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裔女性作家讲好“中国故事”的叙事视角分析
作者: 邱亚芳 万众磊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坚守中华文化立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中国故事,包含传统中国、现代中国及全球中国的故事,要将中国故事讲好,体现我们朝气蓬勃、奋勇向上的精神,展现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不仅是要扎根于故事的内容,还要注意故事的叙事方式。华人一直是讲述中国故事的重要力量,他们是国内文化与国外文化最自然的沟通者,华裔女性代表作家更是如此,她们一直奋战在中美文化交融的第一战线。作为华裔女性作家的代表,黄玉雪、汤亭亭和谭恩美的贡献尤其突出,她们富有中国文化的故事内容及多样的叙事方式让她们的作品获得了国内外大批读者的欢迎,达到了有效输出中国故事的目的。她们的成功离不开其多样叙事手法的使用,尤其是叙事视角的转换。
叙事视角指的是叙述时观察和感知故事的角度,小说表达方式的复杂性就在于视角的变换。黄玉雪、汤亭亭和谭恩美创作时并没有局限于一种叙事视角,而是以内外叙事视角转换来丰富小说内容及表达自己创作的意图。在美国,身份的复杂性和特殊性让她们遇到了比华裔男性更多的困难,承担了更多的苦难。她们是华裔,受到了美国主流文化的排挤;她们是女性,受到性别不同导致的歧视;她们是女儿,受到了父母上一辈中国传统观念的束缚;她们是母亲,挣扎于如何向下一代灌输中西文化。因此,她们需要突破口来改变、来抗争华裔女性所处的这种边缘、沉默、受压迫的状态。讲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方式,故事能激起读者兴趣,唤醒读者的共鸣,从而达到集体抗争改变命运的目的。她们多采用的是选择性全知视角(外视角)、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内视角)或变换式内视角,内外视角的交替叙事使得她们的作品复杂、深刻又细腻,让国内外读者沉浸于中国故事之中。
一、外视角:选择性全知视角的采用
选择性全知视角的采用让她们讲的故事客观且神秘。叙述者,即作者,虽无所不知,但限制了自己的观察范围,因此她们采用选择性全知视角,仅揭示一两个或多个重要人物的内心活动,这样既能与故事内人物保持距离、维持客观的态度,又让读者积极投入阐释过程,增加参与感。黄玉雪在《华女阿五》中主要采用第三人称外视角来讲述自己成长的故事。作为在美国土生土长的第二代华裔,黄玉雪虽然一直生活在美国,但自小便受到父母深入骨髓的中国传统、中国文化和价值观的影响,形成了尊老爱幼、勤劳刻苦的品质,维护家庭和睦的性格,所以小说既表达了她对中国文化的珍惜、对中国传统价值观念的认同,又展现了她对部分文化的质疑。例如,父母教育她“不许直呼长者的名字,只能叫哥哥、大姐、二姐、三姐(她出生一个月后便死了,没有名字,但是在家族中的名次依然保留)……总而言之,小女孩对长者随便不得,即使递东西时也要用双手,以示尊敬。小女孩生活中的主要词语是尊敬与长幼次序等,自己的想法却无关紧要,因为她没有说出来。”全知叙述者选择性的描述给国内外读者带来了不同的感受。相对于国内读者的坦然接受,国外读者则会思考为什么死掉了还要保留名字?为什么用双手递物就表示尊重?由此读者产生了疑问,进而会积极地寻求问题的答案。全知叙述者观察的视角已然超越了当时的人物玉雪(不足五岁)的认知范围。“自己的想法却无关紧要”也是作家黄玉雪的心声,表达了对中国传统家庭中女性应该秉承沉默是金这一点的反抗。
因为拥有和黄玉雪一样的第二代华裔女性的身份,汤亭亭和谭恩美也有同样的处境。在《孙行者》中,汤亭亭主要以第三人称外视角,即青年惠特曼·阿新的视角,来讲述他叛逆、追求自由的故事。他就是孙行者,“一群著名诗人把惠特曼驱走了——大家都相互串通,一个诗人团体。而他,可怜的猴子,还没发现他的同伙知音”。“他希望,他的这身打扮能侮辱那些看他的人。变——!凭着他七十二变本领,猴子现在变成了个正去上班挣钱的流动工人。”全知叙述者汤亭亭对惠特曼的事情无所不知,他却对此一无所知。她知道惠特曼被其他人欺负,此时却与惠特曼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只用了笼统的情感词汇“可怜”粗略地概括惠特曼的遭遇,并未真正同情惠特曼,说明对他逃学来书店的事情不认同。而讲到惠特曼穿衣服去上班时,汤亭亭借用了惠特曼的视角,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头发、绿衬衣、绿领带和海军蓝西装三件套都不相配,却仍然穿上。“希望”“侮辱”“变”这些词汇让读者直接感受到他对世俗观念的反叛,为什么非要相配?为什么流动工作不能穿西装?至此,汤亭亭也成功引起了国外读者对孙行者的兴趣:孙行者出自哪里?为什么猴子还能七十二变?他还有什么其他本事?从而引发读者去探究我们中国的文化瑰宝——《西游记》的故事。
谭恩美的部分章节也采用了外视角。《接骨师之女》中讲述露丝失声环节就使用了第三人称外视角。“八年以来,每年八月十二日起,露丝·杨就开始失声,说不出话来。”全知叙述者谭恩美知道八年来露丝的每一次失声,而却与露丝保持距离,并未详细描述露丝失声的难受情绪,而是客观地陈述失声事件。因此,在露丝叙述自己的失声原因与童年时母亲说看到了流星就会带来厄运有关时,读者能够感受到她们母女间的矛盾,但并不会觉得露丝很可怜,反而会有点反感,她不信母亲的话,却又觉得被缠住了。同时也让读者产生了新奇感:流星为什么会带来厄运?中国鬼神之说神奇在何处?
通过第三人称外视角的使用,黄玉雪、汤亭亭和谭恩美与读者有了更直接的接触,她们有选择性地告诉读者信息,让读者积极地探究故事内隐藏的更深层次的中国故事,让读者猎奇的同时达到宣扬中国故事的目的。
二、内视角:第三人称有限视角或变换式内视角的使用
内视角也是黄玉雪、汤亭亭和谭恩美在讲述故事时常用的视角。她们只展现故事中人物的情感和看待事情的角度,让读者跟随故事中的人物来观察故事的进程。谭恩美在作品中写道:“数月来的机械生活……被幸福快乐的几天所打破,那就是中国春节的七天假期。这几天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为了迎接新年,妈妈进行大扫除……”此时读者跟随故事中人物玉雪体会她的心理活动,“幸福快乐”“最快乐的时光”让读者直接感受到玉雪的激动和兴奋。通过玉雪对打扫、穿新衣、购物、接待客人到准备开年好菜、舞狮、扔鞭炮等中国传统春节活动的描述,读者仿佛看到了中国新年喜气浓浓、热闹喧嚣的样子。
汤亭亭对于第三人称有限视角的典型使用出现在《女勇士》的“西宫门外”章节中。“离月兰的飞机从香港起飞还有半小时她就起身了,勇兰在心里使劲,拖着那架飞机,她专心致志,头都有些痛了……她不敢让她的心灵休息在机翼上,而是持续不断地托举着飞机腹部,不敢把劲使偏。”通过一系列对勇兰心理活动的表述,读者仿佛跟随着勇兰一起使劲,一起着急,甚至能感受到紧绷的神经,说明勇兰对妹妹的到来期盼、紧张,同时对妹妹安全的担忧,这是中国家庭的关怀,长辈总是承担守护家人的责任。谭恩美在创作时也多次展现中国式家庭关系,《喜福会》就是其中一部经典作品。《喜福会》通过变换的内视角,描述了四对母女关系。例如,龚琳达和女儿薇弗莱的故事,先是薇弗莱使用第一人称内视角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故事,那时她下棋很有天赋并获得了很多奖,“我被捧成美国的希望,棋坛新星,神童”。母亲带着她去街上炫耀让她很尴尬,造成了她的反感,觉得母亲一直想要控制她,最终以反叛不下棋结束。接着转换到母亲琳达使用第一人称内视角讲述,她从小被卖到黄家当童养媳,受尽苦楚,最后勇于抗争才恢复自由,因此她希望她的女儿能“适应美国的环境,但保留中国的气质”。虽然女儿时常觉得母亲让她羞愧,但琳达一直为有这么个女儿而骄傲。内视角的使用,谭恩美让读者直接触碰第一代华裔母亲的心路历程,感受她们作为中国人的特质:勤劳勇敢和对家庭的无私奉献。
内视角的娴熟使用让华裔女作家的作品更容易引起读者内心的共情。读者随着作者的讲述,体验故事中人物的纠结、痛苦、愉悦等细腻情感,体会中国故事的内涵,接触中华千百年来经久不衰的灿烂的文化。
三、内外视角的交替使用
在讲述同一个人物故事时,尤其是使用第一人称进行回顾性叙述时,黄玉雪、汤亭亭和谭恩美经常交替使用内外视角。《女勇士》中小时候自己的故事、《灶神之妻》中母亲雯妮的故事、《接骨师之女》中母亲茹灵的故事等,都出现了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交替叙事的场景。内外交替叙事既能让读者理解作者现在的立场,又能跟着人物一起体验经历时的刺激。例如,汤亭亭在讲述小时候被割舌头时故事时,就采用了第一人称回顾视角(叙述者“我”追忆往事)和体验视角(被追忆的“我”正在体验事件)交替进行。“她没割其他孩子的。当我询问表姐妹和别的中国孩子他们的妈妈有没有把他们的舌头割松……她真应该多割一点……因为我至今仍不爱说话。也许她根本就不应该割,割了反倒损害了我的说话能力。”作为叙述者,汤亭亭知道过往发生的每一件事,因此在还没问其他人和母亲之前就知道母亲没割其他孩子的舌头。在此,作为全知叙述者的汤亭亭与母亲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感,让读者感受到她对母亲做法的不赞同,以及母亲对她提问的不烦恼。而在讲述割舌头的原因时,汤亭亭用的是体验性视角,读者随着故事里正在体验中的汤亭亭的视角来慢慢解开妈妈割她舌头的原因。一开始,读者认为割舌头的原因是“中国人说:‘长舌妇是非多,罪过。’”,而随着对话的进行,才了解到真正的原因是为了让舌头更加活泛,以学好英语。此时读者更贴近故事,且思考长舌妇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被割舌头,真的是因为讲话太多吗?
内外视角交替使用展现故事的方式,让故事的矛盾性更加有层次,让听故事的人(读者)更有代入感。对国内读者来说,他们能直接感受到汤亭亭身份的复杂性,中国长舌妇指的是爱说闲话、爱搬弄是非的人,强调的重点是搬弄是非,而非是爱说闲话和女人这两点,汤亭亭故意用长舌妇的说辞来隐射自己对中国文字了解不深,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的身份;对华裔读者来说,对于汤亭亭沉默的原因,他们感同身受,美国社会的不友善及家庭父母的秉承沉默是金的原则都使他们开口困难,因此汤亭亭的讲述更能推动华裔团结一起,争取更多发声的机会,勇于抗争不公平待遇;而国外其他读者,除了割舌头的故事对他们来说很新奇,华裔在美国的遭遇也让他们审视自己是否在公平正直地对待华人。内外视角交替使用达到的输出效果可见一斑。由此可见,汤亭亭等讲中国故事的方式不局限于正面阐述,多角度讲述也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四、结语
黄玉雪、汤亭亭和谭恩美娴熟使用内外视角来讲述的故事,无论是父母的故事、姑姑的故事、自己的故事,还是改写的神话故事,都蕴含了丰富的中国文化。她们书写中国故事的方式体现了我们中国人积极勃发的精神状态,也让更多人重新解读中国。
(江西青年职业学院)
基金项目: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2020年度项目“美国华裔女性代表作家讲好‘中国故事’的叙事艺术研究”(YY2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