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的悲哀:文学伦理学视角下的《德伯维尔家的苔丝》

作者: 王真

《德伯维尔家的苔丝》是英国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哈代的代表作。许多年过去了,纯洁而又美丽的女主人公形象仍然存留在世界文学史中。女主人公苔丝温柔的灵魂和闪亮的人性光辉吸引了无数的读者。哈代通过苔丝的悲惨遭遇揭示出当时社会伦理道德的虚伪及其罪恶性,把它的残酷内容暴露出来。哈代的审美是悲剧的审美,留下的这一作品更引世人孜孜不倦地去研读、解析。通过哈代多次对苔丝的思想和行为进行道德观念上的评价,可以看出他常常处于多重矛盾的伦理观中。因此,本文主要从文学伦理学视角来解构作者对创作苔丝这一形象的道德选择观,从而揭示苔丝这一角色在文学伦理批评下必然的命运悲剧性。

一、苔丝——一个纯洁的女人

(一)苔丝的朴实与纯洁

苔丝是哈代刻意塑造的一个形象,作者赋予了她一切劳动人民的优秀品质。她不仅姿色出众,而且心地善良,为人诚恳,勤劳俭朴,热爱生活。她出身贫寒,家庭生活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欢乐,但她却无比热爱自己的家,对之怀有强烈的责任感,为了维护家庭利益,她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她和弟弟夜间驾车去赶集时,因为下雨,泥泞的路使得老马无法拉着车从泥泞中挣扎出来,后来又被邮车撞了,最后一命呜呼。埋葬老马时,大家都流下了眼泪,苔丝感到万分内疚,好像认定了自己是杀害老马的凶手。这时候母亲异想天开,想打发她去和冒牌贵族攀亲。“‘苔丝,咱们不能光倒霉,得找点吉利的事儿,’她说,‘如今发现咱们家的高贵血统,可真是时候啊。你得去找找我们的本家亲故。狩猎林边上住着个很有钱的德伯维尔太太,一准是咱们的本家,你知道吗?你得去跟她认个亲,求她在咱们家倒霉的时候帮帮忙。’”她起初拒不肯去,觉得有失自尊,但一想到老马的死和她有关,并且想要为之赎罪,面对母亲这样的请求,她比往常更顺从了些,便硬着头皮去亚力克家做工。虽然知道这样去认亲可能并不纯粹,但为了家人,她仍然抱有一丝能够帮助家里的期望。

(二)苔丝的幻梦倾向性

在被亚力克无耻的羞辱之后,苔丝仍存着一丝幻梦性,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亚力克蓄谋已久加于自己身上的伤害,而是自身太过于弱势。第一次投靠亚力克,是因为家里的老马死了苔丝心生愧疚,听从父母的意见;第二次投靠亚力克,是因为苔丝一家走投无路,最终都选择了相信亚力克。当亚力克以一个神圣的牧师形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大为惊骇,明明是亚力克坑害了她,但她第一时间竟然是反思自己失身的罪孽。“她刚一定下神来,心里一琢磨,觉得他们两人的地位发生了变化,不禁大为惊骇。德伯维尔本是坑害了她的人,现在竟然皈依了圣灵,而她自己却依然是罪孽深重,得不到新生。结果就像传说里的故事一样,她那塞浦路斯女神一般的形象突然出现在他的祭坛上,差一点扑灭了他这位牧师那火一般的热情。”她一时被他的热情态度所迷惑,又稀里糊涂地委身于他。后来,她突然鄙视他、讨厌他,便跑开了。这就是事情的全过程,她倒说不上十分恨他,但是在她眼里,他只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她也不会愿意嫁给他。

可是被他伤害了的事实和真相是永远遮掩不住的。她也常常扪心自问,是不是贞洁失去了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不过,在安杰尔离开她时她就明白了,如果能掩盖过去的话,她便不会遭遇如此结局。

(三)苔丝的反抗意识

在被混蛋无赖亚力克纠缠时,苔丝虽然因为天真的纯洁总是一次一次被伤害,但其中不乏激烈的反抗。在苔丝为了家人不得不跟着亚力克去德伯维尔家时,面对亚力克多次的调戏与威胁,苔丝性格中的反抗意识在某些情节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颠簸之中,德伯维尔扭过头来,嬉皮笑脸地对苔丝说:“来,我的美人,再像刚才一样,搂住我的腰。”

“我不!”苔丝斩钉截铁地说,一面竭力挺住,不去碰他。

“苔丝,你要是让我亲一下你那两片樱桃嘴唇,或者亲一下你那张热乎乎的脸,我就停车——我以名誉担保,一定停车!”

苔丝一听这话,感到万分震惊,又往座位后缩了缩,于是,德伯维尔重新催马,把苔丝摇晃得更厉害了。

对于苔丝而言,当时的亚力克是家里满满寄予希望的德伯维尔夫人的儿子,她还指望着德伯维尔夫人给她谋一份好差事,为家庭减轻负担,以弥补间接害死老马的过错。而苔丝只是一个毫无背景、任人搓圆捏扁的农民家的女儿,面对亚力克的调戏,苔丝并没有屈从,更没有像别的乡野女性一样对富有的亚力克趋之若鹜。

二、哈代的伦理道德选择

哈代作为小说家、诗人,十分重视文学作品表现的伦理道德方面的问题,《德伯维尔家的苔丝》就具体体现了他对伦理道德问题的建构与选择。

《德伯维尔家的苔丝》的伦理道德选择主要围绕在因苔丝的失身引发的一系列评价中。苔丝被亚力克诱骗强暴后失去了贞洁,纯洁被动的苔丝本身是没有过错的,但是在当时的社会评价体系中,苔丝就是道德败坏的典型。哈代在此作品中的伦理选择十分复杂,从副标题“一个纯洁的女人”就可以看出,哈代首先就将作品作为伦理道德小说予以处理。哈代在叙述关于苔丝失身的伦理道德选择中,强调了来自社会和苔丝自我两个层面的伦理选择。

(一)社会世俗偏见的摧毁

在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的科技和工业飞速发展,引发了科学和宗教之间的冲突矛盾,导致宗教信仰出现了危机。亚力克是新兴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他轻薄好色、厚颜无耻,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人成为一名牧师并在各处大肆宣讲《圣经》时,宗教的讽刺性和虚伪性也逐渐显露出来。苔丝的丈夫安杰尔表面上和蔼可亲、温文尔雅,实际上并没有彻底摆脱资产阶级的传统观念和世俗偏见,他和苔丝的结合并不是建立在真正的爱情基础上,而是建立在利己主义的计较上。苔丝向他坦白的时候,尽管他自己也有过不清白的历史,他却抱着旧的传统观念不放,从资产阶级的立场出发,以世俗偏见的眼光视她为不洁的女人,残酷地遗弃了她。

然而使苔丝最终走向死亡的还有家人的责备、村里人的排斥和这个社会的偏见。苔丝的母亲听说苔丝怀孕了,不是心疼女儿,而是抱怨苔丝没有在亚力克那儿讨到好处。苔丝内心更加痛苦不堪,情绪激昂地责怪母亲没有告诉她男人总是不安好心的,母亲也从来没有和她普及过什么。这番话把母亲说服了,母亲嘟囔着说:“也罢,俺想咱们总得往好里想。说到底,这是人的本性,也是上帝的意愿。”这轻飘飘的话便将苔丝判了死刑。

最讽刺的是,连最善良、广施善行的牧师也不愿意帮助苔丝救治她那奄奄一息的孩子。在他们眼中,苔丝是失去贞洁的人,是无耻的,不值得帮助。苔丝的父亲也因为觉得需要遮掩家丑而拒绝牧师进家门,这种社会的偏见与谴责排斥把那可怜的小婴儿逐渐扼杀了。

(二)苔丝价值观下的妥协性

苔丝本性是纯洁的,她不会像父母一样想要通过巴结权贵来改善自己的生活,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但她的生活阶级和生长环境也决定了她面对一些事情必然会妥协。她所处的环境、所受的教育使她总是从传统习俗和社会舆论角度对自己进行道德谴责,从而对现实妥协。

在父母的恳求和弟弟妹妹们的亲情绑架下,苔丝明知这一趟可能会使自己身陷囹圄,她仍然选择了妥协。“‘苔丝不肯去——去——去当阔——阔太太啦!——她说她不——不去啦!’他们张着嘴大喊着,‘咱们家不会有漂亮的新马了,也不会有好多金币去集市上买礼物了!苔丝也不会——不会有好衣裳穿了,漂亮不起来啦!’”母亲也用着同样的腔调跟着掺和。苔丝没有办法,只能妥协,这种妥协性也使她的命运逐渐偏离轨道。

三、命运的牺牲品

(一)哈代的宿命论

哈代的宿命论是无所作为的宿命论,认为整个世界都是充满悲剧的,人受到一种神秘的超自然的力量主宰。无论一个人怎样努力和挣扎,都无法摆脱命运的主宰。哈代把人的命运归结于冥冥之中某种特殊的偶然的力量。哈代自身的经历及他所处的时代使他的思想逐渐悲观,因此,他的作品都带着浓厚的悲观色彩和宿命论思想,这一点在小说的女主人公苔丝的身上表现得最为突出。

苔丝毕竟出生在一个没落贵族世家的农民家庭里,残存于农民身上的某些旧道德观念和宿命论观点势必对她的思想意识产生影响。这在她同安杰尔的关系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本来她是无辜的,但她又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安杰尔遗弃了她,她也毫无怨言。她不清楚自己苦难的根源,将之归咎于命运作祟,觉得反抗也是枉然,杀死仇敌之后也不逃跑,只是等着束手就擒。同时,在小说的描写中,哈代用了大量的偶然性事件,偶然推动着命运的走向,一个个偶然事件冥冥之中推着苔丝走入深渊。苔丝的悲剧就是一场由偶然所链接的宿命的悲剧。

(二)苔丝纯洁性与社会伦理的对立

哈代所处的生活环境与时代使他的作品更加真实地展现了当时资本主义的扩张。就像小说里提到的一样,土地和牧场都在少数的资本家手里,比如亚力克、克里克等。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苔丝家的主要生产力工具老马死了,其实是一次偶然事故,可是没了这匹马,就意味着整个家庭面临着饿死的境况。依靠着老马度日的苔丝父母自然不习惯这一时之间的落差,还对苔丝依靠亚力克这样的纨绔公子抱有幻想,于是,纯洁的苔丝就这样被资本所污染了。真正垂涎苔丝美貌的是亚力克,他用金钱引诱着苔丝和她愚昧的家人,在这里,纯洁输给了金钱,体现了作者在塑造苔丝父母这类角色时所投射的功利主义道德观。而苔丝内心纯洁的本质使她不断抗拒亚力克,固执地爱上了安杰尔,这也是苔丝内心极度冲突的所在。而最后的结局,苔丝无可忍受杀了亚力克,投入安杰尔的怀抱,这也是哈代所赋予苔丝“一个纯洁的女人”之意义所在。哈代作为一个艺术家,从穆勒的伦理学说出发,按照功利主义的道义论使苔丝所处的社会环境以追求功利为原则,和苔丝的纯洁性形成鲜明的对比,也造成了苔丝性格的纯洁性和社会伦理的对立局面。

四、结语

苔丝是哈代笔下最为纯洁动人的女性角色,从故事伊始,苔丝的纯洁天真就吸引了安杰尔,同时招致了恶魔亚力克。然而,在那被资本主义腐蚀的年代,女性与贫农阶层低下的社会地位、虚伪的宗教、金钱主义是对立的,苔丝的纯洁也导致她一步步迈入深渊。安杰尔因为道德偏见抛弃了失身的苔丝,亚力克侮辱迫害了苔丝,法律却并没有惩罚他。在强大的资本主义与社会阶级面前,苔丝的纯洁性显得无比苍白。作者复杂多重的伦理观使得他在描写悲剧时坚定地捍卫宿命论,真实地表现了社会伦理原则和个人命运的冲突,在社会伦理和苔丝的纯洁性对立时,苔丝必然陷入无法逆改的悲剧之中。

(南京工业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

作者简介:王真(1996—),女,江西吉安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认知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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