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作者: 赵晨媛

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0

赵晨媛,女,出生于2001年,湖南长沙人,重庆大学本科在读,东西方电影文化比较、新媒体研究。

我听到号兵的声音了,那是来自远方的队伍前来驻军。我想偷偷去看看,若是能混进那行军的队伍里悄悄溜走,肯定是一件开心的事情。雨纷纷地下,军人墨绿色的衣裳模糊,像是无边的森林。我还是不敢走太近,那狗却不怕生,冲向了军营。我连忙呼喊,在细雨之中,他们奔来。似乎有人回头张望,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离去吧,生人自由,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父亲是邮政代办所的主人,是商会的会长,是这座小城市里唯一的绅士。至少,其他人是这么说的。这也自然,人们只是看到外面的装饰就对这个小的邮政代办所十分喜爱。毕竟,那贴金的对联,油黄大板壁上的字画,谁不喜欢呢?我父亲也知道,这铺子便一年四季地敞开着。我有时也能出去转转,在这铺子周围,别人就会看着我,夸赞我:“绅士家养的孩子真是水灵,一看就是千金。”

那个豆腐店开在我们对门,最近,好些古怪。两个穿军装的人总是坐那儿,什么也不干,早上点一份豆腐,坐一天都有可能,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我,还时不时将我的狗唤去喂食,俨然一副主人样,让我好生烦躁。我不愿和外人接触,因为他们看我的眼光总像看待物品,好看就贵一点,憔悴就便宜一点,和我那见面寥寥的父亲一样,令人讨厌。但我还是会走出内门,去前厅。那些目光里,有一道还算温和。

我不厌弃那个豆腐店老板。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其他男人像是空碗,里面是酒液,泡着赌资,卷着龌龊的思想,天天想着在钱上面拥女人。但是他不一样,他沉默少言,每天愉快地做工,同一切人做生意,晚上就关了店门睡觉,什么事情也不理,什么地方也不去。推磨、上浆、包豆腐,明明是那么无趣的事情,被他做的像是吟诗作画,好不文雅。他也会看我,就瞟一眼,然后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我有时会将书带到前门,我在看书,他在推磨。我们隔着很远,也不说话,我却觉得我们看的是同一本书,只不过,他的是白色的罢了。

他是豆腐店老板,我们邮政代办所对面的豆腐店老板。

可那又怎样,为什么不能与他说话呢?最近新闻报刊上,女生不是说得越来越多了吗。我也要去和他说话,我就买一些豆腐,回去吃吃而已。我踏出门了,我的两只白狗在脚边打圈,我低头逗弄,内心琢磨:要不就先笑笑吧,父亲说女生什么话都不要说,要笑。就这样吧,我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扯了扯衣服,站好,第一次,对着豆腐店的人,笑了起来。我有点愣住了,因为对面两位军人坐在那儿,不知什么原因,鼻青脸肿。今天日子不是很好吧,要不改天再买吧,我懊恼着。但我仍是想去的,我看了眼豆腐店老板,他好生奇怪,以往都是穿着整齐,现如今却露着一双臂膀,在扳着那石磨。我一时间慌了神,还是下次吧,今天已经笑够了,下次,下次一定说话。

但是好像,没有机会了。我要嫁人了。我其实是知道的,我总是要嫁人的,来往邮政代办所的人那么多,团长、军需、军法、商人,父亲总要挑一个最适合的,让我嫁过去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尝尝对面的豆腐,是不是真的那么甜。

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那个所谓富甲一方的商人。他娶了多少房太太,又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不知道,但是看他虚浮的模样,也活不了多久了。还有心情调侃吗?我不也要成为之一了吗?

可我没有想到父亲那么着急,还没盖上红盖头,就已然被梨霜给淹没。

要不,吞金吧。我听闻好多人说过,吞金,可以死后复生,可以改变命运。路边的乞丐可以变成富豪,娼妓可以变成小姐,金色的东西可以照亮破败的灵魂,可以重新走个人世。吞下去!吞下去吧!这一块金色的物件,就是人世间的福祉!

金色的光照亮我了吗?照亮了吗?

我看到了,我好像看到了。

我看到那个豆腐店门口了,推磨,上浆,包豆腐,白色的衣服。

“我可以尝尝你磨的豆腐吗?”

白狗依旧在我身边打转,两个军士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也看不到邮政代办所的门口了。

“我是?我是……”

雨依旧在下,朦胧的雨雾里,清朗而脆弱的女声传来。“大白,二白。”军士们往路边看去。

(改编自沈从文《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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