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道

21.0975公里，半程马拉松的距离，关门时间三个小时，就是说选手要在三个小时内跑完才算完赛。

朱大爷今年六十岁，第一次参加“半马”比赛。为了这一天，他五公里、十公里、十五公里地跑，练了一个月。

比赛在吉祥社区的公园举行，许多高手慕名而来。说是高手，其实都是业余长跑爱好者，不过大部分都比朱大爷跑得快。朱大爷面临的不是快慢的问题，是他要在三个小时内跑完。

朱大爷拿着别针认真地把号码布别在胸前。60号，朱大爷看着号码，不停地抚摸着号码布，心脏跳得有点儿快——六十岁了，我能站在跑道上就已经赢了你们那些成天玩牌、喝酒、下棋的二大爷三大爷！信心，必须自己建立。

朱大爷来到比赛起点，这是他经常跑步的地方。昨天还是“遛弯儿的朱大爷”，今天已是“选手朱大爷”。朱大爷手心脚心已经出汗，毕竟是第一次。三个小时，行吗？

一条泰迪狗在人群中穿梭，左顾右盼。

“谁家的狗，真讨厌！”

“这狗有点儿意思，还背个小书包，这是上小学的狗哇！”

“干吗呢！这儿比赛呢！一会儿拉了撒了谁管哪！”

泰迪看到朱大爷，朱大爷一脸兴奋：“朱迪！过来！”

泰迪狗的名字叫朱迪。朱大爷喜欢这个名字，朱迪自己也喜欢。早上出来时，朱大爷对朱迪说：“今天有比赛，你去不方便。”朱迪表面答应，但还是偷跑了出来。它是担心朱大爷。这些天朱大爷在社区公园跑步，朱迪一直陪在身边，一公里、两公里……它经常跑得气喘吁吁，被朱大爷嘲笑。“和主人在一起是快乐的，我必须在主人身边，尤其今天是主人第一次参加比赛。”朱迪要为主人站台、助威，它比朱大爷还自信。

朱迪毕竟是狗，工作人员把它拴在跑道旁的角落里。视野不好，它很生气。

啪！发令枪响，比赛开始。

熟悉的跑道，朱大爷跑得很轻松。有人超过他，他也超过了很多人。跑道边一个妇女给他加油：“老朱，行啊，你要是能完赛，我就服了你了。”朱大爷不屑，礼貌地回笑，心想，少来这套，装孙子。妇女是朱大爷高中时的同学，体育委员，现在是吉祥社区的体育积极分子。关键是他俩都没了老伴儿，朱大爷想来个第二春，结果，春没来。

“嘿，真行嘿！老朱，你差不多得了，这岁数了，您别再折这儿。”说这话的是宝子爸，社区最懒的人。他的话，朱大爷从来不听。街坊们一直在传，宝子爸和体育委员走得挺近。唉，朱大爷想着，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十公里了，朱大爷觉得有点儿不舒服，步频不稳，喘得厉害。平时他最多跑十五公里，社区高手曾说，有了十五公里的底子，跑个“半马”没问题。现在怎么刚十公里就有问题了呢？估计是起跑时快了。“我得慢点儿，对，慢点儿……”

十五公里，朱大爷觉得不行了，无法坚持，准备放弃比赛。——命是自己的。

朱迪突然出现在跑道上！

朱大爷又惊又喜。朱迪吐着舌头，毛湿漉漉的，引领着朱大爷向前跑。朱大爷说：“你小子不会一直追着我呢吧？”朱迪兴奋地围着朱大爷转了个圈，继续领跑。

“赶……赶紧的，你别在跑道上啊，一会儿人家看见还得把你拎走。”

朱迪仰天大叫，朱大爷发现前后没人，他是最后一名。

朱迪累得有些眩晕，小书包里的狗粮掉了出来，小水瓶也掉了出来。没时间了，不能捡。它听人说，不管第几名，只要三个小时内跑完就有奖牌，它一定要让朱大爷得到奖牌。

2小时59分，朱迪一瘸一拐地冲过终点。

2小时59分30秒，朱大爷蹒跚着冲过终点。

朱迪侧躺在地上，它连趴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吐着舌头大口喘气，呼多吸少，眼中含着泪和不知名的分泌物。朱大爷解开狗绳，朱迪轻松了许多。朱大爷说：“你有话跟我说。”朱迪努力地叫了两声。朱大爷又说：“我懂，我懂。”朱大爷的汗水进了眼睛，汗水和泪水互相搅动，又流到嘴里，咸咸的，酸酸的。朱迪努力地站起来，走一步退半步地来到朱大爷脚边，用爪子努力地挠跑鞋，一下，两下……这跑鞋朱迪知道是朱大爷省吃俭用买的。朱大爷第一双跑鞋被它咬坏了，它挨了打，狗粮断三天，它长了记性。从那以后，它经常象征性地为朱大爷挠鞋，以示对主人的尊重。

朱迪看着人们散去，空空的跑道上只剩下它和朱大爷，好安静。它知道自己不行了，要回到“汪星”去了。它舍不得朱大爷，他让它从一只流浪狗变成了宠物狗，有了家，打了疫苗，它和朱大爷有缘。人们都爱说，打狗看主人。朱迪不喜欢这句话。朱迪喜欢人们说，什么人养什么狗。——朱大爷是好人，我自然是好狗，我是条好狗。我叫朱迪。

朱迪死了，死在了跑道上，只有朱大爷记得它。

多年后，朱大爷参加“半马”“全马”“越野马”，都能轻松完赛。无数人羡慕他，没人注意他腰上系着的狗绳。

[责任编辑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