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滚草

作者: 贾晨初

荒凉的盐碱滩,一条马路横贯其中。这条马路是两座城市间的唯一道路,也是逃犯们的必经之路。假如强行穿越盐碱滩,步行会被割烂脚踝,开车会被啃破轮胎。

风滚草是这里的流浪者,被风一吹就溜出一里多地。它死于烈日下,随着风的指引,如滚动的车轮般远赴他乡,为种子寻找新的栖息之地。

马路旁有一间破败的木屋,它是绝妙的歌手,在风中唱着吱吱呀呀的歌。

杰克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遮阳帽的大帽檐将他的脸藏在阴影下。他的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每一道皱纹都像是盐碱滩上的裂缝,记录着他的过去。杰克已经七十岁了。为解决独身老人的养老问题,他就在这儿冲路过的逃犯放冷枪,然后换赏金,偶尔也会帮助逃犯实现遗愿。

杰克便是逃犯在此路的唯一威胁。逃犯们面对这个参加过战争的老兵,无论是在经验还是技巧上都根本无还手之力。

今天,杰克的猎物是一个背着六条人命的逃犯,赏金三十万。逃犯叫迪尔利,患有肝癌,很好解决。

杰克悠闲地擦着枪管,偶尔拿起雪茄抽一口。警长给的情报是迪尔利一天前出城,骑着辆红色旧摩托,再加上迪尔利身体状况堪忧的因素,他的骑行速度不会太快。杰克推测,迪尔利会在半小时后经过自己的木屋。

摩托引擎声雷鸣般涌来。

杰克确定那就是迪尔利。他端好枪,对着轮胎就是一枪。迪尔利似乎毫无防备,被摩托甩飞了出去,砸在了地上。

杰克吹着口哨,像是回到了七岁,蹦跳着向迪尔利跑去。这期间,他还心情很好地给路过的一棵风滚草让路。风滚草向他点头致意。

他蹲下检查迪尔利的伤势——他可不能死咯,死了赏金就会打折扣。迪尔利瞪着红色的眼睛,眼神中满是遗憾。

“老弟,人总归是要死的嘛,你都得绝症了还跑。谢谢你,我可以接着交老伴儿的医药费了。”杰克刚要抬起迪尔利,就被他死死地抓住了手。

迪尔利的嘴里都是血,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不甘地垂下了头。

杰克想知道迪尔利眼里遗憾的由来。

他翻迪尔利的衣兜,在其中找到一封遗书:

杰克先生,您好。我知道您在这里,我时日无多,想麻烦您一件事——我的儿子被寄养在孤儿院,我想您可以把我的钱交到他手中。而我能给您的报酬就是您捉到我的赏金和一部分钱款。从前我酗酒,我的儿子哪怕做错了一件小小的事,我就会控制不住地打他一顿。可是当我确诊肝癌后,我才发现我还没好好地爱他。为了给他留下些钱,无能的我只好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我想补偿他,我想承担父亲的角色……

杰克不忍再看下去,把遗书揣进了兜里。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也没承担起父亲的责任。杰克抬起了迪尔利,肩膀被压得一高一低,蹒跚着把迪尔利抬到皮卡里。

警长夸他宝刀未老,杰克的大白胡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被夸得摇摇晃晃,他沉默着把赏金装进背包就去医院了。

老伴儿的床位空荡荡。

杰克把顺路买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静静地给苹果削皮,皮看上去是一圈圈的轮回。老伴儿以前最爱吃苹果。杰克以前怎么都削不好,现在削好的苹果却不知道给谁吃。

杰克拿出怀表,表盖弹起,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他的手抚摸着家人们的脸,却抚不平上面干涸的泪痕。

杰克旋转调节时间的齿轮,周遭的一切仿佛被奇妙的力量包裹,在时间的长河里回溯着杰克的人生——

那是一场战争快结束的时候,杰克被子弹射中。在伤兵连,他爱上了经常给他换绷带的护士,那位护士战后成了他的妻子。

那是一场新战争的开始,杰克把儿子送上了战场。时间流逝,儿子成为英雄被世人铭记,而杰克却无法跨越生与死的鸿沟。

杰克灰蓝的眼睛如同失去繁星的夜空,忧郁,仅剩下了幸福的幻象。

忽然,杰克兜里的遗书变得滚烫,他想要帮助迪尔利的意志变得愈发强烈。

他合上表盖,将病床上床单的褶皱抚平——妻子不喜欢邋遢。

车,呼啸而过;风,迎面而来。蝴蝶被路灯下的蜘蛛网捕获。每一阵风过,蝴蝶都要随着被吹起的蜘蛛网而扭曲抽搐,像是又获得生机一般。

杰克在盐碱滩的公路旁狩猎了无数逃犯,今天也踏上了路途。星辰为他指路,风滚草与他偕行。

在一天一夜的车程后,他终于来到了孤儿院。一个红色眼睛的孩子在纸上笨拙地画着一辆在马路上飞驰的摩托,想象等他长大的时候,父亲会骑着摩托接走他。

杰克认得那双红色的眼睛——和迪尔利的一样,宛若盛满太阳的湖泊。他领养了那个孩子。

杰克翻修了木屋。在院子中,孩子指着随风而过的风滚草,问:“爷爷,那是什么啊?”

杰克想了想说:“那是为了延续生命而踏上征途的勇士。”

[责任编辑 冬 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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