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体”传记小说中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体现
作者: 郑晓宁自20世纪80年代起,石楠创作出版了《画魂:潘玉良传》《寒柳:柳如是传》《美神:刘苇传》《一代名优舒绣文》《陈圆圆:红颜恨》《另类才女苏雪林》等多部传记小说,在文坛上产生了较大反响。这些作品中的主人公以女性为主,创作过程真正践行了作者自己所说的“为苦难者立传”的理想,同时作品所体现的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非常引人注目,即使在部分以男性作为传主的作品中,同样有着极为浓郁的女性意识。“石楠体”创作表现出三种突出特色,其一是创作主体和创作客体具有高度统一性,其二是史传合一、生命叙事的情感统一性,其三是融“文学性”和“真实性”为一体。石楠及胡辛等人的“石楠体”传记文学作品,所反映出的既有中国当代文学传记的卓然成就,又有女性文学独特的风景和神采。笔者将分别从传主选择、女性的浪漫表达、虚构和真实的统一几个角度入手,描绘“石楠体”传记小说中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
一、传主选择的风景寻找
20世纪80年代起,当处于多元汇流的特殊文化格局之中时,有大量传记文学作品涌现,由此也带来了“传主”选择多元化的情况。此时传记作家有了更为广阔的发挥空间。对于作家来说,当正式开始文本创作前,总会受到某一种或者多种外在驱动力的影响,使其关注此传主,选择此传主,使此传主受到区别于其他人物的高度重视。写作实践中,这种带有明显价值取向的关注与选择行为,必然羼杂了创作者本人对于传主的复杂情感,传记小说中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体现也便从这里开始。
综观石楠所创作的大量传记小说,其中以女性人物居多,可以看到她所找到的立传对象多为社会地位低下的甚至被上层社会所不齿的女子,这种与文学界主流写法相反的书写策略,本身便是女性意识的张扬,是对“重男轻女”观念的反抗。
石楠作品给女性立传的意识是明确的。在父权制具有绝对控制权的漫长历史时期,中国两性关系的“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的格局很难被打破,女性处于边缘化境地,在屈从的状态下不容易发出声音。近代以来,这种传统观念在各个领域与行业内被逐渐打破,而在文学领域的拓荒效果依然有限。石楠为女性立传,显然是一种勇敢的抉择。
石楠作品给女性立传,所选择的是低微的女人,这一点更加难能可贵。中国历史上有名女性虽然非常匮乏,然而并不代表没有,不管后世如何评价,但不可否认,像吕后、武则天、李清照、孝庄皇后、慈禧等女性的历史与文化影响都是非常巨大的。如果为这部分女性立传,可以说将是一种讨巧的做法。然而石楠却并不这样做,她在历史的角落里、缝隙中,找到一个又一个低微的女性,给她们高唱生命的赞歌,这实际是在边缘的边缘寻找突破口。作者将这些具有自尊、自强、自爱、自信精神的人物呈现在读者面前,即使不论其文学成就,其价值本身便已经非常大了。举例而言,《画魂:潘玉良传》的传主是为生活所迫而沦落风尘的艺妓,《寒柳:柳如是传》的传主是在历史浪潮中无可奈何的薄命女子。作者亲近这些人,发现她们的外在之美、内在之美,并将美展示出来,可谓是既有胆又有识。
与石楠类似,在胡辛所创作的传记作品之中,“女性”同样可以算得上是“领衔主演”,从其处女作发表以后,胡辛便基于探索“女性价值”的理念,在其作品中多次塑造具有独立坚强精神的女性形象,作家选择“张爱玲”“章亚若”“陈香梅”等人作为传主,用这些人物贯穿起自身对于女性情感的诉求,对于生命价值的寻思,使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跃然于纸上。举例而言,在《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中,章亚若短暂的一生被定格。“在纷繁错综、莫衷一是的书面与口头的回忆录中,我想调整视角,另辟蹊径,回归这位南昌女子本来的面目本来的情感。”受胡辛强烈观照女性生存现实的天然情愫所驱使,胡辛注重选择与把握回忆“主体性”,使作品得以最终呈现在人们面前。
总的说来,在传记文学作品之中,传记作者对于传主的选择之价值不容忽视,这种选择的定位,是风景寻找与展现的开端,它可以突出作者本人的情感取舍、审美诉求、价值判断,因此要对其做预先的领会,以便更好地领会以传主来贯穿的作品本身。
二、女性视角的浪漫表达
“石楠体”传记小说中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体现,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作者本身的独特表达视角。笔者认为,成功的女性文学作品,其表达视角应当是女性的,这种女性视角并非单纯指女性的人称与女性的口吻,而是要有女性的眼光和思维逻辑。很显然,“石楠体”传记小说绝大部分都满足这一观点,在这些作品中,女性视角的浪漫表达让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体现得淋漓尽致。
以石楠本人传记作品来看,其传主有些是至死不渝追寻艺术理想的女性艺术家,有些是被历史误会的名伶名妓。文本多表现现实主义内容,但作者却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在传记创作时突出了浪漫主义表现手法的应用,无论在表现人物方面还是在营造环境方面,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都让人眼前一亮。
第一,作者的意象使用具有女性的浪漫气息。刘勰在其所著《文心雕龙》中曾提到:“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说眼光独到的工匠总是可以根据想要的形象挥动斧子,大量作品可以证实,石楠正是这样一位巧妙的工匠,她善于以女性独特的、富于浪漫色彩的意象,营造出来源于现实的环境氛围,因情景交融而表达出人物的内心情感,保证了传主形象的丰满、生动。
第二,传记作品中有富于对女性特质的夸张想象。以梦境为例,这是一种人类特殊的生理与心理现象,由于它可以表现出人的内心世界,且同时具有恍惚迷离、难以捉摸的特点,因此经常成为艺术家用于表现人物思想感情的手段。然而在一般传记中却鲜少有记梦的做法,这是由于史料中留下的传主材料涉及梦境的记录少之又少,作者又无法进入传主梦境探寻真相。但是对于文学作品来讲,记梦可补充真实情节的不足,使传中人物情感更真实地体现出来。
石楠的传记作品中便常有对于人物梦境的直接描绘,这在偏向于真实的传记中使用较多,但传记小说中却不常见,属于比较特殊的用法。例如,作者在《中国第一女兵·谢冰莹全传》中写:“一会横里窜出一只头上长满了锐角的野兽,吓得不敢出气;一会灌木丛中出现一条蟒蛇,像铧犁耕地那般披分着柴棵向她扑来,她恐惧万分地加快了奔跑的速度……”这样的梦境描写充满了夸张的想象,真实地反映了谢冰莹对于刚刚经历过的拼命奔逃情景仍然心有余悸的状态,同时表现出了她奔向自由、奔向心爱之人的心境。
第三,传记作品中有富于女性诗性语言的表达,这也更好地呈现出了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因为史料丰富、记述翔实,传统纪实性传记便借助此便利条件,在语言上突出了平实简练的一面。然而如果作品囿于真实,便会出现语言平淡、缺少生机的问题,文学与艺术的气息被削弱。
石楠以其独有的女性意识、女性视角,规避了这一问题,她乐于也善于使用优美细腻的语言,对人物情感、内在世界加以表现。像《美神:刘苇传》中对玩弄池塘月色的描写,《寒柳:柳如是传》对于暮春杭州烟雨景象的描写,都表明了这一点,而这样的写法,也让读者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强烈的感染或者慢慢地浸润。
三、虚实相生的独特风景
“虚”和“实”的统一,或者说“文学性”和“真实性”的汇合,让“石楠体”传记小说中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变得更加别致,这种别致性根源于作品的传记形式与文学虚构的统一,也与作者以女性视角对于传主、情节的把握思路有关。事实上,“虚”与“实”的关系,或者说“文学性”和“真实性”的关系,历来都是创作者所极难把握的理论和与实践问题,但以石楠为代表的作者却可以在这方面展开积极且富于成效的探索,且取得了比较成功的经验。
以石楠本人为例,她所进行的传记创作,既坚守了“求真务实”的精神信仰,又充分吸纳了虚构作品的长处,依靠合理的想象,对话上的、心理上的、细节上的描写,拉开了同“历史”“报告”等的距离,然而又显然区别于不着边际的“戏说”“演义”。在作品中,石楠直面传主的性格不足、人生苦难,像潘玉良出身雏妓、做过小妾,杨光素渴望、追求和轻信男人,陈圆圆和吴三桂的“疯狂”情爱……描写之真切、具体、洒脱,对于真实和虚构的合理调节,都不是一般社会言情小说所能比拟的。可以认为:作者用一种独特的表现方式,游走在真实和虚构之间,不追求形似而形自似,把传记文学推到了“真”和“美”相统一的境界。
同石楠相似,胡辛也是这样,她在很多传记文学作品中所表现出的对于真实性原则的重视,以及在此原则下不过分拘泥的写法,都在保证作品生动性的同时,不失传记作品的本质。换言之,石楠、胡辛都以“女人写、写女人”的女性自觉,力图还原女性的“生命真实”和“情感真实”。例如,在胡辛笔下,富于传奇色彩的章亚若,作为“旷世才女”的张爱玲,都因作者的有意识熔铸真实与虚构,生动地呈现在文字之间。
以胡辛所写的章亚若这一人物为例,她是既普通又独特的女性,人们认识这个或者这类女性时总是在情妇的粗糙框架中,以俯视和暧昧去淹没或扭曲,胡辛认为这是一种傲慢和偏见,所以她尝试在错综复杂的书面的、口头的回忆录中,重新调整视角,还原这位南昌女子本来的面目、本来的情感。还原的方式是文学性的,是具有浪漫美感的,但真实无疑是作者所追寻的目标。也正是因为这样,《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没有把两人的恋情写成宫闱秘闻与传奇故事,而是让个人命运结合时代浪潮、政治风波。在《最后的贵族张爱玲》《陈香梅传》等作品中,虚实相生的独特风景也都非常值得注意。作家在广袤的、深邃的历史背景中,用饱含激情的笔触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女性的人生轨迹、情感波澜。
笔者认为,这种虚实相生、以虚写实的做法,所体现出的是作者对于传主的深厚情感。如果情感不深厚,则不会调动虚构的写作逻辑与写作方法,如果情感不深厚,则又容易陷入罔顾真实、随意发挥的状态。而作者的女性视角的浪漫表达,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虚实相生理念的映衬,才更显得熠熠生辉,不同凡响。
四、结语
传记文学作家石楠在其传记小说《画魂:潘玉良传》后记中说:“我决意去寻找女性中即将被历史埋没了的星星,我想努力去工作,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擦拭裹挟她们的泥沙,让她们重放光彩。”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而她的理想与行动,带读者领略了女性文学的独特风景。石楠给名不见经传的才女立传,给命运多舛又勇于抗争的女性及男性艺术家立传,在这些传主身上,所体现出的是石楠作为女性的独特生命体验与性别意识,这是所有“石楠体”作品的价值。而作为读者,从传主的选择、浪漫的表达、文学性向真实性的过渡等几个角度进行自觉思考,将更能体会“石楠体”作者创作的意图。
(福建省宁德职业技术学院)
作者简介:郑晓宁(1978—),女,福建福安人,硕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