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古诗十九首》中的独特生命意识

《古诗十九首》成书于东汉末年，其中饱含多种多样的思想价值，但是在这些思想价值之中，生命意识是最值得关注的。《古诗十九首》中蕴含的生命意识是东汉文人意识走向自由、自觉的重要表现，也正是这种生命意识使得《古诗十九首》充满了动人的魅力。

一、《古诗十九首》概述

《古诗十九首》大致写于东汉末年，并不是最初就是十九篇。据《文选》记载，《古诗十九首》是南梁萧统从六十余首近乎无名的汉朝古诗中精选十九首成书的。对于《古诗十九首》的成书年代，从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中“比类而推，两汉之作乎”可知，《古诗十九首》确实成书于两汉。《古诗十九首》的伟大之处之一就在于诗歌当中体现了诗人独立、自觉的生命意识。这些生命意识在诗歌中表达为对生命短暂的感叹和个体意识的觉醒。

二、《古诗十九首》独立生命意识产生的原因

从政治关系来看，这一时期东汉大肆出现卖官鬻爵的现象，这导致文人政治方向的出路被宦官和外戚把持，他们只能奔走、游历。而社会阶级固化，无法产生流动，就必将导致社会阶级矛盾激化。因此，这一时期的政治出现了特殊的一面，主要表现为士人与政权分离。

从儒学关系来看，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学一直与王朝政权绑定。但是随着王朝政权的衰落，儒学与政权的绑定也出现了松动。文人对王朝政权不信任，而王朝又因为卖官鬻爵与真正的文人集体间隔开，导致王朝政权也不能保护文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杰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王朝政权对文人集团的滥杀导致文人不敢将自己的价值理想寄托于如此黑暗、动荡的王朝，因此出现了追求玄学、关注个体生存的局面。这种关心个体生存的意识又大大激发了诗人独立生命意识的出现。

三、《古诗十九首》独立生命意识的表现

（一）对生命短暂的感叹

对生命短暂的感叹在《古诗十九首》中大量体现，如“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在《青青陵上柏》这首诗歌当中，诗人列举了两个生命周期很长的事物：柏树和石头。诗人运用这两个生命周期比较长的事物与自身短暂的生命作对比，感叹人生于天地之间，就仿佛是远游他方的游客。作者借自身远游的愁苦来比喻生命短暂的愁苦，表达了对生命短暂的感叹和对未来的迷茫。这样的句子在《古诗十九首》中还有呈现，如《驱车上东门》中的“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明月皎夜光》中的“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这些句子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诗人在现实生活中不如意时对生命进行的哲学上的思考。而产生这种思考的原因多半和东汉文人与王朝政权的关系有关。由于前面论述的种种原因，东汉文人在这一时期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地位，向上是外戚、官宦把持的政权，无法投身其中；向下则是饥寒交迫的百姓众生，生活艰苦。因此，他们只能选择游历于各个大族之间，期望能实现自身的价值目标。由于交通极为不便，这些文人离开家乡后可能就是十数年不见，或者终身再难见一面。这种生活的飘零、对家人的思念以及一路上的所见所感更是加剧了他们对于生命短暂的思考。

（二）个体意识的表现

1.女性个体意识的表现

《古诗十九首》中个体意识的表现主要为女性意识的表现。这种个体意识的表现主要是女性愁苦的内心的呐喊，而这种心灵上的呐喊正是女子生命力迸发的表现。如《冉冉孤竹生》中的“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涉江采芙蓉》中的“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这些诗歌当中都大量表现了女性对于自身感情的感受，彰显了女性的独立意识。与成为丈夫的附属品不同，这一时期的女子大胆彰显自身对爱情的渴望、对恋人的思念和对另一半的不满。此时，汉朝礼法制度还在形成过程中，这给女性表达自身的想法提供了机会。在汉武帝时期，卓文君就已经大胆表露自己的想法，她在《诀别书》中写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这足以说明，这一时期的女子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并不是完全依附于男子。正是这种独立意识的存在，让《古诗十九首》部分诗歌充满了女性的呐喊。

如《青青河畔草》：“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就是一位从良女子对自己丈夫的控诉。还有《客从远方来》中的“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表达出对远方丈夫深深的思念。这一时期，女性虽不是完全依附于自己的丈夫，但是其独立意识的出现与丈夫有着莫大的关系。由于游历之风盛行，仕途生活难寻，文人才子不得不谋求一番出路，这必定会导致家庭关系出现矛盾，也就会出现女子对男子的思念和控诉。可以说，这一时期女子心灵的呐喊正是对东汉末年悲惨时代的不满和控诉。

2.生命个体意识的表现

除去女子个体意识的表达，能够体现个体意识的还有另一类诗歌。这一类诗歌从生命意义上来看，充满消极“享乐主义”。但是如果剖析其内核会发现，这类诗歌中体现的多是对现实的无可奈何。由于诗人无法在外部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只能回归自身，从自身寻找价值，于是就出现了及时行乐的思想。“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青青陵上柏》）这里面就体现出诗人放弃追求功名，而转移到喝酒与玩乐之上。在古代社会，这种思想在崇尚入世的儒家子弟看来是大逆不道的。但是从这一时期的社会现实来看，放弃功名转移到及时行乐是诗人不得不为的。现实社会、政治上的矛盾，官宦把持的晋升之路，无一不在扼杀他们的入世之志。既有报国无门的无奈，又有此国不堪报的思想，因此，诗人或是借酒消愁或是长夜难眠。“生年不满百，长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生年不满百》）这里诗人就讲到人生最长不过百年，却常常心怀千年人生才能思虑的愁苦。可见这一时期的社会问题之严重。诗人又转头叙述，日短夜长，何不秉烛畅游？这里有一个问题，日与夜大抵是相同长短，为何诗人说“日短夜长”？因为日象征王朝的一片和谐、象征未来的一片光明、更象征世间公理，日短夜长从侧面说明这一时期王朝统治的黑暗，诗人无心投入这黑暗，不如保持心中的光明，在黑暗中独自逍遥。因此，这一时期入世者多是鹰犬，而心有仁心之人不愿为人爪牙，多是选择不入世，这就体现为诗歌当中的“享乐主义”。这种“享乐主义”正是对当时政治环境的讽刺，也是诗人心中另一种理想的表达。

《古诗十九首》的创作者难以实现心中抱负，面对这个无法实现心中抱负的世界，只能借酒消愁，游玩嬉戏，以此慰藉心中不满之情。这就形成了文学中特殊的“酒文化”。这种“酒文化”在诗中也体现为一种独特的生命意识。为何这种思想也是一种个体意识的表现？其实答案就在酒上面，酒让人醉，而醉是一种与现实对立的状态。如果诗人只是享乐，或者觉得享乐快乐的话，大可不必作诗留念，更不用在诗歌之中处处体现不激昂的状态。也就是说，诗人的享乐不是单纯的享乐，而是一种对黑暗现实的反抗。因为自身弱小无法改变这种格局，但是又无法容忍与其同流合污，于是出现了一种不痛快、不开心的享乐，那就是饮酒。大肆饮酒的诗人真的快乐、开心吗？答案当然是否定。正是因为他们不开心、不快乐，这才开始饮酒，才想要忘记世界。酒是一种饮料，但是酒又不仅仅是饮料。“酒超越了直接的生理性需要，是一种天然的精神性饮料，但同时它又有着冲破习俗、颠覆礼教的力量，将人内在的自然冲动释放出来，或者说，将人释放回自然冲动的领域。”诗人借助美酒来实现对现实无意义的消解，这种消解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表现，但是这种表现恰恰证明了当时社会对诗人的压迫。诗人别无他法，只能借助酒来反抗这种压迫。饮美酒其实也是对现实的一种不满和反抗。如果有机会建功立业，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又有几个人愿意借美酒消磨人生？

生命个体意识还体现为对儒家入世集体思想的解构。这一时期文人身处乱世难以实现价值，自身又犹如水上浮萍，无处可依，因此便出现了对人生、对死亡的感悟。这种对人生和死亡的感悟也是对生命短暂的反思，对现实世界的反抗。他们无法改变走向衰败的东汉王朝，也无法改变自身的命运，加之生命短暂，不妨多多自在快乐。这种自在快乐的背后是对儒家传统入世思想的否定。“这种对原来占据主流地位的思想观念，包括道德节操、生存境遇等的疏离和否定，便是诗人对人生理想追求而不可能实现所发出的悲叹。”因此，诗歌中也会出现“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的感慨。诗人生于天地之间，就仿佛是远行的游客。远行客希望能找到寄托自己思想的地方，但是还没有找到，因此，在世间徘徊、远行。由于无法找到寄托自己思想的地方，只能饮酒聊以慰藉，酒虽然薄，但能慰藉心意，所以姑且认为是厚。诗句之中蕴含的那种不满社会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情跃然纸上。该诗最后的“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更能体现这种情感。“戚戚何所迫”看似是用疑问的手法表示确定，实则是用自己的忧国忧民与他人的“极宴”形成对比，将诗人对现实的不满、对未来的忧虑，对自己无法改变只能饮酒享乐的无可奈何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从诗歌的深处去看，这种无可奈何的思想正是对黑暗现实的反抗，这种反抗也正是诗人独立自主意识的体现。这种个体意识的出现正是对儒家集体精神的解构。虽然集体入世的思想受到一定程度上的解构，但是个体的生命意识却得到发展。从根本上讲，这种发展也源自儒家对人性的关怀。李泽厚先生提到：“自《楚辞》、汉挽歌、《古诗十九首》到魏晋悲怆，环绕着个体生死的咏叹调，一方面继承了远古礼乐传统和儒家仁学的人性自觉，另一方面却把它们具体地加深了。”这里其实就是这一时期诗人生活的真实写照，他们乐生的背后是生命意识和人性关怀的体现。

四、结语

《古诗十九首》中蕴含着十分深远的美学价值，在这诸多美学价值之中，最能打动人心的便是生命意识的体现。正是由于诗歌当中蕴含着诗人独立的意识、女性独立的呐喊、诗人独自“无力”的反抗，《古诗十九首》才能深深地打动一代又一代人。这种生命意识是诗人自身的思考，也是对这一时期社会矛盾、政治矛盾、自身矛盾的反抗，反抗即是个体意识的表现。其中，生命意识包含的自身思考体现为诗人远游之情、对生命的感悟。而个体生命意识的表现就体现为女性个体意识、以酒为主的享乐文化、对儒家集体思想的解构。前者是对自身爱情不满的反抗，后两者是对腐朽王朝、黑暗社会的反抗。不管是对自身的反抗还是对社会的反抗，诗人都用精神的自由彰显着光彩夺目的

生命意识。

（青海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