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 字

作者: 王喜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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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麦花开始学认字,她家的电费每月要多交几块钱。麦花再也不舍得自己开着灯学习了。除非趁田野写教案或看小说的时候,俩人一起用灯泡,否则麦花就觉得是在浪费钱。

冬天,农村的夜又冷又长。傍晚时分,又下起了小雪,细细碎碎的雪粒均匀地撒在冻得硬邦邦的大地上,一会儿就积了薄薄的一层,看上去像一场苦霜。由于冷,农村家家户户的晚饭都吃得很早,然后钻进被窝御寒。静谧的村庄越发显得寒冷空寂了。

晚饭后,麦花刷了锅,喂了猪,迅速拉灭厨房的灯泡。田野已经坐在桌子前开始写教案。麦花急忙搬来凳子坐在丈夫身边。田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着李白的《静夜思》。从今天开始,他要用一种新方法教麦花识字。田野教了“疑”和“霜”的笔顺和读音,就让麦花默默地背诵《静夜思》,默写。

每天晚上,他们夫妻都共度这一段美好时光。麦花认字,看小人书,读带拼音的故事;田野写教案,阅读,备课。等田野一忙完,他们就拉灯,一起钻进被窝,聊学校和村庄白天发生的事。麦花觉得这段日子美极了。她从小到大从没感觉到生命竟然可以如此美好。她天天盼着天黑,盼着田野快点儿从学校回家。麦花觉得李白的这首诗并不难,除了“疑”,基本没有生字,而且,意思也一目了然。她看了看田野,田野正认真写教案。于是她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田野看。麦花自从嫁给田野,十几年来,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仔细观察过他。此刻她突然发现田野长得是真好看:很秀气的脸、浓浓的眉、虽然不太大但却很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红润而轮廓分明的嘴唇……她突然想起下午在玉兰嫂子家织毛衣时,大家拿她两口子逗乐子的事,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

玉兰说:“麦花你都多大了还学认字!田间地头歇着时你还拿棍子在地上写,这么认真是想考大学吗?叫田野带你上学去,坐第一排第一个位,看谁敢跟你抢!”

阿霞接话说:“那才叫夫唱妇随呢!”

麦花说:“你们就别笑话俺这文盲了。几十岁了,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田野去年不在家,孩子们来了信,我还得找人念。小时候,俺爹重男轻女不让俺上学,到现在俺还恼他哩!九岁那年,俺偷了爹的五毛钱去学校交书钱,爹又跑到学校去跟老师要回去,还把俺领回家打了一顿,现在想想还心酸。”

麦花又说:“当初俺不嫌弃田野成分不好,就是稀罕他有学问。”

立春嫂子笑了笑说:“你嫁给当时没人要的田野,算是捡着狗头金了。田野教你认字用心吧?”

“那当然!他要是敢不用心,俺就和他分着干家务。”麦花得意地回答。

“他要是敢不用心,你晚上就别让他进被窝!”立春说完,看麦花一手拿着织的毛衣冲过来了,起身想跑,麦花撵上去拧住了立春的嘴。

阿霞嫂子说:“好了好了,你们俩别闹腾了。大家仔细看看,自从麦花跟田野老师学认字,脸色白里透红,越活越年轻了,都是被田野老师的文化给滋润的。麦花这是找回了逝去的青春,快要返老还童了。”大家笑声一片。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七嘴八舌,越说越起劲,羞得麦花抱着毛衣回家做饭去了。

田野写完了教案,抬起头看麦花正发呆,问:“走神了?会背了吗?”

“嗯,会了。”

“会了拉灯!”

麦花静静地躺在田野的臂弯里。窗外,雪好像停了,又好像仍在下。

“下雪是晴天,不用问神仙。”田野说,“麦花你知道你今天背的这首诗是啥意思吗?”

麦花想了想,说:“知道,是那姓李的看见月亮想家了呗!”

“咦!姓李的!你还调侃李白哩!他这首诗很简单。明天我再教你一首李白的喝酒诗!”

“那你现在就教。”

“现在不教,你别贪多嚼不烂。”

麦花转过脸来对着田野撒娇说:“现在就教嘛,反正也睡不着。”

“那我先讲意思,明天教。”田野犟不过麦花。

“好,快讲!”

田野清了清嗓子说:“李白爱喝酒。一天,他和两个朋友一起喝酒,没带够钱,对店小二说:‘小二你尽管拿酒来,钱不够了用我的衣裳和马匹换。’你看李白对朋友够豪爽吧。他还有一首诗更有意思,是说没人和他喝的时候,他就邀请月亮和自己的影子,仨‘人’也喝得热闹闹的……”

“李白邀请月亮和自己的影子?那不是酒疯子吗?他用衣服和马换酒喝,你说他是不是败家子?他不好好过日子,老婆不和他生气吗?”

“哈哈哈哈,你这个老娘儿们,就知道过日子。李白他浪迹天涯、一生漂泊,是好好过日子的人吗?跟你真是没法沟通!睡觉!”

“不许睡,那你不能教我一首会过日子的写的诗?”麦花不依不饶。

“会过日子的……”田野沉思一会儿,突然一拍脑瓜说,“有了,苏东坡!苏东坡会过日子。他当年在京城做官,因为‘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在一个叫东坡的荒山野岭,自己开荒种地、养猪,还研发出了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饼。去年我和校长去杭州开会,第一次尝到了东坡肉,别提多好吃了,入口即化,回味绵长。我吃到最后一口,就怎么也咽不下了。”田野突然停住,在黑暗中看着麦花。

“咋咽不下去了?”麦花问。

“舍不得咽了呀!——想给你噙回来让你尝尝,可它还是滑下去了。”田野说着咽了一下口水。麦花一下拧住了田野的肚皮,两人笑着一团。

笑够了,麦花问:“你不是说苏东坡是开馆子的吗?咋又成当官的了?骗我!”

田野觉得麦花越来越可爱了,她总能说出与众不同的话来让人发笑,而她自己却不笑。这就叫冷幽默吧。

[责任编辑 冬 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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