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曲《思乡》中的情感表达分析

歌曲《思乡》由韦瀚章作词，黄自作曲，是一首极富诗情画意的抒情艺术歌曲。这首歌曲作于1932年，当时正是暮春时节，韦瀚章久居上海，过着清苦单调的教书生活，心情孤寂，思念起远方的故乡亲人，有感而作。黄自先生制作的柔和婉转的曲调，不仅美化了诗词的文句，而且也描绘了故乡暮春时节的情景——啼鹃飞鸟，流水落花，表现了游子不如归去的梦幻与哀愁。这首作品在歌词、曲调和意蕴上实现了完美的融合，形成了鲜明的艺术歌曲的风格，其中表达出的哀而不伤的思乡之情，感染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因而传唱至今。

一、《思乡》的音乐风格

（一）质朴淡雅的歌词

《思乡》的歌词古朴清新，格律精致，作者仿照传统水墨画的手法，用浓淡适宜的墨水勾勒出一幅早春时节景象：清明才过，柳丝系绿、杜鹃初啼、春水荡漾、落花飞舞……思乡之人倚窗凭栏而望，满眼春色不仅没有带来欣喜，反而徒增愁绪……我国传统艺术创作讲究“境随心生，景由心转”，这样一派春意盎然、生机勃发的好时节，有细柳作伴、有杜鹃奏鸣、有流水叮咚，难免会勾起人的踏春愿望，但是，这一切美好的景象在作者的眼里却满是哀愁，这是因为作者的心上笼罩着一层阴霾。这首歌曲创作于1932年的上海，当时这座繁荣的“东方巴黎”正处在侵略者的控制之下，围墙之内的上海歌舞升平，但是围墙之外各地战火连天，民不聊生，作词人韦瀚章就是被践踏的国民中的一员。数十年颠沛的生活让韦瀚章在清明时节生出浓浓的黍离之悲，无处排遣，只能将它付诸笔墨，写下了这首动人的歌词。

《思乡》的歌词中有许多我国传统诗歌中的典型意象，这些意象在千百年的吟诵中已经成为某些特殊情感的代名词，因此，在传统文化的语境下歌词中情感表达自然又恰当。例如，清明是中国传统祭祖和扫墓的节日，古人用“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来表达离乡多年的游子在清明时节归家的迷茫与心碎。“柳丝”则是延续了古人“折柳送别”的习俗和“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的描写，以此应对词作者对故乡亲友的思乡之情。“鹃啼”则运用杜鹃的意象，让人不禁想起杜鹃啼血的典故，联想“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等诗句，并感知作者哀痛之极的情感。“落花、微波、南流”等词也运用了意象，古人见落花多伤怀，容易勾起思乡念亲的满腔愁绪，让人联想“风雨苦相摧，落英满地披”“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诗句……这些相对直白的意象，集中表现了作者远离家乡、思念亲人，同时也担心时局动荡的心情。这首作品的歌词如此动人，不仅是因为作者运用了传统诗词中的各种意象，更在于作者在文字中的留白——“独自凭栏无语”“惹起万种闲情”“我愿与他同去”，作者凭栏而望、默默无言，却情绪万千，恨不得与他同去。这不禁引人遐想：到底是怎样的情感让作者如此心绪波动？结合作者的生平和时局的变动来看，其中答案不言而喻。

由此可见，《思乡》歌词的创作采用了传统诗词常用的情景交融的手法，用留白的手法、用张弛有度的文字淡淡地表达了心中埋藏的万千情绪。

（二）清新委婉的曲调

《思乡》歌词的结构类似于宋词的小令或者中调，这种长短句相搭配的结构，使曲调节奏延续了宋词与生俱来的音乐性，也让曲式的表达更具古韵。

从整体来看，《思乡》的前奏（1—3小节），和声从主到属的交换奠定了全曲主调降E大调的调式属性。第一乐段（4—11小节）由两个乐句构成。a乐句为4—7小节，b乐句为8—11小节。a乐句在第6小节运用了Ⅱ级重属到Ⅱ级的进行，运用了和声效果形成了在“凭栏无语”处的小高潮。b乐句为了与第1小节和声音响效果的相呼应，在第10小节和声进行中运用了重属，进一步衬托了“不如归去”的文学和音乐意境。间奏（12—14小节）的和声进行始终保持在主和弦上，伴奏音型采用了分解和弦，其音响效果模仿了鹃啼声，生动形象的鹃啼声与前乐段的静态美相互映衬，在安静的环境中更显出杜鹃哀鸣的动人，同时也为下一乐段的过渡做好心理与听觉上的铺垫。第二乐段（15—21小节）由两个乐句构成，即c乐句是15—17小节，d乐句是18—21小节。c乐句从一开始便引入了新材料，钢琴伴奏音型织体加厚，调式从g小调到降B大调再到降E大调，使得这一乐段在音乐情绪上映衬“惹起万种闲请”这一句，让情绪激荡不已。d乐句的音乐材料来源于第一乐段的b乐句，不同的是这一乐段将织体材料拓宽，同时钢琴伴奏中也出现了第一乐段a乐句的旋律，这样巧妙的音乐安排，恰到好处地展现了艺术歌曲中声乐与钢琴相辅相成，谐和共生的艺术关系。尾声（22—26小节）以和声归属到主和弦，并用西方音乐中常见的方式收尾，同时也营造出“曲已尽，情未了”的意蕴，让听者回味无穷。

（三）歌词、曲调与意境的融合

在我国传统文化中，诗词歌赋不仅要有外在的美的表现，更要有内在的气韵的呈现，即所谓“气韵生动”，方能表达出或浓或淡的情感和思想。因此，对于一首艺术歌曲而言，意境的构建是情感表达的关键。作者需要以字传意，以诗化境，用生动的词与优美的旋律为听者构建一个可以徜徉的精神世界，并在这里感知创作者描画的一切美的事物，体会其中浓厚的情感思绪。

《思乡》的歌词和曲调可谓是水乳交融、珠联璧合。词作者用舒缓有序、长短错落的句子来抒发情感；曲作者则和韵而诵，用抑扬顿挫的调式将每一句歌词中所要表达的情感完美地呈现出来。词曲交融构建出和谐的意境，吸引听众融入其中，与作者共情，深切地体会其中淡淡的、绵延不绝的思乡之情。例如，在前段，用近似于吟诵的方式营造氛围，勾勒早春场景，让人走进柳丝系绿、清明才过的世界；在气氛渲染之后，后段的情绪开始激动，“更那堪墙外鹃啼，一声声道，不如归去”让千愁万绪在这早春的风光中蔓延，同时不甚稳定的曲调旋律调性让人更加直观地感受创作者情绪的激动；最后，创作者层层递进，用“我愿与他同去”的决绝将这份思乡之情收尾，并以此引起听众的情感共鸣。

意境是情与景、意与景的统一，是客观与主观相熔铸的产物。《思乡》这首歌曲之所以能够得到后世的不断演绎，就是因为它在词曲和意境上的融合统一，而在意境氛围中艺术音乐的情感也得以升华。

二、《思乡》在演唱中的情感表达

艺术歌曲的情感表达需要通过演唱来呈现。不同的歌唱家由于嗓音条件、个人经历、二次创作方法等方面的不同，在情感表达上也会存在差异，而这也让听众能够在不同的艺术表达中感受艺术的多元性。《思乡》这首歌曲情感的主基调是表达作者对故乡亲人的思念以及对国家危难的无奈和感伤。在近百年的传唱中，演唱者都会在这一情感基调下以饱满的情感来诠释创作者的家国情怀。

（一）《思乡》的情感表达

第一，渲染情感。歌曲在开头利用“柳丝”“杜鹃”等意象来渲染情绪，积淀情感。因此，在演唱第一段时，可以通过叙述性的语气、细致的吐字、均匀的呼吸展现场景和人物，将听众引入情境。其中，在处理“柳丝细绿”四字时，可以逐渐打开声音，通过声音的叙述性来描绘画面感、用声音的穿透力营造空间感与画面感，让声音成为听众视觉体验的引导。在处理“清明才过了”时，应拉长“过”字，交代时间的同时也用声音表达一种眼看时光飞逝而无可奈何的感觉。在处理“独自个凭栏无语”时可以将重点放在“无语”二字之上，用细腻的声音表现出“语”的二分音符，让说话似的声音展现出“无语凝噎”的愁绪。这三句的情感呈阶梯发展，愁绪初步推进。所以演唱要从弱音开始，情绪逐渐递进，声音也不断提升，最后回落，形成一个弹性循环，从而让音乐的节奏感更鲜明。接下来，“更那堪墙外鹃啼”这一句是第一段的一个情感小高潮，曲谱中也做出了渐强的提示，其中“墙”字是段落高音，承载着情感的表达。在处理这一句时，演唱者要找准重音，用声音着力表现出高潮，同时也要控制力度，避免刻意抒情、用力过猛。例如，有的演唱者通过加强气息的方式提高声音的张力，增加乐句的力量感，在推到高音时，则会在音量上由强转弱，重点是呈现出明显的弱化，进而呈现出跌宕起伏的效果，用音量强弱变化来突出高潮。接下来，“一声声道，不如归去”的情感开始转为抒情，在处理时应将重点放在“不如”二字之上，因为这两个字中包含了一种矛盾的情感，主人公想要归去故乡，却因为世事无常，只能化作一种心酸的愿望。在演唱时要用清晰的发音和连贯的吐字叙述出来，让每一个字都传递出深沉的情感。

第二，释放情感。在渲染完情绪后，歌曲进入了第二段，同时也是情感集中抒发的一段。段落之间的间奏也是情感表达的重要载体，演唱者可以用语言和肢体动作来与听众沟通，将隐忍的情绪逐渐转化为难以抑制的倾诉，为接下来的情绪出发做好铺垫。其中“惹起了万种闲情，满怀别绪”是引入情感的一句，创作者用这样一句过渡来表明接下来的情感，曲调和内容相辅相成，在这里应该对情感高潮点进行准备、预设，即运用渐强的处理方式让声音保持在高位，扩张气息张力，将声音推向前面，形出情感喷薄欲出的状态。接下来的“问落花”则进入全曲的高潮，“问”字也是全曲的最高音，因此在处理的时候情感要到位。为了让“问”字的表达更有质感，演唱者通常会通过腔体共鸣形成假声，运用高音构建空间感，同时释放真声共鸣，以增加声音的层次性，让感情更加饱满、充沛。随后的“随缈缈微波是否向南流？”在力度上需要减弱，但是在方向感上不能偏离，演唱者需要承接上一句充足的气息来保证声音向前推，用绵绵不绝的声音表达出“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无限愁绪。此外，这一句为疑问句，是作者无可奈何之下的一句发问，在演唱时也应该用简单的音色进行收尾，形成灵动的声音效果，从而让声音更加从容地展现疑问的语气感，突出主人公的迷茫和无奈。最后一句“我愿与他同去”收尾，是情绪宣泄后的坚定，这里可以采用弱声演唱，让轻盈、渐弱的声音表达主人公内心想要归去却无法实现的愿望，从而理顺歌词、曲调与情感之间的逻辑，让情感表现更加顺畅、自然。

（二）《思乡》的情感表达技巧

艺术音乐的情感细腻深沉，在艺术处理上需要运用娴熟灵活的技巧。《思乡》这首歌曲在歌词、曲调和意境上达到了和谐和统一，演唱者在情感表达中应对音色、音量、气息、咬字等进行细致处理，这样才能展现出艺术歌曲的魅力。

第一，把控音色和音量。《思乡》这首歌曲情感充沛，其中有很多渐强和渐弱，而音色和音量的把控则是表现声音强弱的关键。演唱者在情感表达时需要用含蓄的音色、适中的音量表现前半部分，体现出由弱到强再到弱的效果，让情感的铺垫更加柔和自然。后半部分情感渐进，音色要更结实、音量也要更大，让情感的抒发更加饱满，最后则需要逐渐减弱，让声音平稳落地，以呈现余韵绵绵的效果。

第二，合理控制气息。在前半部分要保持气息平稳和通畅，呈现出舒缓的、诉说般的声音效果；后半部分情感起伏相对比较大，气息要干净，不能拖拉，让情感的表达更加顺畅。

第三，吐字要精雕细琢，保证每一个字都清晰和干脆，以渲染出愁绪万千的情绪，形成更加动人的演唱效果。

三、结语

歌曲《思乡》是我国艺术歌曲中的经典之作。这首作品用传统诗歌的表现方法抒发漂泊苦闷的游子的思乡之情，个人情绪和歌曲情绪的完美融合让其中的情感变得婉转、自然，且富有生命色彩。在演唱中，歌唱者用真挚的情感和高超的技巧来呈现其中的情感内涵，吟唱千百年来游子思乡的心声，表达了人们对故乡的眷恋。正因如此，这首歌曲才能不断传唱，感动一代又一代人。

（吉首大学张家界学院）

作者简介：周琴（1983—），女，湖南张家界人，本科，讲师，研究方向为音乐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