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子》中的养生思想看处事之道

作者: 李晨曦

战国后期礼崩乐坏,天下大乱。庄子远辟儒家、法家入世之道和纵横家游说之道,而是继承老子的思想,坚持《道德经》中“道法自然”的思想。庄子避世,《庄子·秋水》一篇讲楚王想任用庄子为相,庄子拒绝并举庙堂牺牛的例子,“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即是他避世思想的体现。他主张顺应自然、养护生命。在《庄子》一书中,“自然”与“真”作为养护生命的中心思想贯穿全文,也渗透出庄子处世的智慧,在《人间世》与《养生主》篇章中体现最明显。《养生主》主要讲庄子养生之道,《人间世》则是在深入庄子养生之道的基础上对处世之道的拓展。

一、《养生主》中的养生思想

《养生主》一篇渗透庄子“摄生卫养”的思想。开篇即点明观点“缘督以为经”。庄子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引入关于养生的论述,生命有限且短暂,而神识却是无限,如果以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神识就会很危险;“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做好事不要图求名利,做坏事也不遭受刑罚;最后提出“缘督以为经”,若能缘照中虚之道生活,不仅可以保全身体、养护本性,还能养护自己的精神,享尽天年。这一段表明庄子认为养护生命有三个层次,分别是“保身”“全生”“尽年”。实质上,在庄子回答如何养护生命时,也体现了他的处世之道。

在《养生主》中,庄子运用五篇寓言论述如何“养身”。“庖丁解牛”讲庖丁为文惠君宰牛割牛肉,熟练美观的动作引发文惠君对其熟练技术的兴趣,以庖丁为文惠君解答技术高超的原因,使文惠君受到养生之启发。“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庄子首先描写了庖丁解牛的动作和场面,这是一场富有艺术性、具有可观赏价值的解牛表演,这位丁姓厨师不仅动作快速行云流水,而且刀割肉的声音还富有韵律。据唐成玄英疏:“桑林,殷汤乐名也。经首,咸池乐章也名,则尧乐也。庖丁神采从容,妙尽牛理,既而宰割声向,雅合宫商,所以音中桑林、韵符经首也。”这说明庖丁在解牛时没有花费大力气,割肉的节奏可以由自己随意掌控,可见其娴熟程度。这样娴熟美观的宰割过程吸引了文惠君:“技盖至此乎?”庖丁对此做出解释:“臣之所好者,道也。”并叙述自己学习解牛的过程:“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三个阶段实质也暗含庄子对养生提出的从养身到养心到养神的三个阶段。庖丁此时解牛的状态由神来主导,“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说明其顺其自然,顺应牛肉筋骨之间的空隙下手,而非如同寻常厨师那般随意挥砍。“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是解牛的方法,找到缝隙便“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若“每至于族”,便“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就得以“謋然已解,如土委地”。虽然为此“踌躇满志”,却依旧不忘收敛锋芒,“善刀而藏之”,这即是庖丁解牛的道,故而得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齐物论》中说“万道相同”,不管世界的物体如何变化,其中蕴藏的道理是相通的,庖丁解牛之道即为文惠君悟出的养生之道,也即庄子的养生之道。

庄子提出“依乎天理”的观点,赞同顺应天命,顺应自然,不强求,不逾矩。在“庖丁解牛”中,可以把生命看作厨师的“刀”。若以“族庖”之法割肉,不知寻求缝隙,只知盲目挥砍,那么刀刃很快就会卷曲;如果以“良庖”之法割肉,虽得一时安逸,但是终有损伤的一天;若以“庖丁”之道割肉,“批大郤,导大窾”,寻求筋骨中的间隙使用巧劲拨开,才得以长久保存。庄子认为养生与此同理,赞同顺应天理,摒弃强求。

《养生主》中讲公文轩见右师独足的感叹。宋人公文轩见右师独足发出惊叹:“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于是自言自语道:“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公文轩认为容貌形体都是天赋予的,所以是天命让他独足。陈怡在其《〈庄子内篇〉精读》一书中以右师这一官职的特殊性把此则寓言与“泽雉”联系在一起。右师是宋国的高官位,按照春秋时期的惯例,必须是身体健全的人才能担任。这个人因为独足,“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水泽中的野鸡觅食艰难,但是依旧不愿被圈养在笼子里。“神虽王,不善也。”圈养在笼子里即使精神旺盛,也不会自在。这即是追求自然的体现。在秦失吊唁老聃中,秦失吊唁老聃,哭了三声就出来了。老聃的弟子认为秦失身为老师的朋友不应该如此吊唁。秦失则言老聃非此类人:“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之,不蕲哭而哭之。”像这样聚集在一起,一定有不想说而说、不想哭而哭的。这样违反自己真实情感被古人称为“遁天之刑”,这不是老聃所想看到的。接着说道:“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这实际也是庄子对人生的看法,认为人应该该来的时候就来,该离去的时候就离去,不管面对生还是死,安于天时并且顺应自然,不让悲哀快乐等情感进入身体,这是养生的办法。

《养生主》最后以“薪火相传”为结语,“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指即是油脂,油脂虽然会被火烧完,但是火还可以传到别的地方,延续不尽。庄子在这里把油脂与薪比作人的身体,把火比作人的精神,虽然油脂与薪会有烧完的一天,但是精神可以永远相传。实质上,这是庄子提出的更深层次的养生,养生的“终极”即是养护精神。

上述《养生主》中每段寓言都表达了庄子对“养护生命”的思想态度。即顺应自然,依乎天理。而这样的思想不仅限于《养生主》中,而是穿插整个《庄子》,根据庄子对“养护生命”的思想态度也可以窥见庄子对处世之道的看法,下文以《庄子·人间世》的内容结合养生来分析庄子的处世之道。

二、《人间世》中的处世之道

《庄子》中的养生思想暗含着他的处事之道。《庄子》一书每篇内容在其深层含义上都具有联系,在《养生主》与《人间世》中即可找到规律。《养生主》主要以“养护生命”为主题,而《人间世》继续秉持《养生主》中追求依乎天理、顺其自然的养生观念,议论人生于世中应该如何处之。

《人间世》首先借孔子与其弟子颜回商讨游说卫国之事的看法抒发对如何处世的观点。颜回向老师请行,因其听说卫国国君“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国内“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想利用自己所学去救治卫国。孔子则不赞同颜回不多加考虑便如此“殆往”。首先,孔子认为“道不欲杂”,学道应该心无杂念,否则就会“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孔子认为颜回道德还未充实,尚被名利所累,并列出“得知所荡”与“知之所为”来叙述名利的危害,而非处世正道。又说若不了解卫国国君的心意,只是单纯用仁义之言陈述,这是用别人的丑恶显示自己的美德。颜回又提出了“端而虚,勉而一”“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的方法,孔子认为这几种方法至多只能免去其罪,而不会感化卫国国君,随即提出“心斋”。庄子借孔子语论“心斋”:“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心斋”即心地保持平静无杂念。庄子主张处世之时“虚已待物”,只有这样才能保持顺应自己的本性。

在叶公子高因将要出使齐国而忧心,孔子劝慰之事中,叶公子高即将出使齐国,还未行动便担忧双重祸患。孔子劝慰他说:“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命就是受之于自然之天的性分,如双亲之情。义就是人所应尽的社会职责,如臣子对君上的职责。庄子借孔子话语阐释其中的道理:“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自我调节心情,使快乐哀伤等情绪不能影响自己的心境,知道事情无可奈何也能安心去做,这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之后又对言语的真实与否进行叙述,两国传信的人若不夹杂亲近或愤怒等感情,而是进行客观陈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语言凭虚而生,容易滋生风波,所以顺应话语本意,不添加多余的情感,“无迁令,无劝成”是庄子认为处世最理想的境界。

庄子讲颜阖发问蘧伯玉,若有一人,依随他就威胁国家安全,若规束他就威胁自身的安全,这种情况该如何自处。蘧伯玉回答“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他认为在与人相处时内心要随时警醒不能与其苟同,表面则要顺从,再不知不觉地把他引入没有过错的境界。又举螳臂当车的例子告诫人们不要自不量力,过于高看自己的本领;养虎人不敢把活物给老虎吃,是怕激发它们的凶性,应该顺应它们的性情,便得以避免受其伤害;养马人也是同理,人出于爱意拍打蚊牤,马不能理解于是就会用马蹄踢人。这即是顺应其性情的重要性。如果不顺应自然的性情,就会得到养马人“毁首碎胸”的下场。讲栎社之树,匠石在曲辕见到一棵巨大的栎树生长在社中,“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吸引众多人来观看,匠石却不看一眼。他的徒弟对此感到困惑,匠石解释道这棵栎树是“散木”,因为并没有什么用处才得以长寿。栎树却反对匠石说它无用的看法,它托梦于匠石的梦里,把自己与在匠石眼里有用的文木相比。栎树认为楂、梨等树木因为人类判定它们有用,遭到人的采摘、折枝,最终不能保全自己,反而“无用”的栎树得以长久地生存。以无用作有用,这既是庄子对养生的观点,也是庄子的处世之道。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也讲树木的养生之道。南伯子綦在商丘看到一棵大树,由于异常高大被子綦称为“必有异材”,发现此树既不能做栋梁棺椁,树叶又不可食用,后又说“此果不材之木也”。殊不知神人之所以被称为神人,正是因为其“不成材”。庄子又举反例,宋国荆氏某地有一种文木,长到“拱把”便被砍伐用来拴小猴,长到三四围就被砍伐做成栋梁,长到七八围就会被做棺材,因其有用便得不到安全。所以人认为的无用不一定是真的无用,而是树木的有用,人认为的有用,即是树木的无用。

庄子又论“支离疏”。“支离疏”是庄子虚构的人物,支离指形体支离,疏指智力受损。“支离疏”虽然与常人不同,但是他能够通过浆洗衣服、扬糠播米等劳动养活自己;又能够凭借自己与常人不同的身体免去徭役之灾;还能因此领到国家的救济。庄子随即议论:“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最后,庄子接舆歌而过孔子,以凤比喻孔子来讽刺他的处世之道。《论语·微子》篇也有记载接舆歌孔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孔子不排斥楚狂接舆的做法,但是他秉持“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更偏向“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入世之道,《人间世》中的楚狂接舆的唱词经过庄子的润色加工更加细致,“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等可见庄子对与其相背离的孔子的处世之道的讽刺意义。

三、结语

《庄子·养生主》以“养护生命”为主题,其中渗透了庄子的处世原则。庄子主张避世,孔子则主张入世,然避世与入世都是人的处世之道。孔子之入世之道积极,但是对于“道”的渴望比生命重要。庄子之避世之道虽透露出消极思想,但是更加以养生为重。庄子养生并非仅限于养护形体,其对“自知”“心斋”“无用”“顺势而为,顺应自然”等处世原则的论述更是养生的方法。在《庄子·人间世》中,庄子则把自己处世的原则明显地

表露出来。

(渤海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李晨曦(1997—),女,辽宁葫芦岛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魏晋唐宋文学。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