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人物,亲爱的

作者: 东西

如果向作家们发一张问卷:“什么是你写作中最感兴奋的?”那答案肯定不止一个。写人物会不会是作家们一致的兴奋点呢?也不敢肯定。有的作家为了表现物对人的占领,通篇没有一个人物。而一些以塑造人物为己任的作家,洋洋几万言甚至几十万言,尽管把人物的资料凑得比人事档案的记录还齐,但读过作品之后,你就是记不住那个人物,既看不到心理动机,也不知道台词的来由。所以,写不写人物并不是评判一个作家优劣的唯一标准,但是作家只要把人物写好,那就准如给自己挂了一块金牌。

看看我们所推崇的文学大师,哪一个的笔下不站着一排人物?那是一些不朽的人物,他们比作家的寿命还长,影响深远。

但是,要写好一个人物多么不易!简单地写写忠、奸、善、恶,那不过是在重复古典或武侠小说里的伎俩。那些人物代表人类的基本情感,仿佛矿石的表层,每一个作家都有可能在上面捞到好处,却没有创新的喜悦。想要靠这种类型化的人物去打动见多识广的读者,难度不小。我们缺乏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大路货,而是那些躲在心灵深处的、需要我们不断勘探和挖掘的人物,他们和今天的每一个人都有关系,却生活在心灵的“秘密地带”——也许是心灵的一闪念,也许是神经末梢的震颤……

所以,文学作品中缺的不是人物,而是那些解剖我们生活和心灵的标本,是我们还没有意识到的那一部分。如果达不到这一水准,那我们充其量也就是在对人物进行素描。许多作家以为自己塑造人物了,其实他只不过是在素描。而作家们真要写出几个好人物,拼的是眼功、脑功加坐功,拼的是时间和毅力,需要细心体会,感同身受,愿意把自己当一部生活的接收机、情感的试验器,这才是真正的身体写作!福克纳写一个人进入大宅不知道往哪儿走的时候,他这样写道:“好像他在跟踪自己。”而我们的写作其实就是跟踪人物,那个人物不是别人,是我们自己,是我们的心灵。

起码近几年,我会像彼埃蕾特·弗勒蒂奥把“要短句,亲爱的”挂在嘴边那样,会不时提醒自己:“要人物,亲爱的。”

(选自《南方文坛》2005年第2期,有删节)

东西,本名田代琳,1966年出生于广西,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回响》《篡改的命》《后悔录》《耳光响亮》,中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我们的父亲》等。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作品被翻译为多国文字出版,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并获奖。现为广西文联主席、广西作协主席、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影视创作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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