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鸟笼》中的成长叙事
作者: 李汶蓉英国作家玛格丽特·德拉布尔(Margaret Drabble)是英国具有影响力的当代女作家之一。她从20世纪60年代起开始文学创作,以文学成就瞩目于世。文学评论家谢利丹·贝克(Sheridan Baker)认为其作品涉及内容的广度可以和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相媲美,对细节的描写不亚于简·奥斯汀(Jane Austen)。她的作品主题多样,思想丰富,视野开阔,艺术手法极具个人特色,持续畅销。迄今为止,她已经出版了多部优秀的小说,反映了女性的心声,探求了她们的理想生活道路,并使读者产生共鸣,深受读者欢迎。她还曾担任英国国家图书联盟的主席,主持编辑了《牛津英国文学词典》,在文学界有很大的影响力。她获得过布莱克纪念奖、莱斯文学奖、爱·摩·福斯特奖等文学大奖,并于1980年被授予英国最高级巴忍爵士头衔(CBE)。
受西蒙·波伏娃等人的影响,德拉布尔拥有自我意识和勇气来反思女性困境,传达她们内心的真实声音,并致力于女性文学的发展。她的文学作品的本质就是对女性理想生活道路的艰辛探寻,她的一系列作品都在探寻女性在自我和社会身份之间应该如何调和,突破传统的女性角色外,成长之路在何方?
在小说写作技巧上,德拉布尔师承奥斯汀、贝内特等文学前辈的写作风格,又精通现代主义的各种新奇技巧,在写作中既不恪守传统的写作手法,又不追求极端的新颖流派,而是发扬现实主义的力量,吸收现代主义的精华,以朴实自然的叙事为主,融进丰富的意象、开放性的结局,颇具后现实主义之风。
她的前期作品包括《夏日鸟笼》《金色的耶路撒冷》《磨盘》等,都带有浓烈的个人色彩,探讨女性在成长之路上的困惑与觉醒。作品中的主人公多为美丽聪慧、思想开放、进步的女性,与作者个人经验相似,具有很强的自传性。20世纪70年代,其作品着重关注人物的性格与社会状况和文化传统的关系,从“私人小说”发展到“社会小说”,超越狭隘的个人经验,进入更广阔的社会历史时空,揭示英国社会当前的时代弊病与现代人的精神危机,如《针眼》《冰期》《中年》等。
《夏日鸟笼》作为德拉布尔的出道作,一出版就受到了欢迎,使她一举成名。到目前为止,国内外学者主要从马斯洛需求理论、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理论、人本主义、叙事学等角度研究该小说,从成长小说这一角度出发的研究还有所欠缺。本文从成长小说的角度出发,分析小说中两位主人公在婚姻观和自我实现方面的进步与成长,以期引起读者对婚姻和女性自我的思考与认识,引导读者树立正确的婚姻观。
一、成长小说与女性成长小说
成长小说(Buildungsroman),亦称启蒙小说,受德国启蒙运动影响,主人公从童年开始经历各种事情,常常经历一场精神危机,最终走向成熟。与身体上的成熟不同,成长小说中的成熟为心理或思想上的成熟,是文学史上最受欢迎、最历久弥新的文类,产生于德国18世纪末19世纪上半叶,其中,歌德的《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被看作是成长小说的原型。之后成长小说从德国发展至其他国家,被学者批判与戏仿,逐渐遭遇危机。但有些学者认为该文类仍具蓬勃的生命力,在不停地变化,在主题、叙事方面都有突破,不再局限于男主人公的传统成长模式,而是扩大到描写女性的成长。因此,女性成长小说由成长小说发展而来,主要描写女性的成长经验。
女性成长小说通过对女性成长的重新审视,探寻一种新的个体生命形态与成长过程,在与原有的社会结构、价值法则紧张关系的比较中,表达一种对人与社会实质的全新理解。19世纪,英国经典的女性成长小说描绘了一些美丽、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她们认为自己与男性是平等的,她们追求独立、自由,追逐自己的幸福,在此类小说中,主人公“是否喜结连理成为女性成长完成与否的标志”。德拉布尔跳出这一框架,将小说以开放式结局结尾,留给读者思考的空间。
《夏日鸟笼》以萨拉的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两位主人公的成长:路易斯作为高知识分子,在经历婚姻的失败后觉醒并做出改变;萨拉通过观察路易斯与身边朋友的经历,进行自我反思,对婚姻有了新的感悟,从最初的迷茫困惑到充满希望。
二、路易斯的成长
路易斯毕业于牛津大学,她美丽、高贵,萨拉在她面前总是感到自卑,“路易斯是常胜将军,无论她做什么,她都会赢。而我总是输。我足够聪明但不够美丽,因此我总是输”。在萨拉眼中,姐姐路易斯嫁给了小说家斯蒂芬,尽管他冷漠无趣,但有一定社会地位,生活富足。路易斯坦诚嫁给斯蒂芬是为了金钱,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可言。而路易斯会做出为金钱而结婚的决定是因为见证了她朋友悲惨的婚姻生活,朋友婚后居住在贫民窟,当她去看望朋友时,她被吓到了,屋子充满了孩子的屎尿味,一片狼藉,朋友也蓬头垢面无暇打理自己。朋友的生活状态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路易斯的婚姻观,她意识到没有金钱的婚姻是不可行的。然而,只有金钱没有爱情的婚姻也注定是空虚、失败的。
从萨拉受邀去路易斯家参加派对所观察到的装修风格可知,路易斯与斯蒂芬的家冷冷清清,毫无温馨可言:房间又高又大,顶棚上饰有石膏花边和丘比特像,整个房间使用石板和陶瓦装饰而成,清一色的鸭蛋白……斯蒂芬经常出国,而路易斯就是他留在家中的秘书。两人的关系在一开始的蜜月旅行中也可看出,路易斯一人穿梭在罗马的砖石遗迹和教堂中,新婚夫妇貌合神离。路易斯在婚姻中失去自我,像困在“鸟笼”中的金丝雀,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困境,开始反省,向往外面自由的生活,投向以前的恋人约翰的怀抱,在约翰那里她是快乐、自由的。小说的结尾,斯蒂芬决心尽快与路易斯离婚,而路易斯也与约翰住在了一起,但她拒绝嫁给他,尽管约翰一再恳求,她说她已经吸取了教训,虽然此时萨拉还不明白那是什么。路易斯对萨拉的态度也有了转变,她后来对萨拉很友好,一改以往对萨拉冷漠的态度,开始接受萨拉的存在。可以看出,路易斯经过婚姻的失败,实现了家庭观和婚姻观的成长,感受到了家人支撑的力量,也明白了为金钱而结婚的婚姻观是不正确的,她不愿再当“鸟笼”中的金丝雀,而是追求自我,向往自由的恋爱关系,思想变得成熟。
三、萨拉的成长
萨拉以优异的成绩从牛津大学毕业,然而她对未来感到迷茫,在回家参加路易斯婚礼的火车上,她考虑工作,思考“如果一个女孩受过过多教育且缺乏使命感,她能做些什么”。可见,她对自己未来想做的工作没有清醒的认知。在婚姻问题上,通过观察身边朋友和路易斯的婚姻经历,她感到疑惑:究竟是嫁个学究还是当个学究?萨拉的两次成长体现在实现经济独立和对婚姻从感到恐惧、困惑到充满希望的转变上。
在巴黎当了一段时间家庭教师后返回家乡参加姐姐路易斯的婚礼,婚礼结束后,萨拉意识到自己现在无所事事,而路易斯嫁给了斯蒂芬,拥有财富。尽管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她也决定必须找一份工作。然而萨拉的母亲希望她留在自己身边,对萨拉想要离开家乡去伦敦找工作的想法感到伤心。即使母亲不舍并想挽留萨拉,最终她还是离开了家,去了伦敦,并最终在BBC工作,实现了经济独立。除了经济上独立,生活中萨拉也很独立,即使旅途很累,她也“从不叫搬运工给拿行李……宁愿承受四肢酸痛的痛苦,却腾不出手将眼中的发丝撩开”。“女性真正的成长之路,就是女性打破各种藩篱,获取经济自由、摆脱精神依附走向人格独立、超越心灵闭守探求自我实现与主体自由的坎坷之旅。”萨拉从原来的无所事事到找到合适的工作,实现经济独立和人格独立,实现了自我的第一次成长。
对于婚姻的看法,萨拉的朋友吉尔对她有深刻的启发。吉尔是萨拉大学时的朋友,她与男友托尼也曾疯狂迷恋彼此,并在毕业前结婚,他们是因为爱情而结婚的,但结局也令人叹息。婚后吉尔与托尼总是因为钱和食物这些小事争吵,而且托尼的大男子主义也让吉尔无法忍受。吉尔向萨拉抱怨到:“有一次他对我说,‘把水壶放上去’,我说‘你自己放上去,我在看书’;他说‘放上去,你以为你究竟在这里是做什么的?”吉尔也想有自己的工作,不想只是在家里等待丈夫回来,因此她最终选择与托尼分居。吉尔的婚姻让萨拉感到恐惧,“像吉尔这样的女孩仅仅因为在爱情上赌了一把就被击垮真是太可悲了……她闭上眼睛跳了进来,却一无所获,我开始怀疑是否胆敢结婚了。婚姻的危险太多了”。吉尔和路易斯的婚姻对萨拉来说都是一个警示,她认识到吉尔和路易斯的婚姻代表了两个极端,而且这两种极端都应该避免。
萨拉在大学时有一位喜欢的恋人——弗朗西斯,由于对婚姻的恐惧,在男友得到出国进修的资格时,她选择支持男友出国进修,这或许也是为了给自己留出一段时间来考虑婚姻问题。她想要“整个世界”,想要实现自我。她既渴望家庭生活,又希望保留独立自我,既不想只因为金钱结婚,也不想只因为爱情结婚,她在寻求一条女性平衡自我与(作为妻子的)社会身份的中间之路。她希望只要尊重弗朗西斯,就能同时拥有家庭和自我。两人分离的这段时间,对萨拉来说是重新思考婚姻、考虑未来的机会。她因此格外珍惜分离的时光,也回想起曾经与男友的甜蜜回忆。如果弗朗西斯没有出国,而是就在萨拉身边,那么或许萨拉也会因陷入爱情的迷恋中而不能观察体验生活,不能深刻反思婚姻的意义,也不会对未来可能面临的困境有所了解。两人暂时的分离使萨拉得以反思自我,豁然开朗,充满信心和希望。“尽管我意识到我的生活中没有那种永恒且可贵的接触,但是我不知道这令我失去了什么,至少有时我也因为自己目前的孤独生活而获得了一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突如其来的信心,刹那间的心情明朗,仿佛船只经过并在黑暗中发出信号,指引我前行。”
在小说结尾,作者没有明确萨拉是否最终会和弗朗西斯结婚,但言语中透露着萨拉充满希望地等待男友回来,准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寻求保持自我独立与婚姻幸福的方法。萨拉婚姻观的改变体现了她的第二次成长。
四、结语
小说通过萨拉的第一视角讲述路易斯和萨拉在自我与婚姻观上的成长,路易斯在经过婚姻的失败后吸取了教训,追求自我,向往自由恋爱关系;萨拉通过观察身边人的婚姻经历与自我反思,从对婚姻感到困惑恐惧到充满希望。她们的思想都经历了不成熟到成熟的转变,实现了思想的成长。通过分析小说中两位主人公的成长叙事,可以得到启示:女性要有自己的事业,要保持自我独立,只为金钱而结婚的婚姻观和只为爱情而结婚的婚姻观都不可取。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曾经提到,只有工作能使女人最大限度地缩小与男人之间的差距,也只有通过工作,她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成为真正的人。
成长小说的一个重要审美功能就是启示、教育作用,小说以开放式结局结尾,给读者留下了思考的空间,引导读者树立正确的婚姻观。小说的开放式结局也意味着萨拉的成长还在继续,是新的、更有希望的起点。此外,作者对开放式结局的设定也表现出她对女性成长的支持与赞扬,女性成长仍在进行。
(曲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作者简介:李汶蓉(1995—),女,山东日照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