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桐野夏生《OUT》中的女性异化
作者: 张艳艳 林进被称为“日本写实小说女王”的著名女性作家桐野夏生,1997年创作的长篇推理小说《OUT》一经发表便掀起社会热潮。1998年,桐野夏生凭借《OUT》荣获第51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该作品深受国内外读者的青睐,于1999年、2002年先后被影视化且好评不断。在影视剧的影响下,《OUT》销量激增,成为销量超过80万册的畅销书。桐野夏生更是凭借《OUT》,于2004年成功入围爱伦坡奖,成为日本入围此项世界顶级推理小说奖的“第一人”。
桐野夏生在小说中创造了真实的社会舞台和时代背景——将日本东京作为社会舞台,以日本20世纪80年代的泡沫经济为时代背景,充满了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桐野夏生延续了以往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创作特点,通过对社会现实的描述,书写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尤其是作为“穷忙族”主妇们的生存困境。文章将主要从女性消费行为的异化、身体的异化、职场中的劳动异化这三个方面对作品中的女性异化进行探析,以便于读者能够更加透彻地理解和掌握《OUT》这部作品,体会作者对女性命运的关怀和对她们悲惨遭遇的同情。
一、故事梗概及主要人物介绍
桐野夏生以主妇为主题描写女性的犯罪,使《OUT》不仅成为当时备受青睐的作品,也成为当时颇具争议的作品。然而主妇杀夫的故事并非凭空捏造,而是基于真实的社会案件,是对现实社会问题的集中反映。《OUT》全文由七个章节构成,主要讲述了由于一场命案,年龄相仿而性格迥异的四名主妇的命运被紧密相连,而后又随即面临分崩离析的故事。四名主妇白天需要在家中承担家务,晚上要同日裔巴西移民一起在位于东京武藏村山市的便当工厂兼职。其中,43岁的香取雅子曾经在金融机构工作,有能力却因为不合群被金融公司辞退;34岁的贤妻良母山本弥生婚后依赖丈夫生活,抚养两个年幼儿子还要被只知道酗酒赌博的丈夫殴打;50多岁的吾妻良江中年丧偶,需要终日伺候卧病在床的婆婆,独自一人抚养的两个女儿又先后离家出走;33岁的城之内邦子愚蠢又极度虚荣,被物欲驱使欠下多重贷款,最后葬送了自己的生命。《OUT》一方面讲述了四位循规蹈矩的家庭主妇因参与杀人和分尸导致各自人生的第一次越界,另一方面也描写了主妇们对人生出口的探求。
二、女性消费行为的异化
异化概念最初是神学上的,指人忘却自我达到与神在意念中的统一,德国古典哲学时代,黑格尔和费尔巴哈赋予了异化哲学内涵。随着分工、交换、私有制的出现,马克思在前人的基础上把异化概念引入经济学的范畴,提出异化劳动理论。随后,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受到了女性主义者的关注,他们认为女性受压迫的情况和工人受压迫的情况有共通之处。所以,在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指引下,女性主义者结合女性主义相关问题,提出了性别异化理论。西方著名理论家马尔库塞指出,消费社会不断制造和满足各种虚假需求。在“虚假需求”的诱惑下,人们的消费行为与满足真实需求的消费行为渐行渐远,为了追求身份地位去消费华而不实的高级奢侈品,部分女性在消费主义社会的浪潮下更是失去了独立的思维能力,沦为消费的奴隶、“虚假需求”的牺牲品。
在《OUT》中,良江的小女儿美纪和邦子无疑是消费主义社会中女性消费行为异化的代表人物。父亲去世后,读高中的美纪便与在便当厂上夜班的母亲良江以及卧病在床的奶奶三人相依为命。美纪在上中学之前都是和卧病在床的奶奶一起挤在六叠大的房间里。然而面对如此拮据的家庭条件,美纪并没有像母亲一样勤奋工作,更没有考虑过为贫困的家庭节省开支。在消费主义风潮的影响下,美纪和同学们攀比,对自己居住的环境感到羞耻,任意挥霍自己在快餐店打工获得的薪水。美纪由曾经温柔体贴的孩子逐渐变成追求物欲的少女,她想要过上和同龄人一样的生活,想要通过买新的洗面奶、染发这些消费行为来追求所谓的大众流行,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从而掩饰生存于底层社会的自卑。美纪希望在消费中体现自己的身份,表达个人的品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社会存在和社会地位,然而也正是这种病态的消费观使美纪最终深陷物欲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除了美纪,不同于其他主妇的邦子也是消费社会中的牺牲者,即使负债累累,也要通过买豪车和奢侈品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肥胖且外表并不美丽的邦子想要通过高级消费使自己变成不一样的女人,过上更“高级”的生活。邦子对美丽外表的渴望和期望被社会认可的心理,使她美化自我的消费需求不断增加。在广告、杂志的蛊惑下,邦子沉迷于男权文化浸透的消费社会里虚构的美好幻象之中。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和赞美,邦子企图通过购买化妆品、穿名牌使自己成为美丽的“上流社会”女性。为了满足欲望而买东西,为了这些东西又产生新的欲望,这种无止境的追求时髦成为邦子的生存意义。随着还款日的到来,邦子为了借钱还款而被卷入分尸案中,和雅子、良江一起成为帮凶。然而消费的欲望逐渐将邦子吞噬,为了钱,她不惜对昔日一起工作的伙伴弥生进行敲诈,并将四人杀人分尸的真相作为情报卖给了十字文以抵消贷款利息,最终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三、女性身体的异化
在消费社会的大众媒体诱导下,在追求美丽、时尚、色情等符号的驱使下,人们的身体,尤其是女性的身体成为最美的消费品。人们通过消费身体背后的符号价值来满足内心的空虚感和欲望,从而获得性别、身份、地位、财富等社会层面的认可。女性在一切皆可成为商品的消费社会里,还必须直面社会对女性身体的规训和占有,女性的身体成为男性的消费对象。
小说《OUT》中的安娜正是女性身体异化的代表。为了挣钱,安娜在中介的怂恿下只身一人来到日本。焦虑、丧失自信,身处大都会中无依无靠的孤独使安娜变成一个胆怯的乡下女孩。靠自己的年轻与美貌来日本挣钱的安娜白天念语言学校,晚上在四谷的酒廊里兼职。然而,在物价高涨的日本,收支相抵的生活使安娜回家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遥远,在这样的境遇下,安娜觉得也许自己哪一天就会崩溃,直到后来遇到“美香”酒廊的老板佐竹,年轻貌美而又孤独彷徨的安娜成为佐竹“美香”酒廊里最红的陪酒小姐,也成为酒廊的摇钱树。从小就被视为优等生的安娜逐渐沦落为男人消费的“商品”。曾经迷茫又自卑的安娜将佐竹对自己的帮助视若珍宝,并因此对佐竹心生爱慕。佐竹在日常生活中也很宠安娜,但只是把她当作宠物与摇钱树而已。对于佐竹来说,和安娜的关系就如同身上的皮肤一般。
“那可不行,你是我最宝贵的商品。”
“我——是商品?”
“嗯,非常漂亮的、像梦幻般的玩具。”
当说出玩具这个词时,那个女人的面影又浮现在眼前,但在注意面前的汽车尾灯的过程中,瞬间就消失了。
“只有有钱的男人,才能得到的相当高级的玩具啊!”
从佐竹和安娜的对话中可以看到消费社会对女性的物化,女性及女性身体只是被赋予为美丽、性欲的优先载体。女性存在的最大价值是她们的身体,而非她们的精神内涵。佐竹将安娜打扮得恰似宠物——店内最受欢迎的宠物,然后高价卖给男人,安娜成为佐助手中活生生的商品,她们的身体成为男人攫取经济利润的资本,自我的价值被掩盖。
四、职场中的劳动异化
日本女性在职场中面临着社会性别分工的不公平对待,并且被异化。“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模式提高了经济效率,为日本20世纪60年代经济的高速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20世纪90年代以来,由于经济持续低迷,男性失业率增高,女性就业者增加,日本政府虽然出台了一系列促进女性就业的政策和措施,但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角色分工意识依然存在。
可以说,男性规范下的社会性别分工剥夺了女性实现自我价值和自由选择工作的权利。男性不愿女性从事具有影响力、高薪的工作,而将女性限定在低薪、乏味的类似家务劳动的社会延伸工作,以短时、兼职的非正式雇佣工作为主。受到传统劳动观念的影响,女性就算能被正规雇用,也不会得到应有的尊重与报酬。而且,性别角色分工使女性在职场和家庭中处于两难的境地,桐野夏生在小说中对主妇境遇的描写更是将这一社会弊端真实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小说中,即使是精明能干的雅子,也难以在家庭中找到归属感。“在这个小小的家中,自己做了很多贡献,像是把每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偿还巨额贷款等等。雅子却怎么都没办法认为这是属于自己的地方,总有寄人篱下、无法安定下来的感觉。”丈夫和儿子对雅子的冷漠更使一家三口几乎形同陌路。在家庭中,雅子是孤独的;在职场中,她更没有得到来自社会的认可。雅子自高中毕业就进入公司工作,无论每天如何卖力,始终无法升迁,一直做着刚进公司的简单工作。作为女职员中最年长的前辈,尽管雅子卖命工作,也只是一个业务助理。公司中的重要工作则交由男职员负责,而男职员只要在公司熬十年就可以升迁成为自己的上司。更令雅子气愤的是,自己与同龄男职员的薪资待遇简直是天差地别。一成不变的工作使雅子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即使自己努力工作,极力地忍耐,仍然无法与男职员获得同样的工作机会和薪资待遇,也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最终因为经济的不景气,雅子成为最先被公司解雇的员工。这种性别歧视带来的不公正待遇限制了雅子的全面发展,她的经验、她的上进心、她的才能统统都被埋没,无法在职场中真正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无奈的雅子最终只能和其他的家庭主妇一样,在便当工厂做兼职。
小说中的另一位女性弥生有着和雅子相似的遭遇。弥生虽然毕业于山梨县的短期大学(类似于职业院校),但是只能在东京的一家中型瓷砖公司从事业务助理的工作。婚后她在超市兼职收银员,却因为要照顾孩子被辞退,因为没有多少人愿意雇用一个有家累的家庭主妇。婚前看似忠厚的丈夫,婚后只知道在外面喝酒、赌博,弥生只能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年幼的儿子。无奈之下,弥生只能和雅子一样夜晚到便当工厂做兼职来补贴家用。
职场中的劳动异化使女性失去了自由选择未来人生的权利,只能被迫从事这种低薪、乏味的工作,从而维持自我生活的需要。作家通过对雅子和弥生两位女性形象的刻画,生动地展现出在社会性别角色分工模式下女性的艰难。她们如乒乓球般每天在家庭和工作之间转来转去,却无法获得家人的理解与社会的尊重。书中描写了女性在家庭和职场中的不平等待遇等诸多问题,可以说是日本近代家庭的缩影。
五、结语
推理小说作为大众文学的一种,随着时代的发展而逐渐改变,其对社会现实的反映使推理小说的文学价值越来越高。桐野夏生的推理小说,不仅揭示了社会问题,还表达了作者对底层民众的同情。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可以说是现实社会女性异化的缩影,桐野夏生以笔为戎,为消除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女性异化、争取女性真正的解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长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