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昌花鸟画中的装饰性

北宋中期花鸟画家赵昌一生创作了大量花鸟画作品，这些作品不但是画家在创作中对客观物象的审美意趣表达，也体现为其对花鸟画艺术语言的提炼。赵昌的花鸟画作品设色明丽，在题材和表现形式上以折枝花卉为主。史料记载，赵昌重视并擅长写生，每天晨露未干的时候，在住所周围反复观察各种花卉植物的自然姿态，日复一日调色，彩绘花容花貌，终得其骨气，形象传神。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他将虫鸟花卉的生动形象以个性化的绘画形式表现出来，使得作品中的形象极富生气。在个性化艺术表达的同时，赵昌的一些传世作品体现了装饰性的特征，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绘画审美追求。

一、影响赵昌花鸟画装饰性形成的因素

从艺术学原理的角度来说，一定时代的绘画作品总是反映那个时代的艺术精神，赵昌花鸟画装饰性特征的生成与时代性审美追求有着密切的关联。

第一，五代时期的“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两种典型的花鸟画风格对北宋花鸟画的发展影响至深，尤其是黄筌体制，一度是北宋前期院体花鸟画的主流。赵昌虽擅长写生，但在具体的绘画创作中也难以脱离时代性因素的影响，从他的传世作品《岁朝图》中体现出来的细腻工致、色彩浓丽的面貌，就能够体会到黄氏体制带给他的影响。

第二，个性化的艺术表达也是赵昌花鸟画装饰性形成的因素。赵昌擅长写生，所以他的花鸟画形神兼有。这种通过观察体悟反复练习来表现对象的绘画方式，不论是在艺术技巧还是作品的精神内蕴方面，都使得赵昌的花鸟画作品自成风格。在北宋前期绘画作品设色盛行厚彩的背景下，赵昌的花鸟画设色明润匀薄，为后世没骨花鸟画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这完全可以看作赵昌在传承前人绘画方式基础上推陈出新，结合自身绘画感悟开创的新风格。

二、赵昌花鸟画装饰性的表现形式

在赵昌的传世花鸟画作品中，装饰性特征主要表现在线条、色彩、构图、物象造型四方面。

（一）线条的装饰性特征

中国绘画向来强调“线”，把线条当作描绘和表现事物的工具，线条本身就是一种装饰性形象。从原始绘画开始中国绘画就用线条来表现装饰性，线条一直都是中国绘画的要素。在赵昌的作品中，线条的表现不似前人略感呆板僵硬，而是更加生动灵活，线条在疏密、虚实、浓淡及不同排列和变化中形成了画面的节奏感和装饰性。

《写生蛱蝶图》是赵昌的代表作品，此图在自然意趣中蕴藏了画家高深的绘画功底。图中用线条塑造了坡地、花卉及草虫，作品中丰富的行笔和用笔明显的提按顿挫，表现出强烈的节奏感。人们不仅看到线条水墨的干湿变换，还可以看到线条水墨的浓淡有明显变换。画家熟练运用线条的粗细、浓淡、虚实变化等不同的运笔方式表达物体的特征，并利用这些方法来表达各种物体质地的不同。作品在表达花朵与叶片之间的关系上通过水墨浓淡不同的方式进行了区别，表达树叶时线条上的墨色要淡于花，整枝花朵浓淡相依；对于物体前后关系的处理上也选择用了相同的方式，被遮挡的物体在线条处理上墨色就会相对淡一些，线条也有所差别；表现不同种类的草虫时，画家选择了不一样的用笔方式，以表现植物与昆虫不同的质感，形象生动鲜活。整幅作品通过画家对自然物象的加工，用不一样的线条表达方式表现出其中蕴含的装饰性，使画面的秩序感和节奏感更加强烈。

（二）色彩的装饰性特征

赵昌的《岁朝图》有着强烈的装饰效果。整幅作品用色大胆、艳丽，每个物象被细腻的颜色覆盖，给观者带来视觉上的冲击。这幅画应属“铺殿花、装堂花”一类，是取祥和寓意的室内装饰画，造型平板，意趣吉祥，画面整体装饰味十足。

在《岁朝图》中，画家观察每个物体的固有色后，通过自己的加工选择色彩倾向不同的线条来表现物象造型，在此基础上填彩，染出不同的色彩层次，表现出颜色绮丽的画面。画面视觉中心处选择湖石作为主体，中心石块的颜色相较于其他花卉植物来说是最重的，整体颜色在墨色中透出赭石，这使得它在画面中尤为突出。白色的花与黑色的石块形成强烈对比，成为画面中心的点睛之笔。水仙的叶子错落有致地夹杂在花朵中，饰以赭、青两种不同颜色，也起到了很好的点缀作用。石块后的山茶花和梅花相互穿枝环绕在石块周围，山茶花环绕着石块生长，花瓣片片轻盈透薄，朝着不同的方向盛放，似在花枝上迎风微颤，红花和绿叶相衬，加强了色彩的明丽和灿烂感。白色又泛着淡黄的含苞梅花将开未开，红萼将花苞轻含，显得生命力极强。细观画面局部时不难发现画家对于花的处理细致入微，下笔的干湿浓淡和色彩的变化都在他的掌握中，包括花瓣的层次表现、花与叶片的相互衬托、叶片之间的前后交叠。画面背景的基色采用大面积的石青、石绿，以冷色调为主，在表现局部时又选择了暖色，冷暖色的相互碰撞使画面整体的色彩具有极强的装饰性。

在整个画面中，颜色的构成形成统一的色调明度纯度，使整个画面的颜色调子和谐而统一。整幅作品色彩空间感的处理平面化和立体感相融合。物体图形采用平面化的处理方法，就整个画面效果来说却不显单薄，而平面化的处理方式恰好使整幅作品装饰性效果更加强烈，观画者在远处观看时，画面会呈现具有冲击力的视觉感受。不仅如此，画家在对个别物体的局部刻画上对立体感也加以刻画，使整幅作品远近兼顾，可远观也可近距离观赏。

（三）构图的装饰性特征

中国传统绘画理论及实践都十分重视构图，如南朝齐谢赫就把“经营位置”作为六法之一。构图不仅是画家及与主观意图对描绘物象的位置陈列，还反映了画家对于画面空间关系的处理，好的构图更能体现出画面特有的空间感。

赵昌的《写生蛱蝶图》不仅在线条表现上具有装饰性，在画面构图上也很具新意。他采用横向长卷轴的表现方式使观画者在欣赏画面时的感受更加直观，增加了画面的互动性。作品中运用了曲线变化式结构，从左至右观赏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向下俯冲的蝴蝶，沿着它飞行的走势，观者的目光被吸引到下面的苇草。延长向坡地微微上倾的野草，目光则与向右飞舞的蝴蝶交汇，形成画面中完整的曲线型构图。整幅作品展现了土坡上一组自然生长的植物群，在画家笔下长短错落、疏密有致，蝴蝶上下翻飞，蝗虫经秋而栖，画面中的留白也增添了作品山野气息的意境，尽显画家构图洗练之思，营造出了画面整体的空间感。

《岁朝图》与《写生蛱蝶图》的构图方式不同，不仅采用了竖构图的表现方式，画面内容也很饱满，画面整体更具张力和装饰性。作品通过对前中后景中不同的花卉、竹石、坡地描绘，使整幅画面呈现井然的秩序。这种秩序给观画者带来生气蓬勃、富丽堂皇、震撼人心的观感。画面独特的布局构图使作品呈现出独特的吸引力，具有强烈的视觉效果。画面占据中心偏上的墨色石块掌控着画面的全局，石块周围环绕着各色各样的植物花卉，石块前盛放的一簇簇水仙和月季，种种花枝交错在一起几乎铺满整幅，有些枝叶甚至突破了画面的边界，展现出了极强的生命力。采用饱满形式的构图提高了画面的装饰性，在中心石块的周围环绕着的花枝，把黄山茶和红梅当作主要装饰元素，布置于画面远景处，构成图案效果，为画面营造出了强烈的装饰氛围。整个画面的内容非常充实，没有任何留白，因此，画面中带有浓厚的装饰性且极具艺术张力。在构图上，前中后景多层次造景，将画家在画面构图上的别具匠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四）物象造型的装饰性

前人关于赵昌在物象造型上的评价极高，刘道醇曾在《圣朝名画评》中说道：“赵昌，剑南人也。性傲易，虽遇强势，亦不下之。多游巴蜀梓、遂间。善画花果，初师于滕昌祐，后过其艺……朱崖延以东阁，命画生菜数窠及烂瓜生果等。命笔遽成，俱得形似。”《宣和画谱》中记述：“则不特取其形似，直与花传神者也。又杂以文禽猫兔，议者或谓非其所长，然妙处正不在是。”

以赵昌《写生蛱蝶图》和黄筌《写生珍禽图》对比，即可明显感觉到两人在风格上都有所变化，但赵昌作品中塑造的物象不像黄筌那样不拘小节，在视觉体验上比较干净天然。赵昌作品中，不仅《写生蛱蝶图》如此，大部分创作内容都力求传达事物的生动与传神。赵昌的创作不但根据物象的形体结构进行调整，还与物象的神和形相紧密结合，正是这样的造型特点使得作品更富生气。

《宣和画谱》评价赵昌的绘画：“且画工特取其形耳。若昌之作，则不特取其形似，直与花传神者也。”苏东坡也对赵昌的花鸟画赞誉有加：“诗画本一律，天工亦清新；边鸾雀写生，从赵昌花传神。”不难看出，赵昌对于物象造型的追求并不仅仅在于物象的结构本身，更在于物象的生动性。从赵昌的作品中均可发现其对事物造型独特的表达方式，并非现如今人们对物象造型简单的理解，而是在做到对物象写生和写物之生气的基础上，观察后将物象造型按照画面所需进行加工，通过用线、色彩、构图等多种装饰性元素与物象造型相结合，最终使画面呈现特有的艺术感染力。

三、装饰性在赵昌花鸟画中的作用

装饰性语言是指艺术家利用主观意识对客观事物进行艺术处理的一种表现形式，运用装饰性语言能够增强作品中的美学意义和审美感受，对表达形式美感和主体情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一是表达形式美感。赵昌的花鸟画在寻求自身创作思想与表达技巧的同时，构成了更加适合自身创作内涵的形式美感。装饰性，更加直观地反映画家创作的思想内涵，有助于观画者了解画家的创作意图。花鸟画创作的构成规律重点表现在作品的结构、节奏的平衡统一上，画家把体现装饰美感的创作理念和天然物象所固有的特点巧妙结合，按照构成规律把事物加以拆解和再造，产生出新的视觉形态，传达他对花鸟画创作的造型美感和构成规律的独到理解与体会，使创作空间更加广阔，题材思路更加自由，创作形式非程式化，受众群体也更为多样。

二是表现主体情感。赵昌的花鸟画创作更加追求个人的情感表达，定格日常生活中物象最传神的瞬间，对物象加以系统的加工与处理，表达了对客观事物的理解与主观的认识。个人审美理念的不同，会使表现的物象造型和形式美感各异，赵昌从艺术语言的多个视角展开了创作。装饰性对传达艺术家个人的审美理念有重要的作用，赵昌的花鸟画创作在线条、色彩、构图和物象造型等艺术表现上的创新，渗透着画家自己的个人意志与情愫，更反映着时代特征。利用装饰性语言，使物象通过装饰的形式变化，充分体现绘画作品中艺术语言的装饰性与时代性的融合。

四、结语

通过对具体作品的分析，可以从线条、色彩、构图、物象造型多个角度感受到赵昌花鸟画作品中的装饰性特征。可以说，赵昌花鸟画中的艺术形象并不是对物象的简单复制，而是在表达审美理想和情感愿望的前提下，运用了这样的形式来进行表达的结果，因而作品极富新意又具有独特的装饰性意味。此外，对赵昌花鸟画装饰性特征的研究，不但能够更好地解析传统绘画艺术，也能够对当代花鸟画创作带来启示，在继承传统经典绘画作品中精华的同时，创造出更为丰富的工笔花鸟画的新形式。

（齐齐哈尔大学美术与艺术设计学院）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艺术科学规划一般项目“黑龙江地域绘画审美品格的挖掘与传承研究”（2019B073）；齐齐哈尔大学学位与研究生教育教学改革研究项目“艺术类研究生培养中的‘课程思政’教学研究与实践”（JGXMQUG202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