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叶以来的美国华裔文学蕴含的文化自信

文化自信既是新时代民族复兴的重大课题，也是透视海外华人生活境况和精神世界的重要尺度。鉴于这一研究议题的重要价值，笔者挑选了五位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家，对其代表作品进行分析，探究华裔美国作家群体对中华民族文化认同、中国人身份认同的文化心理变迁以及其中所裹挟的中西方文化博弈。探究美国华裔文学蕴含的文化自信，利用华裔作家群体的特殊优势为祖国发声，对中华文化走向世界和国际社会的文化交融具有重要意义。

一、渴望却回不去的中华“根”文化

学界大多数学者和评论家认为，美国华裔文学大概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开创阶段（19世纪末、20世纪初到20世纪60年代）、转折阶段（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走向繁荣阶段（20世纪80年代末至今）。在美国华裔文学发展的过程中，美国华裔作家的文化心理发生了转变，从既想传承“根”文化，又不得不去迎合白人社会对华人的成见到逐渐建立起文化自信。南京大学程爱民教授认为，真正意义上的美国华裔文学始于20世纪40年代，1942年刘裔昌的《虎父虎子》为初期的重要作品。但这些作品均由于复杂的社会因素并未引起社会重视。因此，本文赞同程教授的观点，并挑选开创阶段和转折阶段较有影响力的几位女性作家及其作品，分析其中蕴含的复杂的文化心理，以及在作品中反映出来的中华文化自信。

（一）黄玉雪——第一位走入读者视野的华裔女作家

20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黄玉雪及其最具有影响力的作品《华女阿五》在美国社会受到了重视，是研究美国华裔文学的必读之作。黄玉雪围绕表现华裔自我和文化认同这个华裔作家无法回避而又必须面对的主题，进行了有趣的书写。《华女阿五》以自传形式讲述阿五身为一名华裔女子，在二战后的美国社会，同家庭及父亲抗争，同束缚女性的中国式封建思想抗衡，最终争取到教育权、生存权及话语权的故事。阿五通过斗争抓住美国社会给予女性的发展机会，借助热心人的帮助，依靠勤工俭学等个人奋斗读完大学，有了一份成功的事业。此外，作者“想让美国人更加了解中国文化”，“使华人的成就得到西方世界的承认”，除了讲故事，作者还花费很多笔墨介绍中国文化。《华女阿五》用不少篇幅浓墨重彩地描写中国的饮食文化、婚丧嫁娶等中国风俗习惯和风土人情；介绍唐人街的华人学校、家族会馆、剧院、中药铺、修理鞋和钟表的店铺。需要强调的是，黄玉雪虽在作品中反对中国传统文化中部分理念，如反对重男轻女，争取和哥哥的平等地位，不满父母的封建家长的霸道等，但她对中国传统文化还是持“扬弃”的态度。作者不仅介绍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还见缝插针、不胜其烦地介绍中式烹饪技术和详细过程。阅读《华女阿五》，可以引发美国人对中国的兴趣。作品如同一个导游一样介绍唐人街的生活，使美国人了解中国人的家庭关系、生活习俗、饮食文化。同时，中国人也可以通过阅读此书感受海外游子的生活状况和社会心理。通过《华女阿五》对中国文化和儒家思想的描写，我们可以看出，在那个时代，华裔坚守中华文化，传播中华文化，但又不得不迎合白人对华人的成见。但也必须承认，正是她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而又能吸收美国文化的优点，才使得她最终能成功塑造出阿五这样的华裔女性形象。

（二）汤亭亭及其《女勇士》——中华传统文化的东方主义式“魔改”

20世纪60年代，美国黑人掀起的民权运动风起云涌，终于迫使美国国会通过《公民权利法案》《选举权利法》，宣布种族隔离和歧视政策为非法。这场运动也唤起了华裔等少数族群对自身身份和权益的思考和觉醒，体悟到自己的历史根脉、现实经验、生存现状和思想感情、文化认同、理想抱负等，这些同样需要诉诸笔端，展示出来。这进一步推动了美国华裔文学的创作与繁荣发展。因此，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就成为美国华裔文学发展的转型期和觉醒期。20世纪后半叶，华裔群体对于中国“根”文化的态度十分复杂与矛盾。如果说20世纪70年代初赵健秀等四位作家合编的《哎呀！美国亚裔作家文集》如同宣言书，向学界和世界宣告了美国华裔文学的存在，并引起一定反响。那么，1976年汤婷婷发表的《女勇士》，则将美国华裔文学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里程碑式的高峰。

汤亭亭的《女勇士》运用丰富的想象力，以自传体形式把周围女性生活的故事融入自己的作品中。母亲，姨妈、姑妈三位女性，生活在同样的重男轻女的环境中，命运结局却截然不同，只有以母亲为原型的花木兰奋发图强，赢得了幸福生活。虽然《女勇士》的主角名叫花木兰，但《女勇士》完全颠覆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花木兰的故事背景，将替父从军演绎为替母复仇。但汤婷婷在作品中并没有一味魔改中国传统民俗故事或对西方文化做出全然肯定，这从作品的副标题“一个生活在鬼中的女孩”就可窥一斑。厦门大学华裔美国文学研究专家张龙海认为，“鬼”在这里是个双关语，它不仅指代中国封建迷信思想的“鬼”，更是对身边白人的一种暗指。这在作品的“白虎山学艺”等章节标题中也可以得到交叉印证。作品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魔改和对白人的贬低性称呼，无不表达出此阶段的华裔美国人群体在中国“根”文化和美国“现”文化之间的撕扯和博弈。

（三）《喜福会》——双文化背景下畸形的母女关系

谭恩美的《喜福会》，比《女勇士》晚13年发表。《喜福会》与《女勇士》都表达出了面对中国“根”文化和西方文化不知何去何从的纠结，但不同的是，《喜福会》更凸显了中国传统文化对华裔女性群体的影响。作者从这一角度出发，仔细描绘了生活在崇尚自我以及女性个体意识不断觉醒的美国社会的作为种族及性别双重弱势的华裔女性，以及其割裂的女性自我意识、病态的母女关系。《喜福会》毫无疑问是美国华裔群体，尤其是生活在20世纪80年代末美国社会的华裔女性群体艰难处境与内心挣扎的一个缩影。这部作品和汤亭亭的《女勇士》都反映了北美华侨在经历了最初的怀旧和故园之思后，逐渐开始有意识地渴望融入美国社会，得到主流社会的接纳和认可。而对作为“根”文化的中国传统文化表现出疏离、质疑的态度，或用被同化的西方思想进行解读的倾向。

（四）《梦娜》——是做典型的美国人还是地道的中国人？

《梦娜在希望之乡》是美籍华裔女作家任碧莲继《典型的美国人》后出版的第二部小说。小说主人公梦娜和中国背景的原生家庭，尤其是和母亲海伦之间就该不该被定义、能不能无所畏惧地追梦等问题爆发了巨大冲突。母亲认为梦娜如果不愿接受任何束缚，那就离开这个家去做她的美国人。但最终，梦娜的努力与成就成功说服了母亲，母女之间达成和解，一定程度上她将母亲也转化成了相信美国梦价值的信徒之一。如此一来，梦娜得以成为她理想中的“典型的美国人”。任碧莲对于“典型美国人”的定义充满了矛盾，如她认为他们象征着自私自利、不为他人着想、利益为先等负面品质，但又会不自觉地被他们吸引，认为这些品质虽然负面却象征着强大、力量、成功。在这样的矛盾心态的驱使下，以梦娜为代表的越来越多的华裔群体，与中华“根”文化渐行渐远，使出浑身解数，期望跻身那对华裔抱有成见的美国主流社会。

二、回归赋予中华民族“根”文化新生

进入21世纪，中国以厚积薄发的姿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旧中国积贫积弱的形象已被深深掩埋在历史卷轴最深处，在新时代，中国无论是综合国力还是国际地位，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祖国国际地位的提升，在全世界中华儿女，尤其是海外游子的心中，播下了希望的种子。这些种子生根发芽，通过华裔美国文学作者的笔端，传递到每一个读者心中。

（一）《无声告白》——脱离了刻板印象的华裔角色描写

新时代最具代表性的美国华裔作品之一，当属作家伍绮诗在2014年创作的以讨论亲子关系为母题的长篇小说《无声告白》。虽然该书花费很大篇幅讨论了美国母亲和混血女儿之间畸形的亲子关系，母亲将自我意识强加于女儿最终造成的家庭悲剧，但该书的一大亮点在于，作者赋予了书中的男主人公，也就是爸爸这一角色，美籍华裔的身份。伍绮诗对于詹姆斯这一角色的刻画是多面性的，她一方面描绘出了他作为少数族裔在美国白人主流社会中所遭遇的不友好关注、不公平待遇，以及自身对于华裔身份的自卑；另一方面，又赋予了他很多美好的品质，如成绩优异、努力、上进、帅气，与外放的美国男性截然不同的内敛的魅力等。这是为数不多的，华裔作者赋予其主要角色华裔男性而不是女性身份的文学作品，颠覆了以往白人主流社会对于华裔男性的歧视性刻板印象。小说中对于华裔男性的书写，尤其是从客观而非扭曲了的角度对华裔男性角色进行刻画，体现出作者对中华民族身份认同感以及对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重新建立。

（二）《雌狐月饼复仇记》——摒弃追求“美国性”，转而追求“中国性”

继汤亭亭等人之后，新一代华裔美国作家陈美龄在2009年发表了小说《雌狐月饼复仇记》。这是一部以女性复仇为主题的长篇小说。作者充分发挥了自己作为美国华裔拥有东西方各种文化资源的优势，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老庄思想、聊斋、武侠、佛教理念等中国元素、西方的文化元素、华侨的历史与现实生活有机地融合一起，以独特结构和大胆想象，绘声绘色地塑造了别具一格的复仇者的女性形象，以此来对抗美国的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陈美玲的作品通过对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创造性使用，充分体现出了中国人特有的“移民个性”。

通过《雌狐月饼复仇记》这部作品，陈美玲一改汤婷婷等人所追求的通过其作品获得“美国性”，转而追求通过其文学创作拿回“中国性”、体现“中国根”的目的。“我想要利用我学过的所有中国古典文化，从我的现代派前辈那里拿回中国诗歌……我要从庞德、雷克思罗斯那里拿回‘中国性’，同时坚决维护萨义德的‘反东方主义’。”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喜爱和依赖，把中国文化视为自己创作的灵感、源泉，既表现出新时代华裔美国作家的独特感性，也反映了这个时代的美国华裔作家独有的对中国文化传统的自信。

三、讲好中国故事未来可期

本文通过对以上作家及其作品中对华裔角色的刻画以及对中华文化的态度的梳理，展现华裔作家作品中对中华民族文化自信从隐忍到疏离再到回归的变迁过程，这一过程无疑和祖国、居住国的综合国力、国际地位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毫无疑问，新时代，伴随我国综合国力及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华裔群体对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程度也会提升。未来，人们应在国际舞台上讲好中国故事，推动中华文化进一步走向世界，拓宽更多渠道，同时，也为人类文明的互鉴交融贡献更多中国力量。

（宁夏大学前沿交叉学院）

基金项目：宁夏大学人文社科项目“新时代华裔美国文学中的文化自信研究”（SK2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