相信以朱彝尊在当时的威望,其追慕者学习《曹全碑》并且亲访《曹全碑》都是可以说得通的,对关中以及其他地区的访碑活动都有所促进。

2.郑簠的实践

清初有着国朝第一圣手的隶书名家——郑簠,也是受到朱彝尊影响,开始关注《曹全碑》,并将其作为主要取法对象,同时广习汉碑,进而广搜汉碑,是名副其实的访碑狂热爱好者。郑簠的访碑路线,走的是山东、北京路线,并未前往关中,但是郑簠在山东期间,还临习了《曹全碑》,并且在北京期间,他还拜访了孙承泽,前文已知,孙承泽与关中好古人士的密切关系。不难想象,对隶书有着强烈兴趣的郑簠,对关中“隶书新贵”的《曹全碑》,在孙承泽处一定会进行一番询问和学习。

(六)清代金石学家的关中访碑活动

即使是在清代访碑最兴盛的时期,除了山东、山西,关中也是金石学家们所重点关注的地区。清代金石学家王昶在陕西为官期间,就对关中金石碑版做了大量仔细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孙星衍也曾入关七年,访求了关中许多金石碑刻,其中多为瓦当文字。

四、结语

《曹全碑》的出土不仅激发了关中地区的访碑热潮,也对明末清初的金石学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赵崡、郭宗昌和王弘撰等关中学者通过实地访碑和详细考证,推动了金石学的研究和传播。同时,《曹全碑》也吸引了关中以外的学者和书法家的关注,如王铎、朱彝尊和郑簠等,他们的访碑活动进一步促进了关中地区的文化交流和学术繁荣。总之,《曹全碑》的发现和研究不仅丰富了金石学的内容,也对明清时期的学术风气和文化传承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中国艺术研究院)

作者简介:刘欣宇(1994—),男,河南平顶山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书法创作研究方向。

责任编辑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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