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仙人驾鹤”传说的演变及特征

作者: 吴昊 周欣 赵笑涵 曾雨卓

黄鹤楼是我国历史上极为重要的文学地理坐标,被历代文人墨客所书写,其中不乏仙话传说。其始建于三国时期,初作瞭望、守卫之用。之后社会总体稳定,逐渐转变为登高赏景之地,文人墨客在此地留下了许多不朽篇什,崔颢一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更是令诗仙搁笔。诗中“昔人”是谁,为何“乘黄鹤去”,引后人无限遐思。本文将立足史料文本,梳理黄鹤楼“仙人驾鹤”传说的演变过程和文学书写特征,以供参考。

一、“仙人驾鹤”的传说来源与特点

(一)“仙人驾鹤”的传说来源

“仙人驾鹤”的传说最早出现在南北朝时期的笔记小说中,任昉《述异记》有载:“荀瓌……尝东游,憩江夏黄鹤楼上。望西南有物,飘然降自霄汉,俄顷已至,乃驾鹤之宾也。鹤止户侧,仙者就席,羽衣虹裳,宾主欢对,己而辞去。跨鹤腾空,渺然烟灭。”一位好道术之人荀瓌在黄鹤楼上看到驾鹤仙人与宾客欢对,然后跨鹤而去,不见踪影。这个奇幻的故事以第三者的视角见证了黄鹤楼仙话的发生,此时的仙人还没有姓名。

而在同一时代的《齐谐记》中,传说发生了一些变化:“黄鹤山者,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上有黄鹤楼。”《南齐书》卷十五也有载:“夏口城据黄鹄矶,世传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上也。”这两部书中的“仙人驾鹤”情节上变化不大,但仙人却有了子安之名,子安是何许人物,现已无法考证。至此,黄鹤楼“仙人驾鹤”这一传说情节便已基本定型,后人只不过在此基础上略加增补。

南北朝时期黄鹤楼传说显现如此集中,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黄鹤楼位于夏口,是重要的军事要塞,战争为人民带来许多创伤,一定程度上激发了民间信仰;其次,南北朝时期玄学学说极盛,长期的战乱使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统治阶级内部也由于政权的频繁更迭而动荡不安,于是人们便幻想逃离现实,进入那佛说的极乐世界,进入那道玄的仙境之中;再次,在这一时期,以郭璞为代表的一批“游仙诗”尤为凸显,鲁迅也在《吃教》中谈到南北朝时期的文人学士,《论语》《维摩诘经》《老子》未曾离手,也正是在这种非儒非道非佛的杂糅思想下,仙话才能集中显现。

(二)“仙人驾鹤”的“箭垛”特征

“箭垛性”一词本属于民间文学的范畴,胡适在《〈三侠五义〉序》中的一段话可帮助人们理解这一概念:“古来有许多精巧的折狱故事,或载在史书,或流传民间,一般人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这些故事遂容易堆在一两个人身上。”黄鹤楼就好似一个箭靶,许多传说、仙话都在此生根。

“仙人驾鹤”这一情节基本定型后,黄鹤楼便逐渐成为传说领域的“箭垛”,许多仙人“慕名而来”。上文提到,“驾鹤飞升”的仙人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从“无名”演变为“子安”,诗仙李白也曾在《登敬亭山南望怀古赠窦主簿》吟咏“白龙降陵阳,黄鹄呼子安”。在永泰元年(公元498年)阎伯瑾撰写的《黄鹤楼记》中,此桂冠又落于三国时期的名相费祎:“费祎登仙,尝驾黄鹤返,憩于此,遂以名楼。”费祎,字文伟,三国时期蜀汉名臣,与诸葛亮、蒋琬、董允并称为“蜀汉四相”。将如此仙玄的情节嫁接于费祎,原因有二:一是黄鹤楼本身起于三国时期,费祎与驾鹤的结合无疑增强了传说的可信度;二是此类传说寄托着人们美好的理想,费祎为人“志虑忠纯”,他的驾鹤飞升托旨遥深,这寄托了仕途失意之人、劳动人民、文人墨客的“身后”理想,也为他们的精神生活开辟了一方沃土。

此后的一些记载均是在阎伯瑾《黄鹤楼记》的基础上或以引用,或以转述,逐渐使费祎驾鹤升仙成为确证。如宋人洪迈在《夷坚志》中言:“黄鹤楼,旧传费祎飞升于此,后忽乘黄鹤来归,故以名楼,号为天下绝景。”后来,“驾鹤”之人再次更迭为道人吕洞宾。吕洞宾,姓吕,名岩,字洞宾,号纯阳子,八仙之一,是八仙中传说最多、最为神奇的人物。而在黄鹤楼的吕洞宾,其传说也是大放异彩,较为著名的便有“画鹤于壁”“驾鹤成仙”“结枣如瓜”“掷桃映石”等,本文主要讨论其“驾鹤飞升”这一情节。

元人赵道一《道藏·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中有吕祖登楼一说:“吕祖以五月二十日登黄鹤楼,午刻升天而去,故留成仙圣迹。”此时“驾鹤”之人变成道人吕洞宾,原因有二:一是从黄鹤楼本身来说,它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而仙话的产生说到底也是人力所为,黄鹤楼作为仙话传说的绝佳载体,自然吸引道家仙话为其增添一分光彩;二是从道家思想的渗透来说,长生成仙是古代劳动人民对死亡的恐惧后心里所产生的一种原始动力,道教的最高境界恰是成仙,黄鹤楼中的道家元素不胜枚举,这也为道家思想的进驻提供了便利。

从“无名仙人—子安—费祎—吕洞宾”的主角嬗变,“仙人驾鹤”的仙话就像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木,以仙人飞升为树干,以各个不同的主角为树枝,枝条从树干中不断生发,二者相辅相成,印证精彩,也为黄鹤楼添着缕缕仙气。

除了“仙人驾鹤”这一仙话具有箭垛性的特征以外,黄鹤楼本身也是一个“箭垛”。它包罗万象,仙话也没有止步于此,“点石成金”“瓜皮画鹤”“仙鲤遗踪”“神笛传说”等如一支支飞箭深深地扎根于黄鹤楼这个箭靶。这些传说与“仙人驾鹤飞升”一样,塑造了黄鹤楼“仙楼”的形象,同时它们是古代劳动人民、文人墨客丰富想象力的确证。当然,这些仙话更是荆楚人民文化自信的一种强力表现。

从“仙人驾鹤飞升”这一仙话情节可以看出,其仙话传说具有箭垛性。仙人飞升这一情节在许多人文景观中均可窥见,黄鹤楼也不例外。但飞升之人的不断更迭却令黄鹤楼仙话弥漫了一层“仙气”,众多仙人对黄鹤楼“青睐有加”,他们的纷至沓来也足以看出黄鹤楼在人们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二、“仙人驾鹤”的文学书写与特点

黄鹤楼传说为历代登楼赏景的文人墨客所称颂,因而其传说文本也多姿多彩,诗、文、词、赋中均见其踪影。在这些文人所创作的传说文本中,或以引用与参考的方式将传说纳入文学审美范畴,或以超文本的形式借传说以抒情志,将传说化为无形,以背景、意象等方式出现。对照黄鹤楼的仙话传说本身与文人所创作的文本时别有一般滋味,产生了奇特的文学审美效果,本部分主要聚焦于“仙人驾鹤飞升”的仙话,讨论其互文性的相关特征。

(一)直接书写

引用与参考作为文本互文性的方式之一有独特的作用。众多的仙话传说是黄鹤楼宝贵的文学创作资源,历代诗文大家自然也观照到了这一点。犹如漫天繁星的仙话资源如何被书写至作品中,又起到了什么作用,不妨从具体诗歌看作者如何将其与诗歌情感“穿针引线”。

历代文人的文本中不乏直接引用或直接参考黄鹤楼传说文本并将其纳入诗词之中的,如宋代诗人贺铸《黄鹤楼》诗云:“登真者谁子,昔有费公祎。白日玉书下,青天驾鹤飞。”此诗便是直接将“费祎登仙”这一情节引至诗中,前两句直书其事,有比兴之意,与后两句形成对照,有极强的空间感。从这里看,传说入诗后,被部分诗人用于比兴,引起了读者的兴趣。

又如宋人王十朋《黄鹤楼》诗云:“云锁吕公洞,月明黄鹤楼。抱关非故卒,谁见羽衣游。”此诗与传说相关部分应是仙人吕洞宾。诗中提到的“吕公洞”是黄鹤楼的一处景观,应是后人据吕洞宾传说建造。基于此便有了传说对照文本的第二个特征:搭建景观与诗的桥梁,如若直书传说,未免有些过于直白,虽有比兴之意,但不够含蓄蕴藉。且文人游赏黄鹤楼应是以观玩为主,而能够将仙话景观与诗歌有效结合的,便是与景观相关联的仙话传说。它在二者之间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元人顾太清的《苍梧谣·仙人去》也有诗云:“听,黄鹤楼中三两声。仙人去,天地有余青。”此句可谓神来之笔,一句“仙人去,天地有余青”韵味悠长。黄鹤楼作为“仙楼”本身蕴含着丰富的仙道元素,在此背景下,作者将仙人传说引至诗中,无疑加强了整首作品的朦胧之感,好似周围仙气缭绕,寂静非常,但境界又异常开阔,有象外之象,令人神思。

文赋中直接书写“仙人驾鹤飞升”传说的有明人萧溥的《招黄鹤楼赋》:“费文伟之得道兮,乘黄鹤而来游。若弭节而容与兮,睇灵岩而少留。遂建楼以纪胜兮,阅千余载之春秋……谅哉!地灵而人杰兮,超物外者为愈奇。”诗中直接书写了“费祎登仙”及吕洞宾在黄鹤楼的相关轶文,此赋从体例上说属于骚体赋,通过描写“费祎登仙”等仙话事件,大大地增强了抒情性,一是感慨了黄鹤楼历史“千载春秋”之事,二是赞美了黄鹤楼“地灵而人杰”。

与黄鹤楼传说共生的诗文不胜枚举,将其以较为直白的方式书写至诗文的更是不在少数,笔者无法在此穷举,选取了以上几首较有代表性的诗文作简略分析。从分析中不难看出,对黄鹤楼传说的直接书写为诗文本身增色不少,主要体现为增强诗文抒情性,提升诗文意境,充当景、文媒介等。

(二)间接书写

除诗文中直接书写仙话外,还有许多间接书写黄鹤楼仙话的文本,这些作品通常采取化用的方式,使得黄鹤楼仙话与诗文本身形成了“图—底”的关系,黄鹤楼的仙话在其中更像是黄鹤楼的代名词,而诗作则以表达自己的诗文情感为主,如明人任家相所创作的《登黄鹤楼》中“鹤驭仙踪杳未归,江边楼阁势参飞”与《落参金宗师登黄鹤楼偕诸孝廉集作》中“仙人楼阁枕山腰,十月梅花笛里飘……俯尽中原成感慨,兵戈群盗几时销。”

两首诗均提到了黄鹤楼仙话,但都并未直接书写,“鹤驭仙踪杳未归”与“仙人楼阁枕山腰”是对黄鹤楼仙话的间接书写,仙话在其中的作用应是代指诗人登黄鹤楼的确证,与诗作所表达的“兵戈群盗几时销”等思想感情并无直接关系。但也恰恰从侧面说明了仙话传说在黄鹤楼的地位之重,在诗文中已然成为黄鹤楼的代名词。

黄鹤楼“驾鹤飞升”这一仙话在前代逐渐定型后,被后代文人不断书写,或直接或间接,两者便具有了互文性的特征,即诗词文本与传说文本不断发生关联,互相浸润。直接书写仙话的诗文大多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引用与参考,借此增强作品的文学审美意味;间接书写黄鹤楼仙话的诗文只是将黄鹤楼仙话作为黄鹤楼的代名词,虽无具体意义,但也从侧面窥见黄鹤楼仙话作为文学资源被历代文人所开垦,成为他们在现实的彷徨踌躇中不断耕耘的一块精神高地。

三、结语

在传说文本中,“仙人驾鹤飞升”多是以叙事要素存在,而从历史沿革来看,它具有极强的箭垛性,通过情节的不断完善与人物的更迭、叠加,形成了独特的飞升故事。而从黄鹤楼“仙人驾鹤”的文学书写来看,“仙人驾鹤”的故事成为文本中抒情要素和景观与文本之间的桥梁,二者形成了互文的关系。对于黄鹤楼本身而言,作为一个历史意义与文学意义并存的人文景观,其传说资源是重要的文学资料,仍然有被继续挖掘的空间及不断利用的价值。

(中南民族大学)

基金项目:2021年中南民族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国家级项目“人文景观中文学资源的价值、挖掘与利用——以黄鹤楼为例”(GCX2133)。

作者简介:吴昊(2001—),男,贵州凯里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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