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日

作者: 李方

选举日0

山里冬深,春信迟,虽是阳历三月,犹雪飘不息。但村委会换届选举事关重大,我们顶风冒雪,逐户通知选民按时参会。

“独霸角咋说?”我刚从赖青久家门楼里出来,东湾组队长董海鹏就迎上来问我。

“他满嘴打哈哈,说没啥意见,吃过中午饭一家三口就去村部投票,但我感觉他说的不是真心话。”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人,哪里有句实话呢?来,抽根烟暖和暖和。”董队长抽出一支烟递给我,他自己也点上一支。

淡蓝色的烟气在眼前飘散,确实有一丝暖意。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踏得积雪响,走向下一家。

“去年春上选队长,大家选了我,没选上他,他就处处跟我斗气,当着我的面埋汰我:‘啊呀,你现在是队长了嘛,了不得。大官小官是个管人的,你现在都是管人的人了嘛。’你听听,这都是啥话呀?就这素质,还想当队长?”董海鹏又掏出一支烟来续上,把烟把儿扔得远远的,“你不尿我,我还懒得理你!我连他的家门都不愿进。”

我说:“群众工作,该做的还是要做。他说他的怪话,咱们要有个平和的心态。”

董海鹏站住了,看着我说:“书记,咋能有个平和的心态呢?那就是个吃鸡蛋都挑骨头的人,处处跟你找碴儿,我不过不和他一般见识罢了,好像是谁怕他似的。” 董海鹏重又走起来,说:“去年春上,我刚当上队长,给建档户发地膜。人家来了,手里提着一杆秤。我就奇怪,发地膜呢,拿秤干啥?人家一捆一捆地过秤,称了五六捆,不称了。我问:‘你称啥呀?’人家说:‘我看每一捆是不是一样重。别把轻的分给我们老百姓,把重的留给你们村干部。’那个地膜,是厂家统一生产的,况且只是免费分给建档户,村干部一捆没有。他就是给你找个事说点儿难听话专门气你!”

回到村部,乡党委冯书记和纪委赵书记已来了,一见面就问:“怎么样,都通知到了吗?”我说:“党支部成员和各小组队长挨家挨户去通知了,定在下午一点开始。”冯书记伸脖子看一眼窗外,说:“还在下雪,影响出行。让支书在群里再喊一遍,一定要确保参选率。”赵书记问:“重点户走访了吗?你这个第一书记是选举的第一责任人啊!”我说:“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专做了几个重点户的工作。”

中午,雪停了,云未散,太阳躲着不见面。选民们都聚在村部广场上抽烟聊天,嘻嘻哈哈开玩笑。一群年轻人扫开一片雪,大呼小叫地打篮球。兜底户边福荣高声大嗓地说:“顿顿鸡蛋面,早三碗,晚三碗,隔三岔五到街上,咥上一碗羊肉泡。这么好的光阴,选谁都能成。”一个人跟他抬杠:“选你当村主任。”他说:“也能成。只是我年龄大了,超标准了,不然,为群众办事嘛,谁不行?”

时间到。分组发选票。赖青久扬着手里的几张纸,翻着嘴唇,捋着灰白的短发,大声喊:“我要举报!”几步跨到办公室里来了。选民们都捏着手里的选票,拥挤到门口,探着身子伸着脖子往里看。

纪委赵书记接过去看,大白纸上写着眼睛大的铅笔字,大意是村委会主任提名候选人当村会计的时候,给他弟弟分地膜,只有九亩九分地,却发了十捆地膜,地覆完,膜还剩下三米三,属于多吃多占。

赵书记把材料递给了冯书记,严肃地对赖青久说:“作为公民,你有检举揭发的权利,但你早不检举、晚不揭发,却在选举日大喊大叫,是啥意思?”

赖青久擦抹着嘴角的唾沫说:“平时见不上这么多领导啊!”冯书记拿着材料,声气平稳地说:“赖青久,你材料上说他办事不民主,你不同意选他。这个我没意见。选谁不选谁,选票在你手上,你心里怎么想,你就怎么填,这是你的民主权利。至于公平……你老婆儿子今天都来了吧?你去叫他们进来。”

一时,赖青久的老婆和儿子从选民们让出的缝隙里钻进来,眨巴着眼睛看着屋里的人。选民们重又挤在门口和窗口往里瞅。

冯书记看了一家三口两眼,忽地站起身,说:“赖青久,你说别人办事不公平。你是一家之主,你穿着军大衣,你老婆穿着大棉袄,你儿子穿着皮夹克。——啥叫公平?你一家子人穿个衣服都做不到公平统一,你还在这里要我给你讲公平?你是个当老人的,你就是这样给儿子做榜样的?”

赖青久说:“我……我……我……”

儿子拉扯着赖青久往外走,说:“赶紧投票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边福荣摘下帽子弯下腰,笑嘻嘻地对赖青久说:“请吧请吧,请赖大人投票吧。”一个说:“独霸角嘛,就是和人不一样嘛!”又一个说:“三米三嗷,比驴脸都长嘛!”啪啪啪,选民们拍着手鼓掌。

赖青久的老婆对着大伙儿鞠了一躬,捂着脸出去了。

开始投票。大喇叭里,宋祖英欢快地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毕竟阳春三月,不久,云散日出,房上的落雪消融,廊檐上滴下水珠来,叮咚,叮咚,叮咚……

[责任编辑 吴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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