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文主义视角下《智血》中黑兹尔·莫茨的异化性解读
作者: 杨扬本文从后人文主义角度解读《智血》中主人翁黑兹尔·莫茨在追寻自我救赎道路上的异化特征及其原因,验证了碎片化的社会状态给人带来的身心的困扰,展示了自我救赎在他人异化行为的激化下分崩离析。同时,由于每个人都是自身体验和经历的私有者,作者凭借对非正常社会状态的怪诞人物的细致书写,展现了文中隐含的对于生活的沉思。
一、作者及作品简介
弗兰纳里·奥康纳(1925—1964),出生于美国佐治亚州一个古老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生长环境奇特,加上她天赋异禀的喜剧、讽刺和象征性的写作技巧,其创作凸显出浓郁的南方色彩和哥特式特色,展露出对社会的审视。奥康纳成为当时美国炙手可热的南方小说家,被誉为20世纪最具天赋和最重要的美国小说作家之一。
倾其一生,奥康纳创作了2部长篇小说,32篇短篇小说及不计其数的书评和文学评论。
其首部小说《智血》一经问世,就喜获高度称赞,卡洛琳·戈登曾说“《智血》是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小说”。在创作《智血》时,奥康纳正饱受病痛折磨,加上20世纪美国南方经济高度发展下的机械化城市文明和道德信仰危机等社会问题不断出现,于是奥康纳将病态的社会嵌套在怪异嶙峋的虚构小说中,通过对无名小卒黑兹尔·莫茨信仰转变的细腻刻画,将其信仰颠覆中的精神探索和社会救赎不露声色地显露出来。
历年对《智血》的研究,主要聚焦在南方风物、宗教、哥特式、俄狄浦斯情结、女权主义、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等方面的隐喻或显现性探索。评论家和学者也一致认为奥康纳的第一次文学尝试确在研究信徒的奇怪行为等层面。然而,奥康纳在自述中提到这部小说最初是一个与信仰有关的悲喜交加的故事,并传达了小说家不应该为迎合抽象的真理对现实加以变化的创作初衷。因此,这部作品中人物的异化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了作家对人类发展中被异化的关心,体现出一种后人文主义韵味。
二、后人文主义理论
后人文主义诞生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当代人文和社会科学的批判话语中。最早可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法国著名哲学家福柯在《事物的秩序》最后一段中首次提出该术语。
1985年,唐娜·哈拉维提出了半机械人的概念,暗示了电子设备对人类地位的威胁,从而赋予了后人文主义新内涵。后来,在《超人文主义思想史》一书中,尼克·博斯特罗姆提出了电子人和后人文主义之间的联系,指出超人文主义“强调经验科学和大脑皮层理性……是作为认识自然世界和人类地位的方式,并为道德提供基础”。然而,卡里·沃尔夫反对这一立场,并声称“超人文主义只是人文主义的强化,而后人文主义出现在人文主义之前和之后”。
即使学者们就其定义观点异出,但不得不承认后人文主义确实是超越了各种以人类为中心的意识形态。而且,受后现代主义和人文主义的影响,后人文主义具有三个明显特征:批判理性、与碎片化和异化的人有关、关注人与其他生物之间的和谐关系。因此,本文拟从主人翁身体和心灵及他奋力救赎自我的历程中解读作品中内在的后人文主义异化书写。
三、后人文主义下黑兹尔·莫茨的异化性体现
(一)异化的自我和家庭
根据后人文主义理论,作品中人物支离破碎和异化的形象变化越多,所拥有的后人类主义特征就越多。这里“支离破碎的人”指的是“那些身体残疾或遭受精神折磨的人”,在《智血》中,经历过身体创伤和心理痛楚的主角黑兹尔·莫茨就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人”。
身体创伤是导致黑兹尔心态发生巨大变化的一个原因。小说中,黑兹尔·莫茨在回忆受伤的情景时说,“他们都记得从他的胸部取出了弹片——他们说取出来了,但他们从来没有给他看过,他始终觉得弹片还在那里,慢慢生锈、腐蚀——然后他们抛弃了他,忘记了他”。从黑兹尔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他受伤是很久之前的事,身体对痛苦的清晰记忆不仅说明他感受到了战争残酷性,也反映当时战后冷漠的人性。究其缘由,作为幸存者,他的异化就像“肉里的弹片”一样,表面的生锈、腐蚀只是物理攻击,背后的始作俑者可能是碎片化的机械社会。从某种层面而言,这印证了理论家们对后人文主义具体表征的描述,也就是说体现了支离破碎这一概念,说明作者运用自己敏锐的文学素养通过小说中虚构的、语言上的、有创造力的陈述,捕捉到了后人文主义中异化在特定时期的精准展现。
导致黑兹尔心态发生巨大变化的另一个原因是家庭成员的丧失。例如,莫茨提到了在去家乡伊斯特德的火车上男性家庭成员的死亡。第一个是他的祖父,他曾是一名巡回宣讲福音的传道者。当黑兹尔看到祖父躺在棺木里,棺木用一根篝火支撑着,从远处看着,以为他不会让他们关上的。然后是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在婴儿期就死了,放在一个小盒子里,另一个跌倒在割草机前,他的盒子只有普通盒子的一半大小”。然后是目睹父亲的葬礼,他在回忆中看到父亲双手和膝盖倒在棺材里,被这样抬到墓地。黑兹尔在战后离开了军队,那种无家可归的落寞感唤醒了他记忆中的接连去世的每个亲人弥留之际的景象,内心就像再一次经历了战争的洗礼。通过这种环环相扣的体验式书写,作者精确地讲述了莫茨过去的经历和内心的冲动,这种微妙的情感叙述,抓住了讲述者碎片化的心理和情感上某种精疲力竭的状态及烦躁,默默地调动出了后人文主义的异化表征。
尤其当他回到家乡伊斯特德,看到房子周围的篱笆倒塌了一部分,门廊的地板上生长着杂草,意识到他能完全拥有的东西只剩下四年前从家里带走的《圣经》和曾经属于母亲的小教堂。这些直击心灵的回忆,无形中扩大了黑兹尔精神创伤,时不时困扰着他。这种精神层面的异化源于身体上的创伤,植根于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在受到外部环境不断刺激的情况下,理性无法掌控莫茨的思想和心理变化,反倒放大并加剧了其内心的异化,他在理性的边缘,被不断拉扯徘徊,无限的循环往复让他无法摆脱非正常化的生存状态,就像久久不能恢复的美好家庭记忆和社会变迁的现状一样,在螺旋式的发展中他必然要经受新变化的洗礼。
(二)他者的异化影响
由于十八岁被迫参军,黑兹尔·莫茨过早地体验了孤独和冷漠。在营地里,他被同伴们孤立疏远,只因他宣称要追随祖父传道福音,才能随时随地保持灵魂完整。例如,一旦涉及家乡和灵魂等话题,他的朋友就告诉他,“没有人对他该死的灵魂感兴趣,除非他是牧师”。显然,在他谈论自己坚定的信仰时,其他人却已经习惯了这种不稳定的没有信仰的常态化生活。这种他者带来的被迫疏离感一方面展示了社会影响下人们的异化过程,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正在走向异化的他者与追寻和谐人际关系的莫茨之间产生的不和谐感,表明莫茨周围的环境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自身的发展和变化。
作品中还描绘了在生存压力下人们受到了他者异化对自我异化的影响。例如,当黑兹尔·莫茨发现胡佛穿得和他一样的西装和帽子后追逐他,先是“跑到胡佛跟前,然后跑过他”,继而“他停下来,再次跑过他”,最后“他追到球场,听着胡佛最后的忏悔”,接连地“打他”,直到“安静”无声。这一处描写细致入微,口述式的语调给文字赋予了不做作也不夸张的懒散气息,就好像这些话语是从莫茨的口中自然涌现出来的,让读者更容易去倾听,知晓主人翁的痛苦真相。这种常态化的平铺直叙将某种极致的情形融入日常的景象中,黑兹尔·莫茨深受他人的影响,也开始像周围的战友一样异化,并表现在行动上。
虽然他最终通过武力解决了一个镜像中的自己——胡佛,但是他在之后碰到牧师霍克的一系列行为中,开始思考自我理解的救赎之道,在固守的观念中努力模仿并找寻另一个通向救赎的途径。如果说,前者与他人相似的异化行为记录了莫茨已经异化的物理表现,那后者的自我解脱则表现出莫茨动摇了对信仰和内心坚守的疑惑,也说明莫茨正在努力尝试在异化状态下进行自我改变。这种自我救赎的尝试似乎要向莫茨的痛苦致敬,而且这一致敬行为凭借的不是屈从于某种伤感的会导致整个社会停顿的想象或神话,而是作为莫茨受苦者本身的异化写照和多愁善感的现实的合一。
(三)异化的人际关系
后人文主义的最后一个特征体现在关注人与其他生物之间的和谐关系。虽然在《智血》中,奥康纳没有投入过多的笔墨书写人和其他生物之间的联系,可是她通过揭示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尤其是莫茨周围人展示出来的反常行为,凸显出后人文主义中的特殊异化模式。这种生硬地对待自己精神崇拜和自我救赎的方式,体现在精心设计的重复行为和令人焦躁的直观感受中。
例如,作品中假装失明的牧师霍克一次又一次地利用莫茨对信仰的忠诚度,甚至在无法掩饰时仍撒谎,说是为了展示他对救赎的信仰,这种行为欺骗了莫茨的情感,也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莫茨对他人和社会的不信任感,激起了主人公莫茨的进一步异化。小说中的另一个角色埃诺克·埃莫里,几乎一直在跟踪莫茨,并且在知晓莫茨信仰的时候,从城市公园博物馆偷走已经干枯萎缩的尸体,重新打包,美其名曰送给莫茨作为新世界的新信仰,但真实目的是逃避警察搜查。埃诺克·埃莫里的行为让伤痕累累的莫茨再一次遭受了“重创”,也切断了莫茨自我救赎的道路。最后,小说中唯一重要的女性角色莉莉对莫茨一边声称自己期望热烈真挚的感情,又一边厌倦这种感情,在情感价值观上让莫茨彻底陷入了异化的深渊。在作品中,这些事例体现了周围人对莫茨的不信任和不可靠性,莫茨作为被欺骗、雇佣和抛弃的受害者,成为被完全异化的人物,也侧面表现了人类社会中非正常的人际关系状态。
这种如出一辙的重复性体验,使莫茨进一步异化。这种重复性体验也建立起一种异化节奏,这种至关重要的节奏感,在原本连贯的故事中激起涟漪。节奏和重复讽刺性地暗示莫茨意识到了自我救赎的错误方向和无力感,并悄无声息地将其异化的过程内化,其自身的异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主人公莫茨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冷漠无情,和之前有温度的自我产生了巨大的差异。这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连绵不绝的故事、另类的书写角度和心理变化的细致描摹,让读者惊诧,又使读者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中紧抓后人文主义的异化表征,在对主人翁经历产生共鸣的艺术表达效果中追根溯源,体验作者想要传递的创作初衷和对人类发展、社会发展的美好期许。
四、结语
本文从后人文主义视角论证了主人公在追寻自我救赎道路上的异化特征及其原因,使读者感受到莫茨异化的特点,同时也追踪溯源,体会到作者对人类发展、社会发展的美好期许,即人类之间需要一种健康、和谐、可靠的关系,才能重塑美好世界。
(陕西服装工程学院)
作者简介:杨扬(1991—),女,陕西西安人,硕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