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梦魇

作者: 程希源

汽笛叫了一分多钟,才把甲板上的海鸥全部赶走。刺耳的声音在栈桥上告别的人群中撞来撞去,轻而易举地就猎获如雨的眼泪。但对坐在船舱里的敖米德来说,宣布起航的声音反倒在他身体里奏出了快乐。这种快乐从他得到这张船票时就开始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他必须努力不去想都市里那些声音,必须要把那些恐怖而让人窒息的感觉丢在码头上。

“我很抱歉,敖米德。我还记得和妈妈一起织毛衣时,她对我笑的样子。但信中说,妈妈走得很安详。”卡莉拍了拍敖米德的后背,眼睛里露出哀伤。

“亲爱的,别担心,我早已承受住了。况且咱们已经上了船,到家就安全了。茶岛是个多美丽的地方啊!总会孕育出希望的,不是吗?”

“对,茶岛是个美丽的地方!”坐在敖米德对面的一个年轻小伙儿激动地搭了一句腔,一束玫瑰花睡在他的身旁。

“山茶花开放的时候,整个岛都被染成火红色,就像展现着生命的力量。”敖米德邻座的一个中年男子也开始用烟嗓赞美他们的故乡。

“两位也是茶岛人吧?说得真好!我叫敖米德,很高兴认识你们。这是我的妻子卡莉。”

“科威尔,土生土长的茶岛人。”年轻人自豪地说。

“埃里斯克,茶岛人。”中年男子点点头。

“我们这次回去正好能看到山茶花呢!以前敖米德带着我上岛的时候,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大片大片的山茶花,那真是无以言表的漂亮。谈到花,我注意到你的旁边也正躺着一丛玫瑰呢!给爱人的吧?”卡莉饶有兴趣地问道。

“嗯,送给我的未婚妻……”科威尔脸红地低下头,“一周前,她给我写信,城市动荡不安,她牵挂我的安危。回去不容易啊!抢到船票后,我便特意买了花,还有戒指。——是时候向她求婚了。”

科威尔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戒指盒,打开盒子给大家看。精致的钻石映着他满足的笑容。

“真浪漫!”卡莉惊喜地说,故意向敖米德靠得更紧。

“在茶岛举行婚礼,那真是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

突然猛烈地一震,险些让那枚戒指掉在地上。科威尔赶紧把赞美和祝福一齐装进戒指盒。

“这骇人之声让我的心像鼓点一般跳。”卡莉浑身颤抖着。

“别怕,我们会没事的。”敖米德说道。

“该死,我要去甲板上透透气。谁来一起?”埃里斯克拿出一包烟,朝众人晃了晃。

“我和你去。”敖米德说。

“敖米德……”卡莉抓住敖米德的衣服。

“亲爱的,到了岛上我就戒。现在让我把那些不安随烟头丢到海里去吧。”

敖米德与埃里斯克来到甲板上,望着辽阔的大海抽烟。一股黑烟在远方飘。

“看不见城市了吧?”埃里斯克问道。

“反正越远越好。”

“当然。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

“我发现你走路时左脚不方便。”

“瘸了而已。”埃里斯克不自在地咳了几下,“说点儿其他的。我至少有十年没有回茶岛了,我总是想着岛上的山茶花,还有……我的儿子。”

“人之常情。不想你的妻子吗?”

埃里斯克望着海抽烟。

“抱歉。”

“我的儿子成绩很好,我为他自豪。但我不知道这次回去是否会吓他一跳,更不知道他是否会原谅我这个父亲……”埃里斯克扔了烟,双手挡住自己的脸抽噎起来。

“他不会埋怨你的。他能体会你在外面为他忙碌的辛苦。我们不是已经逃离恐怖了吗?”敖米德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埃里斯克向天空大叫,同时远处传来的震动又掩盖住了他的呼号。

“你说得对,只要上了岛就好了。我上了岛,就当个渔夫,逍遥自在,还能每天看到我的儿子。”

回到船舱里,埃里斯克变得格外热情,一会儿帮老人接水,一会儿给儿童送糖,很少停下歇息。科威尔拿着一支笔蹲在座位前,似乎在写情书。卡莉靠着敖米德说:

“我们在山茶花田附近修个小木屋好吗?”

“再造个秋千。我们的小公主,或是小王子需要这个。”

“敖米德!”

戏谑过后,两人感到了困意,便相偎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船上有人喊道:“茶岛到了!”船舱里立刻人声鼎沸。汽笛声比出航时更大、更长久。敖米德激动地说:“茶岛到了,亲爱的!快把行李收拾好,准备上岛吧!”

大家都拥到甲板上,望向茶岛。茶岛的栈桥上挤满了人,都在对归来的人翘首以盼。摆渡船靠稳了岸边——经过了漫长的航程,它也需要安定下来。

科威尔高举着玫瑰挤在人群里,他想要快点儿冲上岛去。埃里斯克消失在了人流中。敖米德牵着卡莉的手,缓缓跟着前面人群的脚步。

“多美的山茶花!美好就要……”

“嘭!”

一声枪响,一多半人都被吓得蹲到地上,一部分人疯狂地往岛上跑,但栈桥已经被军队封锁。

“欢迎来到茶岛!真不容易。可惜啊,可惜!”一个军官拿着喇叭喊着。

爆炸声接二连三从远方传来,多架飞机驶过的声音快把众人的耳朵震碎了。

“战争开始了,不用怀疑这个事实。前线需要士兵。所有男性回到船上!现在,立刻,马上!”

卡莉抱着敖米德哭了起来。敖米德远远地看到科威尔被人用枪指着,那束玫瑰花散落了一地。科威尔的未婚妻抽泣着拾起地上的玫瑰,那枚新戒指冰凉得让她疼痛。埃里斯克被抓了,他旁边站着一群警察。

晚风吹在敖米德的身上,他感觉到一阵疼痛。夕阳的余晖洒在山茶花上,让红色更加鲜明夺目——那是一片如血般的山茶花。

“茶岛,我的故乡啊……”敖米德跟着上船的人们埋下了头。

[责任编辑 冬 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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