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重要人物书写与重要写作功能充任

目前，学术界对于《红楼梦》人物疾病书写及其作用的研究似乎不是非常活跃，内容大多集中在人物疾病及其后果象征意义的抽象阐释上，如高惠娟《〈红楼梦〉中的疾病主题》、石元真《〈红楼梦〉中疾病描写对人物命运的预示》、刘奇志《浅析<红楼梦>中疾病的意义》等。且偏向分布在主要人物身上，如张璇《浅析〈红楼梦〉“疾病”描写的意义——以薛宝钗、林黛玉为例》、刘振声《也谈贾瑞之死》、胡传吉《吾之大患，为吾有身——〈红楼梦〉的疾、癖、痴》、庄金《论王熙凤的疾病书写》等。对非重要人物的疾病书写与情节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入研究的文章不多。《红楼梦》中不少非重要人物疾病书写，都推动了重要情节的展开与发展。

《红楼梦》中除了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位中心人物的疾病书写，还写到了一些其他非重要人物的疾病。《红楼梦》对非重要人物的疾病书写并非随意为之，而是作者的精心构思，每一次疾病书写在小说中都具有重要的文学功能。限于篇幅，本文主要对小说中非重要人物的疾病描写所具有的结构成篇等作用进行系统梳理与分类剖析。笔者认为，这样一种典型性的文学处理隐而不彰地体现了中国式辩证思维朴素与活泼的原生状态，认识这一特征对于古典文学研究与中国哲学发展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一、作为引出情节的因由

《红楼梦》中很多非重要人物的疾病书写是作为引出事件的因由而存在的，是小说情节展开的“

由头”。

例如，王成病故是刘姥姥进贾府的因由。在小说中，作者把刘姥姥当成贾府盛衰的见证者，但问题在于刘姥姥是远离贾府繁华之地且与贾府本来没有丝毫联系的乡下老婆婆，要想设定“见证者”的重要身份，就必须找个合理的由头，让刘姥姥进到大观园。所以作者在第六回中写，因王成病故，家中萧条，生计难以维持，刘姥姥便和狗儿商议了一下，动身前去荣国府寻求接济。此番明面上是写王成病故这一事实，实际主要是为了顺理成章地引出刘姥姥一进大观园这一重要情节。

再如，探春生病是海棠诗社发起的因由。在第三十七回中，探春因贪看月色生病，在她卧床养病期间，因想到古人虽处名利之场，仍然有山水诗雅情怀，便想要效仿古人起结诗社，后文宝玉等人便依此高雅的想法，结起海棠社，给了众人展示才华的机会。

又如，巧姐儿多病多灾，是巧姐儿得名的因由。王熙凤的女儿在小说中不能一直是“大姐儿”这个称呼，需要有一个名字。所以小说写道巧姐儿生病，是为了引出“给巧姐儿取名”这个情节。在第四十二回中，巧姐儿发热，凤姐便想请刘姥姥取名，一则想要借刘姥姥的寿，二则刘姥姥作为庄家人，取的名字能够压得住大姐儿，于是刘姥姥便问了大姐儿的生日是七月初七，引出了“巧姐儿”这个名儿。

另外，湘云生病是贾宝玉有机会找她单独论理的理由。湘云在醉卧芍药裀中表现出了天真娇憨、在割腥啖膻和烧烤鹿肉中表现出来了中性美。在第五十五回中，作者写湘云生病了。湘云因时气所感，卧床养病。在第五十六回中，宝玉因甄宝玉与自己貌名俱同的事情而心中困惑。关于谈论甄宝玉的话题，放眼整个贾府，薛宝钗不可能与他讨论，“三春”对他知根知底，也不会与他争论这个，他更不敢与林黛玉争辩。在宝玉心里，湘云与之青梅竹马、无话不谈，便至蘅芜苑探望病中的史湘云，与湘云谈论起此事，湘云以“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来回他。作者让湘云生病卧床休息，宝玉去看她，这样宝玉才能有机会和她单独谈论貌名俱同的问题，贾宝玉找湘云论理这一情节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二、创设事件发展的环境

《红楼梦》中有的非重要人物的疾病书写，则是为了创设事件发展的环境。

例如，老太妃的病逝为宝玉生日宴的狂欢创设了环境。老太妃的病逝使贾府有品级者入宫守制，贾府没有了家长的管束，各位小辈便在宝玉生日宴上肆意游戏。在第五十八回中，宫中的老太妃薨了，于是贾府各位诰命等按爵守制，各位大家长便不在府中。又凤姐因为流产，正调息身体，暂不能理家，贾政又不在家。按照贾府的规矩，在晚上大规模的聚众喝酒是被严格禁止的。小辈们没有了家长的管束、家族规矩的束缚，又正是青春年华、活力四射的年龄，所以有了下文宝玉生日宴上的狂欢，众人划拳行令、拟作花签，好不自在。

再如，袭人母亲生病为晴雯补雀金裘起到了创设叙事情景的作用。在第五十一回中，袭人的哥哥说母亲病重，要接袭人回家看望，王夫人便让凤姐带些物件儿给袭人一并带回家去。在这一回中写袭人母亲生病，就是为下文晴雯病补雀金裘创设了一个这样的叙事情景：袭人不在，使作者可以集中笔力在晴雯一人身上。袭人母亲生病这一情节的设置，明显就是为创设晴雯补裘、展示晴雯的人物形象而设置合理的情景。

三、设置事件发生的条件

《红楼梦》中有些非重要人物的疾病还可以为另一事件的发生提供合理的过渡理由，使事件的进行更加合理。

例如，贾敏的病逝是林黛玉来到贾府的条件。林黛玉作为小说中的主角人物，必然要在荣国府中活动，而母亲贾敏的病逝为她暂居贾府提供了合理的理由。在《红楼梦》的第二回中，写到林黛玉的母亲贾敏生病去世，黛玉年龄小且体弱多病，又恐林如海续弦使黛玉遭受委屈，便修书一封“致意务去”，于是林黛玉便洒泪拜别，离开扬州前往贾府。宝黛两人即将会面，故事的中心线索即将展开。而且，来到贾家后，林黛玉的言行也受到了母亲病逝的影响。贾敏病逝时黛玉年龄还小，很多女儿家的礼仪规矩林黛玉根本不知道，所以她才会与贾宝玉过分亲近，如十几岁还躺在一张床上、一起偷看禁书、元宵节当众喂酒。

又如，林如海的病逝是黛玉永久留在贾府的理由。在第十二回中，林如海因病重，便写书让黛玉回扬州。在第十四回中，林如海病逝。林如海病逝后，黛玉在扬州举目无亲，只能依靠贾府养活，自然有了林黛玉永久留在贾府的理由。所以可以认为，贾敏和林如海的病逝，使得黛玉可以长久留在贾府，为宝黛钗三人故事的发生提供了稳定的叙事条件。

四、发挥“减头绪”的叙事功能

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指出：“头绪繁多，传奇之大病也。《荆》《刘》《拜》《杀》之得传于后，止为一线到底，并无旁见侧出之情。”这是要求戏剧创作时要抓住主干，删除旁枝。小说和戏曲同样作为叙事文学，“减头绪”理论也适用于小说。《红楼梦》中对有些非重要人物的疾病书写，其实就是发挥了“减头绪”的功能，如贾珠的病逝。《红楼梦》中人物众多，若对各个人物都进行活动安排，不免使小说显得烦冗，为此，小说作者在刻画人物时会对相似的人物进行削减，一笔带过。第二回写到李纨的丈夫贾珠一病而死，正是小说作者为了削减人物而设置的“病”。《红楼梦》中的年轻一辈诸如贾宝玉、贾琏、贾环、“四春”等人，已经各有风采，且性格多样，若再多写晚辈，就会显得人物冗杂，不利于突出鲜明人物，所以小说作者安排不必要人物贾珠“一病而死”，正是为了分清思路、专一文情。

五、避免类似情节重复

《红楼梦》中同一事件往往会多次发生，小说通过安排人物的疾病可以避免类似情节的重复书写。

第三十七回探春生病，由此推动海棠社的成立，小说在第三十七回中已经详细写了众人在结社之日作诗的场面，展示了众人的才华。而在第五十三回中，李纨受风寒而感冒，邢夫人正害着火眼，所以迎春和邢岫烟早晚都过去侍奉汤药，又到了诗社结社之日，因无人有此雅兴，便空置了几社。同样的，在第七十回中，又到了结社之日，李纨、探春因料理家事而劳累生病，致使诗会再一次搁置。这样以人物生病为由，就可以避免重复书写海棠社结社作诗这一情节，体现了作者高超的叙事艺术

能力。

在第十七回中，元妃回贾府省亲，小说对元宵节的具体活动描写得极尽细致，好生热闹，一片富贵气息。而后在第五十五回中，小说写到当今以孝治天下，眼下老太妃欠安，各宫嫔妃减脂脱妆，不仅不能省亲，而且宴饮奏乐一概减免，所以今年荣国府的元宵节之灯谜集会不再进行。不难看出，作者这样写正是为了避免烦琐，对同一事件不再进行过多的赘述，也可以使行文更加流畅。

六、铺垫伏笔与照应

《红楼梦》中的有些疾病起到了铺垫伏笔与照应的作用。在小说中，疾病的铺垫伏笔与照应主要体现在秦可卿和贾母两个人身上。

在第十回中，作者用如此大幅笔墨来写秦可卿生病，从请医问诊到询问病情，再到药方的详细显示，以及王熙凤、宝玉等人去探望，如此描写显示了秦氏在贾府的地位之重，也为后文秦可卿葬礼之隆重提供了合理的理由。

小说多次写到贾母生病，也体现了此种作用。例如，在第四十二回，贾母陪着刘姥姥逛了大半个大观园，被风吹到，偶感病寒。在此处，同样的运动量，而且贾母比刘姥姥稍微年轻五岁，但贾母被风一吹便生病，刘姥姥身体却毫无不适。通过这样“贫富两生花”的对比，可以看出贾母的身体健康受损。在第六十四回，贾敬死后，贾母回来奔丧，到了晚上便觉头闷目酸，鼻塞声重。过了几天，到了贾敬送殡之期，贾母身体还未痊愈，还留下宝玉在家伺候。尤其是在第九十八回和第一百零九回中，贾母更加频繁地生病，且比之前更严重，直至病逝。贾母的几次风寒感冒，每一次单独看都各有原因，但是综合来看可以发现，贾母的身体健康确实有问题，并且最后因病而逝。

七、结语

《红楼梦》写到了大量小人物的疾病，而且这些疾病在小说中发挥了重要的艺术功能。“在文学介体和语言艺术作品中，疾病现象包含着其他意义，比它在人们的现实世界中意义丰富很多。”小说中小人物的疾病书写对小说情节的推动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如果抽掉其中小人物的疾病情节，那么《红楼梦》的故事情节构成就会受到很大影响。而这些非重要人物的疾病书写与重要情节的写作功能充任，也使小说故事进展得更为合理。

（河南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