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明代艺术创作美学理念

明代是封建制度高度发展的朝代，政治和经济发展都趋近于顶峰，正是有了优越的物质基础，文化才得以发展，这就催生了艺术领域各种理念。明王朝成立初期，艺术延续了宋代崇尚士人文化，艺术上对“雅”的追求是显著特征，“师古崇雅”是这一时期重要艺术流派。明朝在市井文化也延续了宋朝，通俗文学高度发展，进而影响了艺术创作，“师心尚俗”蔚然成风，影响着艺术创作。明代中后期，两种艺术流派相互影响，交织发展，构成明代独特的艺术美学理念。

一、“师古崇雅”

明代是从少数民族统治者手中夺过政权，统治方式和文化都极力恢复汉文化，文化政策更是严苛，以重现汉族文化统治为主线。长期受统治阶级压迫的汉民族文人和艺术家都希望复兴汉文化与艺术，多种因素决定明代早期艺术以复古为主，“师古崇雅”此时初见端倪。

（一）影响因素

艺术文化创作是艺术家个人意志的体现，更是时代和政治环境的体现。明代早期统治者为加强中央集权，试图从根源上减少反动者的出现，文化政策十分严苛，对于有反动思想或者统治者认为不利于统治的思想和创作进行无差别打压，甚至建立了严酷的封建文网。艺术创作者一方面为了迎合统治者的喜好，另一方面为了避免触碰政治红线转向对古籍、传统艺术的研究，创作者将艺术创作当作修身养性的一种寄托，这推动了“师心向雅”艺术流派的发展。

新的朝代建立必然百废待兴，艺术文化也一样。明代建立之初，为了满足宫廷装饰的需要，建立起了宫廷画室，广泛招揽元末隐士画家，这些隐士在长期发展中形成了自己的文化——隐士文化，这是一种不拘泥于世俗需求，体现创作者淡泊明志，时时刻刻透露自己归隐意向的文化。大量隐士画家进入宫廷画室，在为皇家创作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凸显了隐士文化。隐士文化对世俗嗤之以鼻，创作过程中也是尽可能采用竹、菊、山水等具体物象象征自己的归隐之志，对“雅”的追求融于创作之中。

明代复兴汉文化，儒家文化重回统治地位，作为儒学表现形式之一的宋明理学，在明代也有了长足的发展。加上统治者要求在思想上引领人民，创作上要求“以文载道”，即艺术创作中要体现统治思想——儒学思想，作为儒学思想重要表现形式的理学，成为艺术创作中重要内核，许多创作都追求“中庸”，体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阶级关系，强调“天人合一”宇宙观，注重对意境美的追求。艺术创作除了强调意境美，也强调韵味美，与西方克利夫·贝尔提出的“有意味的形式”这一概念十分类似。

（二）表现特征

“师古崇雅”一定意义上说就是复古运动，对前代文化的复兴是其显著特征，在文人山水画的创作上表现最为明显。明代艺术家以文人山水画为艺术创作的正宗，延续以自然风光作为创作主题。创作者延续前代美学理念，基本没有进行新的创作理念、创作原则上的探索，坚持“书为心画”“气韵生动”“骨法用笔”等传统的书画美学思想，注重在技法上的钻研。同时，注重儒家宇宙观的表达，强调自然审美意识的凸显。除此之外，创作者通常会将自己的情感融于画中，表现出士大夫对世俗的不屑一顾，将自己出世情感寓情于景，注重个人情感的表达。加之前代诸多士大夫文学家割裂了文学艺术创作与世俗事物的关系，受明代初期复古浪潮影响，当时的创作完全延续了这一点，在创作中难以看到世俗文化的体现。

明代园林设计也是“师古崇雅”设计理念参与后的结果，意境美贯穿创作始终。明代私家园林发展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明代园林是中国园林高度发展时期，士大夫独特的审美理念造就了中国古典园林之美。中国古典私家园林多数并不大，造园者通常会在这方寸之间造就属于园主的广阔天地，园主也希望园林能够体现出自己别具一格的审美趣味和文化修养。这一时期的园林在融会山水画、诗歌等特点后，打造了独具中国园林的意境美。中国园林艺术与其他艺术形式有所不同，是立体的，不仅作用于人的视觉感受，而且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利用高超的造园技术感染观赏者和游玩者，利用楼台亭阁、流水、假山、花木等营造一种“虽为人作，宛若天开”的自然环境，建筑物上的各种苏式彩画营造了独特的文学氛围，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相互呼应，使游玩者在情感和理智上都进入造园者打造的意境之中。除了对已有元素进行创作，明代园林更擅长利用借景、分景、隔景的手法，达到虚实相间、情景交融的意境之美。

明代“师古崇雅”源自士大夫文化的繁荣、封建统治的加强，在中国艺术创作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任何文化只停留于复古是难以发展的，复古是创新的一种准备，是融会贯通的前提。正是由于艺术家对“雅”的追求，才使得中国文人画成为一个独特的艺术流派，但也是因为艺术家对“雅”的极度追求形成了文化断层，普通民众难以欣赏文人画作。

二、“师心尚俗”

明中期以后，政权趋于稳定，艺术创作者不满足于复古文化艺术的现状，加之社会的高度发展，非士人阶层对文学、艺术等方面创作产生了需求，民众希望创作者能够创作出自己看得懂、听得懂的艺术作品。文化艺术出现了世俗化倾向，艺术创作更加自由，创作主题也更加多样。

（一）影响因素

明中期政局稳定带来了经济繁荣，对外贸易繁荣，手工业、农业的技术和产量都得到大幅度提升，生产力的提高催生商品经济兴盛，物质条件与明代前期相比也有较大发展，伴随产生的是市民阶层逐渐壮大。优越的经济基础为市民文化艺术的发展与创作提供了便利条件，宽松的文化政策是文化发展的决定性因素。明中期政治上的平稳和文化政策束缚的减轻，使艺术发展进入一个相对自由的阶段，尤其是在前期被多方束缚的艺术创作思想上如释重负，在明前期思想长期被压制的创作家纷纷投入艺术

创作，明中期艺术创作的多样性和自由性特征更加明显。

心学是在理学基础之上发展起来的，又受到了儒释道三教的影响，所表达内容多是注重个体感受，心学影响下的艺术创作更注重个人感受，肯定人的价值，希望人们能够摆脱封建制度的束缚。心学思想的广泛传播解放了创作者的思想，士大夫不再是唯一的艺术创作群体，许多平民也加入了艺术创作行列，催生艺术创作的自由化，与早期崇古形成鲜明对比。

平民对艺术的需求猛增，审美意识开始觉醒。现有的艺术过于阳春白雪，不能体现广大群众的生活，与平民之间存在代沟。与此同时，单项艺术发展难以满足平民对文化的需要，艺术创作者的创作范围开始扩大，不仅包括绘画、书法，也涉及戏剧、小说，艺术创作转向多样化和通俗化。平民艺术意识产生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外来文化的影响，明代对外交流较为密切，中国诸多商品远销海外，海外产品也在中国有一定市场，海外文化以商品为载体，影响了这一时期纹样、装饰的形成。

（二）表现特征

多样性是明代中期艺术创作的特征之一，创作类型多样，即使是同一门类艺术，也朝着多样化方向发展。以绘画为例，明代中期绘画流派增多，风格上有所变化，绘画主题单一的局面被打破，主题以创作者的创作目的而定，更多突出个人情感，强调情感的抒发，也会利用画作表现自己的人生经历，绘画作品中题有诗文，辅助情感的表达。绘画中的版画艺术在这一时期也得到长足的发展，小说、戏曲的发展推动了私刻版画与官刻版画齐头并进发展，并形成了自己的流派，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金陵版画。

明代中期艺术创作自由性在艺术作品中也是随处可见，通俗白话文小说在这一时期蓬勃发展，戏曲从高门大院逐渐走向民间，唱词也逐渐世俗化。宽松的创作环境激发了创作者的创作动力，创作内容天马行空，主题多样，既有《水浒传》以农民起义为主题的小说，也有《西游记》鬼怪题材的小说，艺术世俗化成为一种新风尚。

多样性与自由性深植这一阶段艺术创作理念之中，通俗化成为这一时期艺术创作的特点，“师古崇雅”创作理念在这一时期有所淡化，“师心尚俗”成为主导艺术理念，工艺美术、艺术创作、文学创作关注点向市井、非正统方向转移，形成尚俗尚趣的审美趣味，对传统的雅正风格产生冲击，为后期二者的协调发展埋下伏笔。

三、二者调谐

事物发展都有规律，正如同儒家学派中的中庸，适中才能保证事物发展的延续性。明代后期，艺术创作中“师古崇雅”与“师心尚俗”两种艺术理念的关系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而是在发展过程中相互影响，相互促进。

（一）在艺术特征上的表现

资本主义萌芽在明代中后期产生，经济高度发展丰富了市井生活，衍生各种娱乐活动，娱乐活动亦是艺术世俗化发展的结果，后期艺术与世俗之间的界限感减弱，逐渐形成交融之态。以小说为例，明代后期小说不仅受到平民阶层的喜爱，也受到士大夫阶层的追捧，甚至许多小说作者就来自士大夫阶层，小说以新颖的情节激起读者的好奇心，赢得士大夫的青睐。同时，小说中的道德观念整体与时代契合，保留了士大夫传统的价值观念，即使是最通俗的文学作品，提倡的仍旧是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

二者之间的调谐从市民生活艺术化就可以窥见一斑。当时的人们对生活品质有了更高的要求，以明代竹刻为例，艺术家在竹器上进行设计，笔筒、香桶经过雕琢后，其雕琢的精美图案使得这些生活用具更具装饰性。明代后期，资本主义萌芽、商业社会发展、生产力的提升、技术上的成熟多种因素使艺术创作更加容易，为生活艺术化创造前提，明式家具将生活艺术化体现得淋漓尽致。明式家具在造型上满足了使用者的需求，符合现代观念的人体工程学，即满足人使用的尺寸比例。同时，明式家具利用简洁的线条，严谨的榫卯结构，点缀的装饰营造了典雅清俊的独特艺术风格。

（二）发展的必要性

艺术源于生活，生活为艺术提供了题材，艺术存在价值在于反映社会生活，并相互作用。明代两种艺术理念是对当时政治、经济的折射，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对艺术的需求有所不同，当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不可避免会交融发展，因为艺术总是在发展过程中不断丰富的。

“师古崇雅”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着重技法的钻研，正是由于这一时期艺术创作者对技法探究透彻，才使得后期艺术向世俗化转化更为灵活，形式多样。“师心尚俗”表面上是对世俗文化的发扬，但根本上缩短了艺术与平民之间距离，一定程度上促成社会对“雅”的追求，并且这一艺术创作理念诞生于整个大环境中，离不开对当时文化的传承，从这方面来说，“师心尚俗”也是对“师古崇雅”的发展。

四、结语

无论是“师古崇雅”还是“师心尚俗”，都是为艺术发展的创作理念，晚明文人艺术家从多方面调谐师古与师心、崇雅与尚俗观念的矛盾，主张厚古而不薄今，重雅而不轻俗，试图在师古与师心、崇雅与尚俗的相互借鉴中开创艺术的新天地。这一实例说明，艺术发展离不开融合，是一个去粗取精的过程，不论是在何种背景下，艺术创作不能脱离社会，优秀的部分要予以发扬，平衡新与旧之间的关系。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中韩新媒体学院）

作者简介：张腾（1991—），男，湖北武汉人，硕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为艺术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