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剑柯的病

作者: 毛奎忠

贾剑柯的病0

毛奎忠,从事金融工作,洛阳市作协会员。有小说、诗歌获奖。

我叫贾剑柯。我病了。大夫说我得了轻微的癔症,不算太严重,我却感觉自己病得不轻。我知道这是精神疾病,我不希望我的生活中有什么不当言辞或爆料,虽然我是一个精神病人。

有一件事让我很不爽,不知道谁给我起了个外号“假剑客”。对于这个绰号,我是不认可的,别说假剑客,就是真剑客我也不能接受。都什么年代了,像武侠小说里那样的剑客早死完了,只有那些混不吝,还成群结队在江湖里游荡。你别笑,剑客没了,江湖还在。比如说,一个单位是一个江湖,一个科室一个江湖,连一个微信群都可能是一个江湖。对了,还有网络也是江湖。我就是干这个的,我很清楚。

我们网络工程处的人不多,原来只有五个人,后来又增加了两个。该退休的退休,该调整的调整,现在除了头儿以外,资历最深的就是我和蒋一梅。这个女人虽然年龄和我一样大,却比我早来设计院上班三年,也就是说,我考上硕士研究生那年,她本科毕业到院里上班了。现在我们都是人到中年,头儿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另外几个是年轻人。我们的职称是高级工程师,后来的年轻人都是硕士研究生以上学历,没有这个条件根本进不了我们科室。我们的头儿叫何爱国,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他是什么年代的人,大家都叫他何处。别看我们人少,却撑起了整个设计院硬件设施运用和网络工程运行。院里以前还有一个和我们网络工程处平行的科室,叫器材处,专门负责全院硬件维修和采购。后来这个科室被我们头儿像收复旧山河一样,给合并过来了,为此,我对我们头儿刮目相看。两年前,器材处是个很厉害的科室,除了院领导以外,谁能用什么样的办公设备,是器材处说了算,就这么一个重点科室,让我们头儿给收拾了。

我就是那一段时间得的病。

大夫给我开了一大堆药,我大把大把地吃,一点儿也不见好转。我真心认为,现在有一部分医生就是庸医,有那么多的病他们都治不好,包括我的癔症。哎呀,我被刚才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话千万不能说出去,要是传到了医生的耳朵里,我下一次去看病的时候,他会不会对我做手脚?太可怕了。

对我做手脚的可能还有我老婆。我整天工作那么忙,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每天下班以后,我都要利用清醒时间捋一捋,今天做了哪些该做不该做的事,说了哪些该说不该说的话。我容易吗?她居然还说我,在家里什么都不干,水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听得很生气,怼她,你要是心里不平衡,以后我们就AA制,自己做饭自己吃,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怼完以后,我看见她也生气了,我很害怕。我害怕她以后会对我做手脚,比如饭不做熟,或者往菜里加一点儿什么不能吃的东西。真要是这样,我也给了自己想了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我刚才说的AA制。那样,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以后就过成房屋合租伙伴了。不过,这房子是我们自己的,不需要掏房租。我们至今也没有AA制,可我还是很害怕。

包括我老婆在内,我身边的人都是大神,他们都像《封神演义》里的各路神仙。为此,我买了这本书仔细阅读,我要弄懂他们,看清他们的路数,免得他们害我。

昨天晚上,我在研究这本书的时候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有很多人追我,他们不是一般地追我,而是要抓住我。抓住我以后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反正我很害怕。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他们好像离我越来越近了。我想起了《封神演义》里的土行孙,能够行土遁在地底下奔跑,这样他们就抓不到我了。我使劲儿地往地下钻,使劲儿钻。我感觉已经钻到地下了,可还能听到他们要抓住我的声音。我吓得哇哇大叫。

我老婆把我推醒了,训斥我,半夜三更的,睡觉叫唤啥。

刚来网络工程处的时候,我是一个意气风发,充满朝气的小伙子,带着无限的遐想和憧憬。像一条鱼儿,从课堂的小溪里一下子游到了单位这片汪洋大海,有一种海阔凭鱼跃的感觉。一头扎进了网络工程处,就像游进了一片美丽的珊瑚林,这里将是我的一片乐园。

我怎么也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我精神分裂。

事情是从来公司报到的第一天开始的。

那天,我一大早就到公司了。既然是报到,我得先到头儿的办公室打个招呼,向他介绍一下自己,然后谦虚诚恳地等他吩咐。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时何处还只是我们科室的副处,我们的头儿姓秦,是一个五十岁出头,发际线很高的小老头。

他见到我很高兴。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走到我跟前,用两只手握住我的一只手,有点儿胖乎乎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嘴里不停地说着,这下好了,我们科室里又来了一位高才生,我又多了一个帮手。准确地说,我当时肯定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以为他只是客气地夸夸我。我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会让我很尴尬。

我们科室有三间办公室,处长室是一间独立办公室,旁边的一体两间是综合大办公室,科室的其他人都在这个大办公室办公,包括当时还是副处长的何处。秦处长把我带到大办公室,向我介绍了何副处长、蒋一梅和其他两位同事。然后,指着一张办公桌对我说,小贾,这个就是你的工位。又吩咐何副处长,一会儿帮我领一些办公用品。最后关切地对我说,你今天刚来,我决定晚上科室聚餐,欢迎你加入。以后工作中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他们,有困难和需求,可以直接找我。

我连声说,谢谢!我看见何副处长的脸色有点儿不太好看。

秦处长刚走出综合办公室的门,何副处长的脸立马也像绽开了的花。他和秦处长一样,用双手握住我的一只手,和秦处长一样说,这下好了,我们科室里又来了一位高才生,又多了一个帮手。只是少说了一个“我”字。

我当时还是没听明白,认为何副处长也只是客气地夸夸我。

其实,我错了。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何副处长走到我跟前,小声对我说,他有一点儿工作自己忙不过来,需要我帮助一下,不想让别人知道。

副处长也是领导啊!对于一个新兵这种事责无旁贷。说是帮助,其实就是帮他整理一下学习笔记。整理不到半个小时,办公室里只剩下我跟何副处长了。他又对我说,算了,不整了,去吃饭吧。我们两个一起到了酒店,房间里只有蒋一梅。见我们进来,蒋一梅站起来说,何处,都安排好了。

我问,都下班了,其他人呢?

吃饭的事,自愿参与。何副处长说。我有点儿尴尬。

这时,何副处长的手机响了,好像是秦处长打来的。何副处长转身去房间外接了电话。

那时候手机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很多人都没有。大部分人只有传呼机,像我这样刚毕业,连传呼机都没有。

蒋一梅安排得很丰盛。席间,两个人轮番给我夹菜、敬酒。又不失关切地对我说,少喝酒多吃菜;以后大家在一起工作,要相互关照。蒋一梅还说,何处年轻有为,待人热诚,以后肯定前途无量。我也端起酒杯回敬他们,希望他们能多帮助多指导。饭前的尴尬慢慢变成了盛情和感动。

第二天班上,秦处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昨天脸上的那朵花变成了紫茄子。说,昨天晚上给你举办欢迎宴,你怎么不去啊?让我们等了一个晚上,是不想给我面子吗?

我蒙了。赶紧说,处长,我去了呀。

哪个酒店?

景江饭店。

有何副处长和蒋一梅吗?

我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秦处长摆摆手让我出去。

我却“不知道了”。像一下子坠进了雾里,周边云雾升腾,不知道身处何地。我想,我大概是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直到秦处长再次说,没事了,你走吧。我才飘回了综合办公室。

蒋一梅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何副处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笑了笑。我突然觉得办公室有点儿诡异。

接下来的事不再诡异,却让我哭笑不得。

那天的会议很重要,上海分院也要参加,是全院各部门领导的工作沟通协调会。参会人员是院全体领导班子和各科室负责人,会议形式是网络视频会。网络工程处派一个人负责网络调试和运行。秦处长把《派工单》递给我的时候,我看见上面除了有他签署的大名以外,在“网络调试人”一栏里是我的名字。会议时间是十点开始,十二点结束。

会议重要,提前调试,我想。何副处长却从我手里拿过《派工单》,看了看递给了蒋一梅。说,算了,这个让蒋一梅去吧。今天市里有一个网络工程交流会,有很多网络大咖参与,你跟我一起去学习学习吧。

说实话,这个学习机会对我确实很有诱惑力,可是……何副处长看我犹豫不决,又说,这个工作以前都是蒋一梅负责的,你来院里时间不长,院里的网络她比你熟悉。

蒋一梅笑着说,小贾,看不出来吗?何副处长在培养你呢。

学习期间,何副处长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最后干脆把手机关了。回到单位我才知道,今天上午院里炸了窝,蒋一梅十点才去调试网络,让原定十点钟开始的会议推迟了半个小时。院长在全院领导面前,恶批了秦处长,问他还有没有能力领导网络工程处的工作。

后来,我们的两位处长,在处长办公室恶吵了一架。秦处长说何副处长居心叵测,何副处长说秦处长工作安排不当。说小贾刚来院里时间不长,让他多学习学习,尽快上手有什么不对?还说,这个工作原来就是蒋一梅负责的,你为什么要临时换人?当时,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更倾向于何副处长,对他心里多了一份感激。秦处长后来见到我时,对我撂下一句话,你以后就跟着何副处长干吧。

我原来喜欢的海阔凭鱼跃,怎么也没想到这海太深了,我担心我这条愣头愣脑的鱼儿,迟早会被呛死。

我决定辞职。

我的辞职报告还没递上去,秦处长出事了。

我老婆说,我发现你最近变了,怎么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说,有吗?

我老婆说,有。你过去的那种洒脱自信没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说,我没有心事。

我老婆又说,你是不是病了,你得去医院找大夫看看。我告诉她,也许,但现在不行。这段时间院里正在做网络工程改造,我们科室人少,一个当作两个用还忙不过来呢,哪有时间去看大夫啊。

这些年,我们设计院发展太快了,业务范围遍布全国。并且时不时地还有一些大项目,比如某重点大桥设计,某个机场设计等等。我们院领导高瞻远瞩,不仅在上海设立了分院,在广州又建了第二个分院。为了三院联动,达到工作及时协同的运作效果,决定将全院网络升级,除了软件以外,硬件设备全面更新,重点线路重新布控。我认为这是我们头儿何处,新官上任后打开新局面的一次重要建议,也是院领导的英明决策。院长亲自做了动员令,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们科室,其他各科室给予协助。

这一次网络改造,全院网络工程的一件大事。将是我们头儿又一次伟大的杰作。他自己亲自设计,亲自和施工队联络,还亲自去现场督导施工。总之,无处不见头儿的身影。“亲自”得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让我们几个做下属的看见了,都心疼得肝疼。

我知道,看到这儿你一定着急了,秦处长出什么事了?怎么就出事了呢?

还是让我回过头来,把原来的事情说清楚。

秦处长怎么出的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就在我们两位处长吵完架没几天,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跑到我们单位,找秦处长也大吵了一架,还砸坏了他的办公桌。那一架就把秦处长吵得不再是处长了。

那个男人不是我们单位的,我们都不认识他。我不知道,秦处长怎么能和他有交集。不,不是和他有交集,是和他老婆有交集。他大声说,秦处长勾引他老婆,说这种败类、这种人渣,怎么还能在设计院当领导。这是什么样的设计院啊?

闹了一通后,那个人走了。秦处长说自己冤枉,说根本就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老婆是谁。还说自己报警都没来得及,闹完就跑了。事,却留在了院里。那几天,这件事是全院的头条新闻,沸沸扬扬。我们是设计院不是公安局,侦破不了来龙去脉。有人说真,有人说假,就是没有定论。

接二连三的问题,秦处长就不再是我们的处长了。何副处长去掉了“副”字,成了我们的头儿,搬进了秦处长的办公室。

其实,头儿上任后也不是那么顺利。比如他提出了“网络升级,强化三院联动,更新设备,提高工作效能”的建议,得到了院领导的认可,但在实施的过程中,却遇到了很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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