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尊严:谈毕飞宇小说《推拿》

作者: 杨静

《推拿》是江苏籍作家毕飞宇的一部长篇小说,最初发表在《人民日报》上,2011年获得了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小说围绕南京某推拿中心盲人按摩师的生活展开,书写了盲人推拿师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毕飞宇以小说的形式表现了盲人的自强、自尊、自爱与自重。

一、对边缘题材的温情书写

《推拿》是国内少有的以盲人推拿师为书写对象的文学作品,作者以独特的艺术匠心和表达手法书写了盲人这一群体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正如毕飞宇所说:“以往的作品中,有过盲人的形象,但是,他们大多是作为一个象征出现的。我不希望我的盲人形象是象征的,我希望写出他们的日常。从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当中瞎眼的先知忒瑞西阿斯,到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瞽叟,再到射雕英雄传中的柯镇恶,这些盲人形象或者具有神性,或者具有魔性,或者具有非凡性,却唯独缺少了盲人正常的人性和普遍的日常性。”

《推拿》这部小说的一大突破就是将盲人视野中的盲人正常化,把盲人当作普通人看待和书写。但由于显著的生理差异,盲人和正常人始终是有所差别的。缺乏盲人体验的作者,借助通感、比喻等一系列的手法,为读者描摹出盲人独特的感官世界,写出他们的喜怒哀乐。例如第八章,推拿师小马暗恋嫂子,在推拿师休息室开始白日做梦。在白日梦里,嫂子已经把他死死拽住了。在嫂子没有任何动静的时候,嫂子是一只蝴蝶,嫂子是一条鱼,嫂子是一抹光、一阵香味,嫂子是花瓣上的露珠、山尖上的云。作者用天马行空的想象描摹出了推拿师小马的内心世界。小马是毕飞宇笔下的一个盲人,小马的盲是后天的,一场车祸带走了母亲,并且让小马失去了光明。小马的脖子上有道很深的伤疤,小时候父亲带他去医院治疗眼睛,医生告诉父亲小马的眼睛恢复视力无望,父亲苦苦哀求医生的时候,小马趁人不注意用碎玻璃划破了。我们不能想象是什么样的绝望让一个孩子选择自杀,令小马绝望的或许不是失明,而是父亲丧失尊严的苦苦哀求。

小说中的小马是固执且倔强的,因为不想承认自己是盲人,他从不上公交车。小马最初情欲的来源是嫂子小孔,小孔是王大夫的心上人,小孔的出现让小马开始春心荡漾。“小马的幸福在一天一天地滋生。对嫂子的气味着迷了。小马不知道怎样才能描述嫂子的气味,干脆,他把这股子气味叫做了嫂子。”小说中采用魔幻的写法表达了小马对嫂子的痴迷,作品通过情欲的书写描写表达了盲人的情感欲望,表达了对盲人这一群体的关照。

再例如第九章:金嫣让徐泰来摸自己的脸,回答是否好看的问题,徐泰来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盲是先天的,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徐泰来憋了半天,用宣誓一般的声音说:“比红烧肉好看。”小说中对盲人的心理和行为的描摹生动而形象,凸显了人性的善良,展现了健全人很少了解的一种人生悲喜,从中能够看出毕飞宇以轻取胜的叙事智慧,突出了毕飞宇内心的温情与善良。正如书中所说:“生活不是象征。生活是真的,它是由年、月、日构成的,它是由小时、分钟和秒构成的。没有一秒钟可以省略过去。在每一秒钟里,生活都是一个整体,没有一个人仅仅依靠自己就可以‘自’食其力。”

除此之外,毕飞宇尝试打破常规化的叙事,在叙事结构上勇于创新。小说向读者展现了一群盲人在一个推拿会所内所发生的故事,小说共有十二章,每一章的题目都由一个人物姓名命名,小说书写了王大夫、小马、都红等10个盲人的悲喜人生,每个盲人都有着不同的悲伤往事,小说不同的叙事视角使得人物可以直接呈现心灵状态,进行内心剖白。人物视角的转换也实现从一个内心世界走向另一个内心世界,孤独、焦虑、憧憬、欢喜都可以清晰地触摸到,情感的宣泄营造了一个可以感受到的精神空间。王大夫面对弟弟时的无奈与烦躁,王大夫的痛苦与矛盾,都在作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内心世界的流动。《推拿》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写出了残疾人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焦虑、压抑、失落,让人们看到了他们的真实状态。

二、对盲人自尊的真切关注

《推拿》的主题就是尊严。毕飞宇曾经说过,他愿意把《推拿》定义成一部有关尊严的书,虽然他有其他诉求,但是,尊严问题是《推拿》的一个大问题。毕飞宇认为,尊严面前,人人平等。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人本主义心理学主要创建人之一亚伯拉罕·马斯洛认为:“驱使人类的是若干始终不变的、遗传的、本能的需要。”

《推拿》中有一位推拿技艺精湛的王大夫,王大夫是小说的核心人物,来自安徽,是家中的老大,因为一出生便是盲人,没多久父母又生下了弟弟。父母将所有的关爱都放到王大夫的弟弟身上,因为先天的眼盲,王大夫一直生活在缺爱的环境中。由于父母的忽视,又加上弟弟的鄙视,小说中的王大夫对事业有着强烈的本能需要,是一个渴望自我实现的人物形象。王大夫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工作,他很能干,早期在深圳靠着推拿摸爬滚打了多年,挣了不少钱。他一心希望攒够钱自己开一个推拿中心。可惜,当他钱攒够了的时候,却因受到了别人的诱惑,钱全赔在了股市。王大夫身残志坚,养活着父母和健全却不务正业的弟弟,然而弟弟却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瞎?我要是个瞎子,我就能自食其力了!”作为家中的老大,王大夫曾在弟弟的婚礼上随了一份大礼,他认为那是对父母和弟弟的报复,一个从小就不被家人看好的盲人,最终却成了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那当真是够讽刺的。到后来,弟弟欠了一屁股赌债,讨债的人上门讨债,王大夫原本打算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用来还债。王大夫在关键时刻动摇了,因为这笔钱是辛苦积攒下来,他打算开店、迎娶心爱的姑娘并且让她成为老板娘。小说的最后,王大夫采用了自残的方式赶走了逼债的人,然而他的内心是极其痛苦的。他的痛苦不仅是腹部缝了161针,而是因为王大夫面对强者的欺凌时,他愧疚于自己的行为了,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全部的体面和尊严。但就在此时,读者看到了王大夫的尊严和体面。弟弟身体健康却心理残疾,他不知道哥哥所挣的钱是凭着自己的双手一下一下按出来的。王大夫虽然眼盲,但他知道世间什么是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

都红是一个在音乐方面有天赋的盲女孩,放弃学钢琴是一次慈善演出之后。当晚,都红的演奏很糟糕,观众却对她报以热情经久不衰的掌声,女主持人盛赞都红的演出完美无缺,都红的内心却很苍凉。“都红知道了,她到底是一个盲人,永远是一个盲人。她这样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只为了一件事,供健全人宽容,供健全人同情。她这样的人能把钢琴弹出声音来已经很了不起了。”女主持人又把都红带到了舞台中间,说都红非常可怜,她用琴声在报答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红迷惑了。“‘报答’,这是都红没有想到的,她只是弹奏了一段巴赫。她想弹好,却没有能够。为什么是报答?报答谁呢?她欠谁了?她什么时候亏欠的?还是‘全社会’。”一个盲人有音乐天分,学习钢琴是为了发挥自己的天分与长处,展现自己的才华,本应该是值得骄傲和尊重的。但是在健全人眼中,盲人始终是残疾人,再怎么优秀、怎么有才华,最终还是被怜悯的对象。小说的最后,都红放弃了自己的钢琴梦想,《推拿》这部小说写出了盲人的自尊、自卑与敏感,展现了一个平凡微小却不缺乏爱的世界。

三、对爱情主题的永恒追求

爱情是人类自古以来永恒不变的话题,在大多数的文学作品中,盲人因为自身情况的特殊性对爱情这一话题的态度始终是望而却步,敏感而脆弱。在小说《推拿》中,毕飞宇通过细腻的笔触、丰富的情感书写了盲人这一群体对爱情的真切需求,展现了不俗的文字功底。在小说中,盲人这一群体对爱情的态度始终是不懈追求、忠贞不变的。例如,小孔与王大夫心心相印,感情很好,小孔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毅然决然嫁给全盲的王大夫,并且跟他在南京打拼;而王大夫为了让心爱的小孔过上好日子,不惜放下尊严在老同学沙复明的店里打工,想要挣钱开店,让小孔当上老板娘。从小说中可以看出,因为生理原因,盲人体验爱情的方法与健全人是略有不同的,眼睛看不到了,心理的沟通就变得尤为重要。但不管怎样,对待爱情,他们有着和正常人一样的心理需求,真挚且强烈。

在小说《推拿》中,先天失明的沙复明是顾客络绎不绝的按摩中心的老板之一,是一个具有鲜明特点的人物。小说一开始,沙复明相亲的时候这样向自己的相亲对象小向介绍自己的名字:“光复的复,光明的光。”他对光有着强烈的渴望,读者可以从“沙复明”这三个字中感受到他对眼睛复明、对成为一个正常人、获得尊严的渴望和期盼。美国著名心理学家舒尔茨指出:“我们越是能够超越我们自己——把我们自己献给一种事业或献给一个人——我们就越是能够成为完美的人。”沙复明就是这样一个人,沙复明可以说是盲人中的成功者,经济自由,性格洒脱,热爱艺术,沙复明想通过相亲收获爱情,通过爱情的圆满实现内心对成为一个正常人的渴望和期盼。然而由于自身情况特殊,沙复明的爱情之路坎坷且无果,相亲惨败,被按摩中心员工都红拒绝,沙复明的爱情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毕飞宇用细腻的笔触通过爱情这一视角塑造了沙复明这一意图步入主流社会的理想主义者形象,爱情书写的背后是毕飞宇对现实盲人情感的真实描写。他们渴望平等,渴望成为一个正常人,渴望爱情,小说展现了毕飞宇真切的人文关怀。

四、结语

小说《推拿》是近年来难得的佳作,从五四新文学以来,人的觉醒和尊严就是小说当中永恒不变的话题。小说《推拿》是对边缘题材的温情书写,描述了盲人这一群体不一样的生命体验。小说《推拿》的一大突破就是将盲人视野中的盲人正常化,把盲人当作普通人看待和书写,没有歧视,没有同情。除此之外,爱情及情欲的描写也是小说的一大亮点。毕飞宇关注到了盲人这一群体真实的情感需求,使用魔幻的写法和细腻的心理描写表达了他们正常的心理诉求及肉体需要。《推拿》的主题是爱与尊严,体现了作者深切的人文关怀,在当下大的文学创作环境当中,起到了积极作用。

(宁夏工商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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