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视域下的《边城》

作者: 门雨萌

沈从文的作品笔触优美,风格鲜明。在沈从文笔下,大自然成为一种自由人性的表露,成为文本主体的一部分,突破了人与自然之间征服与被征服的二元对立模式。所谓生态批评,就是研究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文本批评,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相融。《边城》中描摹的风景如画的自然主体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活方式,凝聚山民智慧结晶的吊脚楼与浓郁湘西风情的风俗画卷,朴素自然的人性之美,体现出和谐相融的生态观,古朴自然的生态场域与天人合一的老庄生态哲学理念,凸显出作者鲜明的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意识。

沈从文的经典作品《边城》,除了刻画当地质朴纯良的风土人情,还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了当地的自然风景。这些自然风景不仅是故事的背景,还是文本主体的一部分,与人物命运紧密联系。该文从生态批评角度对沈从文的《边城》进行分析,进一步挖掘其中和谐相融的生态观、古朴自然的生态场域和天人合一的老庄生态哲学等生态审美意蕴。

一、和谐相融的生态观

(一)风景如画的自然主体

在《边城》中,沈从文用了大量笔墨去勾勒和渲染自然生态之美,这些自然风景多是原始纯粹未加人工雕琢的,如开篇介绍茶峒这个小山城的自然环境:“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介绍当地人民赖以生存的那条河流白河:“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溪边芦苇水杨柳矗立、草丛里虫声繁密、枝头新蝉声音习习、篁竹里的朱雀杜鹃鸣叫、夜里崖上月光一泻千里。在沈从文笔下,潺潺溪流、山川、深潭、游鱼、石子、翠竹这些自然景物,好像具有灵气一般,跳跃出来,汇成如画般的人间仙境。这种灵动自然的笔触,将自然本身原始纯粹的美展现了出来。

在现代很多作家描写自然环境的文学作品中,他们笔下的自然景物更多是用来表现自我的文人情趣与理想,或者把自然工具化、功利化,成为作家内心世界的象征。然而在《边城》里,大自然从来不是背景,是作家笔下与人物、情节等相平等的主体,作家描写自然不是出于某种目的,湍湍的溪流、翠色逼人的篁竹、夜半的鸣蝉、矗立着的白塔……这本身恰恰构成了《边城》的一部分,成为其作品特色所在。沈从文“把大自然当作与生命同在的宇宙”,《边城》中对自然生态的描写,对自然之美的发现和认可,对大自然价值的肯定表现出生态整体观,具有超越时代的生态思想内涵。

(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活方式

生态文学所包含的生态意蕴,不仅涉及自然本身所体现的审美内涵,还涉及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在《边城》中,作者对女主人公的外貌描写融进于自然之中,人于自然中生长变化,于自然中塑造,与自然相交融。

《边城》中介绍女主人公翠翠名字的由来是因为“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给这个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不但女主人公的名字取诸自然,其生长过程、脾气秉性、样貌神态也在这片竹林中浸染而成:“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弱化了对人物翔实的外貌描摹与刻画,而是用自然的植物去赋予形容其外貌,赋予其言行,使其仿若与自然一体。因而翠翠是独特的,我们常常被女主人公这种纯粹、干净、天真烂漫、自由活泼的性格所深深吸引,就在于其于自然中塑造的灵气与天性,交融着自然的原始与纯粹之美。

《边城》还特别喜欢用动植物来比喻人物,形容翠翠时“同小兽物般跑开”,“仿佛山头黄麂一样”;形容端午划船的小伙子们“结实如牛犊”;老船夫称赞傩送也是如此,用了“八面山的豹子,地地溪的锦鸡”这样的比喻;傩送二老赞美老船夫“身体硬朗的同一棵楠木树一样”。《边城》里的人物是秉承自然造化的“自然人”,呈现着活泼原始的自然本性,同万物一样简单拙朴,有着生命的活力。站在人与自然相互融合的理念中,沈从文在对自然万物的观照中表现人物所具有的自然本性。通过人的自然化,让人与自然交汇融合,共生共存。

二、古朴自然的生态场域

生态场域是指一个人与物之间呈现着互补共生良性态势的生命系统,《边城》中凝聚着山民智慧的民居建筑与源远流长的民俗文化,处处显现着未被工业文明所浸染的一种原始古朴之美。边城人民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延续着源远流长的民俗文化,实现了自然与人之间的良性互动,建构起物我交融、古朴自然的生态场域。

(一)山民智慧结晶——吊脚楼

茶峒地方依山滨水,当地的民居建筑与此地一面城一面水的自然环境相适应:“沿岸人家房子多一半着陆,一半在水,那些房子莫不设有吊脚楼。”不论是沿岸河流涨春水或是退潮时,人们都可借助吊脚楼的搭建结构自由进城,满足日常生活需要。由此可见,吊脚楼的设置,既是凭借自然地形顺势而为,又彰显山民智慧,取自然为我用,既有生存之便利,又有生活之美感。黄泥墙,乌黑瓦,桃花杏里,近水人家,相比江南的小桥流水,这更流露出一种临水的伟岸与古朴。山城人民生活其中,人情世故往来,莫不遵循和谐之道。古朴自然的吊脚楼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象征与体现,这种与其他民居建筑截然不同的风格,不仅体现了当地人民的智慧与独有的生活气息,更是力与美的结晶,是一种顺应自然未经工业文明浸染的古朴之美。

(二)源远流长的民俗文化

在《边城》中,沈从文详细介绍了当地端午、中秋与新年等节日习俗以及以歌相恋的自由平等的婚恋观。这些民俗文化源远流长,蕴含着边城人民原始淳朴、安静祥和的生活态度。

端午节,人们鸣锣击鼓、赛龙舟、吊脚楼上观赛、抓鸭子;中秋,赏月、男女对唱;新年,看狮子龙灯、燃鞭炮、鸣锣迎春等。作者用了大量篇幅描摹当地人过节的服饰、饮食、活动场景,展现出一幅幅蕴含着具有浓郁湘西特色的风俗画卷。这些节日无一不是顺自然而为的,按时节而来的,人们赛龙舟、赏月、迎春等活动无一不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交流与接触,充满着当地人民对于自然的敬畏与热爱。

《边城》中展现了当地百姓两种不同的婚恋方式:一种是走车路,家长做主,托媒求亲;一种是走马路,为喜欢的女子唱歌,以歌求婚。老大天佑追求翠翠,采取的是走车路,其父顺顺请了杨马兵去老船夫那里提亲说媒,而翠翠与老二傩送定情是走马路,傩送跑到对溪的高崖上为翠翠唱歌,“绵软”了翠翠的心。翠翠母亲与父亲也是因为歌声相恋而走到了一起。以歌相恋的风气在边城当地有着悠久的历史,它根植于边城这块土壤,为当地世俗所认可。当老大与老二同时喜欢上翠翠时,并没有采取茶峒人的老规矩——动刀搏斗,也没有大都市男子的“情人奉让”,而是公平竞争,轮流为翠翠唱歌,用歌声赢得翠翠的心。这种自由浪漫的定情形式,一切安排皆由自然,蕴含着深厚的生态文化底蕴。

三、天人合一的老庄生态哲学

道家思想崇尚自然,讲究万物一体,顺应自然,其中蕴含着丰富的生态理念,这在老庄思想中尤为明显。老子的《道德经》中“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天、地、人的思想,追求万物一体,表明了人与自然的一脉相承。庄子的《齐物论》提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合一”的主张,体现其追求的“天人合一”境界。所谓“天人合一”实际上就是人与自然命运与共、和谐共生的一种关系,沈从文继承了老庄“天人合一”思想,形成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观。在《边城》中,人与自然的和谐被描写得淋漓尽致,人与自然通透圆融,浑然一体。

(一)朴素自然——人性之美

沈从文《边城》中的人性美与老庄哲学思想中朴素自然的人性理想是一脉相承的。老子提倡朴素的人性,返璞归真,而庄子主张人要顺从自然生命,认为符合自然的本性才是好的。正是出于对老庄哲学中朴素自然人性观的继承,《边城》中的人物呈现出善良淳朴、重义轻利、勇敢热情等美好的性格品质,如不谙世事的翠翠——纯粹善良,从来不收取过渡人费用的老船夫——重义轻利,不摆官架子总是对他人施以援手的船总顺顺——公正无私、乐于助人,天保与傩送公平竞争翠翠——豪放豁达。老庄哲学思想强调自然美,排斥人为美。受此影响,沈从文在作品中极力赞扬自然之美,如在《边城》中茶峒小镇地处湘西边陲,随处可见的净水游鱼、水村山郭、黄发垂髫,仿佛是世外桃源般的仙境,这种纯净质朴的原始初民状态,与老子所倡导的“小国寡民”理念不无重合。

(二)命运与共——天人合一

在《边城》中,人物与自然是融为一体的,人物的命运与自然也是相互联系的。翠翠的名字取诸自然,而船总顺顺的两个儿子——分别取名天佑与傩送,意为天保佑的和傩神送来的,这体现着人对自然的敬畏与崇拜。而当老大天佑溺水而亡时,老船夫与顺顺都把这一切归结为天意。除此之外,故事中,翠翠的命运也与白塔紧密联系在一起。在故事开端,就交代了白塔的出现,白塔紧邻翠翠与老船夫的住处,扮演着见证者的角色,它见证着翠翠的喜怒哀乐、她的心事、她的成长。而在爷爷离去,翠翠爱情消失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白塔轰然倒塌。白塔象征着翠翠的生命历程,白塔的崩塌与翠翠爱情亲情的消失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白塔的重建意味着翠翠新

的成长。

四、结语

近几年,生态问题越发引起人们的关注与重视,生态批评作为联系文学文本与生态的理论,为文本分析提供了从生态角度解读文本的新视角。以生态批评的视角进行文本细读,《边城》有着对自然的强烈关注与热爱,有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思考,有着对人与自然和谐相融状态的向往,有着浓厚的生态忧患意识。沈从文写作《边城》的时代,人们还都在真诚地赞美工业文明的进步,尽情地享受工业文明的成果,人自视为自然的主人,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大步走、向前看,而沈从文却怀着工业文明之后的忧虑,表达出了生态文学

的心声。

(济南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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