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早期科幻小说写作风格略谈
作者: 聂雪蕾刘慈欣是中国科幻小说作家的领军人物,作品主要包括7部长篇小说,9部作品集,16篇中篇小说,18篇短篇小说。其中,《三体》获得第73届世界科幻大会颁发的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刘慈欣也成为中国乃至亚洲首次获得此项科幻文学大奖的作家。小说《流浪地球》《乡村教师》(改编为电影《疯狂的外星人》)改编后于2019年春节期间同步上映。2023年春节档,电影《流浪地球2》在全国院线热映,电视剧《三体》也在各平台热播。中国科幻影视迎来明媚的春光。
一、刘慈欣早期作品概述
《三体》三部曲被认为是中国科幻文学的里程碑之作。但是在《三体》掀起中国科幻热潮之前,刘慈欣在中国科幻界的地位已经举足轻重了。20世纪末,新生代的科幻作家吴岩、韩松、王晋康、何夕、刘慈欣等打破了中国科幻小说的“少儿科普”等惯有思维,将科幻小说与人类的终极关怀联系了起来。刘慈欣的作品因气势恢宏、想象绚丽而获得广泛赞誉,连续多年获得中国科幻小说银河奖最高奖。
本文以《三体》的写作发表为界限,主要分析刘慈欣早期作品的写作风格。刘慈欣早期作品风格可以概括为“开天辟地”式的宏大场面描写、“夸父逐日”式的悲剧结构倾向、“北冥鲲鹏”式的虚构情节安排、“抟土造人”式的符号化人物形象。
二、刘慈欣早期作品的写作风格
刘慈欣深受儒勒·凡尔纳和阿瑟·C·克拉克的影响,对科学技术转化为现实持积极乐观的态度。刘慈欣走的是凡尔纳“硬科幻”的文学创作路线,强调科学在生活中的作用,强调科学的独特美感;同时,他也强调道德的作用,作品里充满爱国情怀和人文关怀。
(一)“开天辟地”式的宏大场面描写
刘慈欣所描写的场面有一种宏大之美,有一股磅礴之势。他能用充满人文关怀的眼睛看待世界,用诗化的语言、激情的文字来描述他想象中的世界,并创作出一系列具有宏大场面描写的作品。刘慈欣善于使用自然题材,细致地描述了拥有巨大物理体积、漫长时间跨度以及广阔空间的事物。他所描写的事物,往往具有超出人们现实生活体验的物理参量,如时间、距离、体积、质量、力、速度、温度、亮度等,接连构建出人们十分熟悉但又极其陌生的场景。
作品中最有特色的是对宇宙终极图景的描述,地球大炮、月球核爆、海洋冰雕、流浪地球……这些壮观的画面,给我们带来扑面而来的真实的幻灭感,让人在震撼心灵之余,感慨宇宙之大,反观自身渺小,当然这些描述都只能在理论上进行讨论。然而,正是这类描述可以让人类的想象力肆无忌惮地膨胀,为未来人类世界做了比较夸张、但是并非完全不可能的设想。
《流浪地球》中,人类为了逃避太阳氦闪带来的毁灭性灾难,决定凭着巨大的地球发动机带着地球离开太阳系,在银河系中寻找新的适合居住的环境。带着地球流浪,这本身是难以想象的,因此地球发动机应运而生。刘慈欣如此介绍地球发动机,“你想象一个巨大的宫殿,有雅典卫城上的神殿那么大,殿中有无数根顶天立地的巨柱,每根柱子像一根巨大的日光灯管那样发出蓝白色的强光。而你,是那巨大宫殿地板上的一个细菌。发动机光柱穿过乌云时的景象简直是一场噩梦!光柱蓝白色的强光在云中散射,变成无数种色彩组成的疯狂涌动的光晕,整个天空仿佛被白热的火山岩浆所覆盖。”正是地球发动机使人类从“飞船移民”的局限中脱离出来,与地球“同富贵,共患难”。人类带着地球一起在茫茫宇宙中流浪,如此宏大的场面堪称开天
辟地。
(二)“夸父逐日”式的悲剧结构倾向
刘慈欣的小说中有这样一种结构倾向:人类经过长期的努力付出巨大的牺牲,最后却与成功失之交臂,功败垂成,就像夸父逐日。《山海经》“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在他的很多小说中,我们都能看到夸父的影子。追逐的结果是令人伤心的,但追逐的过程是有意义的。人类自身的局限和无能为力在自然面前不值一提。
《光荣与梦想》中,来自西亚共和国的小女孩辛妮,代表多灾多难的祖国参加了一场马拉松运动会,比赛结果直接决定了弱小国家的生死存亡,辛妮以生命为火把,燃烧了自己,倒在了终点线外。《球状闪电》中,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郑敏在闪电高发区四处探寻球状闪电,在看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球状闪电快要飘走时,她情急之下竟用手中的雷网触碰它,瞬间,球状闪电毫不客气地把她烧成了灰,骨灰顺着雨水和河水流得干干净净。《地火》中,刘欣研究了地下气化煤的技术,第一次试验就正好遇到瓦斯爆炸,引发了地火,中国西北部几乎全在地火的魔爪中,刘欣默默走下地井,进行徒劳的抢救。
“夸父逐日”背后有深刻的悲剧意蕴,那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为之而不成是遗憾,可成而不为是痛苦!刘慈欣的作品中很少有大团圆结局,其大部分作品中,人物都是离成功仅一步之遥,只差那么一点点。这些人物是追日的夸父,也是涅槃的凤凰。虽然这些人没有取得成功,但世界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又悄悄打开了一扇门,等待着下一个探险者。
(三)“北冥鲲鹏”式的虚构情节安排
从叙事特征的角度看,刘慈欣承袭了古典主义科幻小说中节奏紧张、情节生动的特征,情节安排精妙,精彩绝伦。
刘慈欣的部分作品立足现实,对人类生存境况进行了严肃的思考。《地火》中,他提到了能源的问题,在地下直接燃烧的“气化煤”会把煤矿工人从“死亡洞穴”里解救出来。然而这些看上去令人鼓舞的科学构想并不能立即付诸实践,因为人类还不能科学地掌握地理结构,硬要去做,只能是一场灾难。美好构想的实现只能交给未来。《球状闪电》中,神出鬼没的球状闪电终于能被人类所掌握,进而运用在军事、生活各个领域,为人类造福。
《超新星纪元》中,作者虚构了一个恐怖的世界——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夏夜,酝酿了上亿年的灾难从宇宙深处到达地球,14岁以上的人类受到辐射,在一年之内全部死亡。世界上将只剩下孩子,随之而来的是恐慌、崩溃和适应。失去父母,这是全人类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之一,这种恐惧深深地根植于人类文明之中,这也是古老的宗教在今天仍然存在的一个原因——面对黑暗而幽深的宇宙,人类徒劳地想抓住一双并不存在的手。
他的作品有老庄的精神内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微纪元》中,宏人(也就是我们现在体型的人类)从宇宙中归来,看到地球几乎被夷为平地,没有了生命存在的迹象。但是经过仔细观察,在地球纪念碑前他看到了“微人”(纳米化的人)。在看到微人幸福的生存场景后,他悄悄毁灭了人类的(宏人的)胚胎,因为微人的世界是快乐的满足的,几乎不需要向大自然要求什么。我们应该改变的也许不是环境,而是人类自身。《白垩纪往事》中,作者想象出蚂蚁文明和恐龙文明,甚至提出了蚂蚁文明比恐龙文明更先进的设想,也许这些设想可以为自诩地球主人的人类敲响警钟。
(四)“抟土造人”式的符号化人物形象
刘慈欣执着于“科幻”的表达,对“不科幻”部分的描写不够细致,甚至没有耐心。部分人物虽有个性,但形象都不丰满,几乎可以压缩成符号,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道具,或作为观察视角或者传声筒。这一点,也是许多专家和读者都注意到并指出的。
他着力塑造的文学形象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人类,而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世界。在访谈中,他说:“我认为长篇科幻小说最重要的是创造一个科幻形象,这个形象是非人的,至少不是主流文学传统意义上的人。在与现实拉开距离的科幻长篇中,这个形象可能是一个完整的虚构中的世界;而在与现实零距离的科幻小说中,这个形象则可能是一个想象中的未知物体。它是我对自己科幻理念的一次有意识的实践,试图创造一个非人的、但鲜明的科幻形象,这种形象只能在科幻文学中产生。”既然“长篇科幻小说最重要的是创造一个科幻形象”,那么塑造一大批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反而有点喧宾夺主。“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他不注重人物的细节描写,也不着力描写人物的心理,在他笔下,人物的出现似乎只是一个线索、一个符号,是为了构建文章的结构而服务的。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这种写作方法确实影响了读者对作品的阅读和更深刻的理解,因为大多数读者不是科学专家或科学工作者,不能完全理解小说中所涉及的科学原理,但很容易理解故事情节或人物形象。
但同时,他又创作了一系列“看似扁平、实则丰满”的人物。在《朝闻道》中,物理学家丁仪为了获取终极知识而不惜付出生命,他的行为就有一点浮士德的影子,他是真正的殉道者。其作品中也有“失败的英雄”形象,如《吞食者》中的上校,他带领士兵进行地球保卫战,但激烈的核爆炸后月亮却以微小的差距与目标擦肩而过——人类失败了,只能成为吞食者饲养的“小家禽”。当然还有《光荣和梦想》中的辛妮。这些“失败的英雄”是最让人慨叹的。
刘慈欣塑造的大部分女性形象都会经历“正常-失去-偏执-燃烧”的过程,如《球状闪电》中的林云。林云这个人物形象一直有争议,她不是英雄,也不是理想主义者,甚至连正面人物都不算,童年的经历和成长的环境使她的思维方式变得像机器一样冷酷,甚至有些扭曲。
“无名氏”是刘慈欣小说中的一个特色。这些无名无姓的小人物的某些无意识的行为,总是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有时甚至关系整个人类的命运。例如,《乡村教师》里,那位教师在弥留之际硬灌给孩子们的“牛顿三定律”,在外星人测验地球是否有智慧生命时,起了力挽狂澜的作用,竟然挽救了整个人类文明。这些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及其行为,有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三、刘慈欣作品的创新性和地位
在当今的中国,刘慈欣拥有庞大的读者群,被誉为中国科幻界的领头羊。他的文字总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往往能够营造出无比宏大和辉煌的场景,体现出绚丽非凡的构思。他的科幻小说成功地将极端的空灵和厚重的现实结合起来,同时注重表现科学的内涵和美感,有着浓厚的哲学意味。他的作品给读者留下了非常丰富的想象空间,甚至能使读者在思想上短暂地超越时空的束缚,达到一种“物我合一,无物无我”的心理状态。
刘慈欣的科幻小说极具创新性。他在《球状闪电》的后记中写道:“中国的科幻作者创造自己世界的欲望并不强,他们满足于在别人已经创造出来的世界中演绎自己的故事,我们的科幻小说中那些世界都是熟悉的,只剩下故事了……但如果我们一时还无力创造整个世界,是否能退而求其次,先创造其中的一个东西呢?比起在已经创造出来的世界中演绎故事,创造出崭新的一个东西,这,更加有意义。”
(钦州市群众艺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