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无所不在的征服”?

作者: 陈定家

在AI成为热门话题的今天,“智能软件会不会抢走作家的饭碗”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不少网络文学作家对这个问题发表了有趣的看法。有一种意见认为,软件说到底是人类的工具,无论什么工具都无法取代人类。例如网络小说作家苍苍说:“从理论上来说,ChatGPT从海量文字库中抽取文字,按要求组合,必定会组合出一篇精彩的小说、散文、诗歌,甚至超过作家。但我们知道,就像一份手写书信要比电脑打印稿多一些温度,一幅手绘画作要比AI画作更具情感质地,文学要求的不止是文字精准,更是文字背后的情感流淌。ChatGPT再厉害,也写不出‘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样的灵魂文字。”①但也有人宣称,ChatGPT的出现带给人一种“梦想照进现实”的感觉。未来ChatGPT很有可能替代人类写作,即便不是ChatGPT,也会是ChatGPT2号,或者3号。技术在不断进步,AI也在不断迭代更新,当阿尔法狗打败围棋高手李世石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预言了。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没有危机感是不可能的。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类似的争论,自古有之,且不说庄子的“抱瓮老人”对“机器”与“机心”的忧虑,也不穿凿第欧根尼对所谓文明进步的蔑视,也不说100多年前恰佩克的《万能机器人》对人类对智性机器的担忧甚至恐惧。单以1999年《光明日报》关于《明天艺术家会失去饭碗吗》的讨论为例就不难看出,人与机器的关系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当年日、美、俄、德等国的25名科学家就未来100年内全球高科技发展情况,及其对相关学科的冲击拟出了100个选题,其中第26个选题是:21世纪中叶,包括电影、绘画在内的各门艺术由机器人和电脑代替的可能性及其影响。人们相信,这种科学技术的革命带来的艺术生产的革命将真正成为古典艺术终结的标志。艺术家特立独行的创造精神渐趋弱化,艺术生产者们的精细的分工合作成为大势所趋,本雅明所描述的艺术“灵光消逝”在“机械复制”升级为“数字化生存”之后,艺术“灵境”②中的“主体消散”态势日趋严峻。其实早在20多年前,好莱坞就生产了一批“非人”的电影,把世界影坛搅得沸沸扬扬。以中国传统故事《花木兰》为核心情节的同名卡通片在美国十分火爆,其票房突破亿元大关;类似的电影还有《蚁哥正传》《埃及王子》《玩具总动员》等。这批出手不凡的银幕佳作皆由电脑包揽全活,片中人物都是人造的“银幕英雄”。这些电脑影星之间不再有没完没了的艺术上的争执,不再有狮口大开漫天要价的巨额片酬,也不再为头牌的位置钩心斗角甚至大打出手。因为这些将主宰21世纪影坛的“明星”,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些服服帖帖的计算机程序,它们其实只是AI家族中ChatGPT的一些藉藉无名前辈而已。

一、“仿若万能”的AI:

重新理解科学与艺术的关系

诚然,随着人工智能等技术的迅猛发展,AI在影视领域的应用越来越广泛。AI生成以假乱真的特效早就是其拿手好戏,如虚拟场景、怪物和人物的创造,以及环境的渲染。它可以大大减少人工制作特效的时间和成本,并提供更加精确和逼真的效果。在辅助电影的后期制作方面,AI也可以大显身手,例如自动剪辑和拼接素材、调整画面色彩和光线、修复图像缺陷等。有了AI技术的加持,电影制作的效率和质量提升之快令人叹为观止。AI原创音乐方面取得的成果令人闻之雀跃,根据不同场景和情绪的需求创作配乐。它可以学习和模仿不同音乐风格,为影视作品提供个性化的音乐背景。从艺术生产与消费的视角看,AI不仅能够分析大量的电影剧本和文学作品,学习其中的故事结构、角色发展和情节构建规律,从而辅助编写剧本并提供创意建议,而且还能通过分析观众的反馈和行为数据,了解他们的喜好和兴趣,帮助制片人和导演更好地理解观众需求,制作更受欢迎的影视作品。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还只是AI在影视领域应用示例之冰山一角,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AI在艺术活动中的应用前景几乎可以说是无可限量。

由AI制作的经典影视剧《AI之战》,这部剧以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为背景,描绘了人类与AI之间的斗争和合作,引发了对于人类命运和道德困境的思考。《机械心》的故事发生在一个由AI主宰的世界,主角是一名被植入了AI芯片的年轻人,他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发现了隐藏在AI系统背后的真相。《人工智能启示录》这部剧通过一群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故事,探索了人工智能技术的潜力和风险,同时也展现了人类情感和道德的重要性。《未来之战》将故事设定在一个由AI控制的未来世界,人类反抗AI统治的斗争成为剧情的核心,同时也探索了人类与机器之间的和谐共存可能性。这些影视剧通过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和深入的人工智能主题,给观众带来了对于技术发展和人类命运的思考。

就目前的情况看,AI在影视领域的应用令人印象最为深刻,其中一个显著的特色是令人目瞪口呆的特技场面的高科技制作。尽管早在20多年前,《玩具总动员》《勇敢者的游戏》《龙卷风》等大片就以逼真而神奇的画面制造过世界性的轰动效果,今天的AI特效更令人震撼,那种现实生活中根本无法实现更无法体会到的全新感觉令人欲罢不能。十几年前的《烈火雄心》所呈现的火场世界,《烈火狂风》等片子中,那种让火山在人们的眼前爆开,并让观众目睹演员在龙卷风中抛上半空的逼真场景,没有电脑特技是不可想象的,敢于赴汤蹈火,不怕粉身碎骨,面对惊心动魄的挑战,无论多么勇敢高超的演员也无法与“电脑大师”匹敌。至于像《侏罗纪公园》《狮子王》《未来水世界》之类几乎完全依靠电脑撑腰的电影,已经把高科技的创作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泰坦尼克号》和《天地大冲撞》等经典大片对观众视听的强烈审美冲击和艺术震撼,高科技制作更是功不可没,这些影片,充分利用高科技创造出高度的艺术真实,制造出科技与审美联姻成功的范例。

高科技引发失业潮早已不再是新鲜事了,21世纪机器人取代演员的趋势也越来越明显。早在20多年前,人们就已经在《狮子王》中看到了栩栩如生的狮子,在《勇敢者的游戏》里看到了难辨真假的犀牛和大象,在《侏罗纪公园》里看到的巨型恐龙更是活灵活现。至于《真实的谎言》、“007系列”中的有关飞机导弹之类的特技镜头则只能是VR的杰作。随着AI技术的日益精密化,“非人影星”正在不断侵占影视明星的领地。早在1999年,预示着智能人未来的一个名叫“蒙蒂”的计算机形象,它能读出一个便携式电脑现场输入的语句,而且口形与发音保持一致。尽管当时“蒙蒂”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人工合成的痕迹,但沃尔特·迪斯尼图像设计者认为,“蒙蒂”这样的计算机图像有希望把电影业带入一个全新的空间。模拟技术正在悄悄改善甚至代替真实的世界。这种情况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例如,《泰坦尼克号》在拍摄船的远景时,利用计算机生成技术表现了甲板上的人物,与临时演员相比可以说毫不逊色。至于某些高难度的表演,制作方再也用不着拿替身的生命去冒险。今天的人工智能技术已经能出神入化地图解艺术家们的大多数意念。《侏罗纪公园》里的恐龙和《丛林王乔治》中的大象等动物明星就是计算机图解人类各种奇思妙想的生动例证。AI技术用于制作虚拟的布景和声响效果就更是影视人得以安身立命的绝活。

超级AI把网上搜罗的故事重新排列组合固然也可以“创作”出新的故事,但要真正创造出全新的故事。由欧盟资助的Whim(What If Machine)项目却不满足于既有故事的排列组合,项目组试图超越“故事机器”设定的思维模式,要让机器像传统作家一样为故事提供焕然一新的场景。譬如说,作家想要构思一个新故事时,经常会做一些“假设”(If):假如一匹马能飞翔,就诞生了“飞马”;假如一幅画像中的男子会逐渐变得衰老和丑陋,而他本人却一直保持着年轻俊美,就有了道林·格雷这一角色的塑造;假如一个女孩贸然闯入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的动物都会说话,那里的人都有着奇怪的行为举止,就有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奇幻之旅。“Whim项目旨在引燃数码科技的创造力篝火,它最初就是以飞马为出发点的:一匹会飞的马。算法能不能构想出其他有趣的动物以便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先从一个动物数据库开始,该数据库列出了动物们拥有的所有习性。国家地理儿童版网站就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它告诉我们海豚是一种生活在海里的哺乳动物,人类甚至可以骑在它的身上;鹦鹉是一种会飞会唱的鸟。通过对这些特性的组合和匹配,可能会孕育出一种既会飞又会歌唱的哺乳动物,你可以骑着它。这种新生物出现在童话或《哈利·波特》丛书中一点都不足为奇。”③越来越多的新生网络文艺作品证明,深谙算法之道的超级AI的“创作”能力已经日趋成熟,其发展进化速度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早在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就有中国IT业界人士预言,只要在存储、运算及通道的带宽等方面有突破性进展,电脑通过大幅度增加帧数和改善像素点,就可以制造出完全逼真的人来,通过肉眼,人们将无法分辨真人和电脑影像的差别。制片商们将有可能根据市场的需要,用电脑制造出适合消费者心理的虚拟明星。电脑专家们甚至为明星们退出影坛提供了一个详细的时间表。根据著名的“摩尔定律”,电脑把迪卡普里奥们从银幕上清除掉大概要10—15年时间。接下来,交互式电影将会产生,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跳进某部电影中扮演主人公,就如同玩电子游戏机一样简单方便。观众可以对经典名片中的主角按自己的喜好进行加工改造已成为“抖音”玩家的日常游戏,相关软件可以让各类影迷随心所欲地“混迹”于影视明星“圈子”里。至于让过世的名流以影像形式“死而复生”并在某些重要场合随机应变地即兴演讲,这已不再是什么新闻了。当网络电视播放“邓丽君演唱会(2023)”时,观众知道,这位已故歌星只是借助虚拟影像技术实现了VR“复活”而已。有人预言,如果量子计算机研制成功,VR技术就更是如虎添翼,人类“所见即所想,所想即所得”的梦想似乎很快就要变成现实了。也许,在未来的虚拟现实世界里,真的可以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

相较网络电视剧而言,CG特效对电影艺术的“渗透”还算是“温和”的。1996年6月7日,人类第一部“网络连续剧”《地点》问世了。人们从此可以在任何“地点”随时观看《地点》。这部作品虽然只是描述7个年轻人一段平凡经历的普通的“肥皂剧”,但与一般的电视剧有明显的不同,即网络剧的观众可以随时调出演员的背景资料以及剧情介绍,与喜欢的角色扮演者联系,并可随心所欲地延续剧情、查看剧情或预览结局。网络剧的观众不仅是欣赏者,还可以参与剧情之中;观众仿佛不仅仅是把电视台搬到自己家里,连导演和演员也可以随时听候“调遣”(如调出他们的档案资料、在网上与他们进行随意的交流等)。于是,观众在某种意义上成了真正的“上帝”。“网络剧”的诞生,不仅开辟了一种全新的艺术样式,而且对传统电视连续剧形成了挑战,电视连续剧再也无法独自把持亿万观众“悠悠岁月”的黄金时段了。

此外,AI在美术中的应用必将越来越广泛。近年各种期刊五光十色的四封设计和变化万千的内文编排,生动活泼地反映出基于AI的超级CG对图文媒体的改造成果。报刊的美编们对电脑的妙用,已将传统美工从感性的纯经验的层面提升到了一种科学而自由的数据化操作层面;过去复杂而艰苦的创作被电脑游戏般的快乐操作代替了。由ChatGPT绘出的形形色色的“点、线、面”和将纯粹美高度符号化的彩色图案、黑白题图令人意味无穷;千姿百态的由电脑写真艺术融会哲理诗情的创意组成的梦幻般的图面更是令人叹为观止。过去,大型宣传画、壁画、装饰画均由美工完成,但AI绘画已让画家丢下画笔,用数字化喷绘来制作更加微妙而准确的作品。以海量数据和巨大的算力为支撑的AI绘画,可使传统绘画的审美冲击力极度强化。在人们为AI绘画欢呼雀跃的同时,也有人担忧阳春白雪式的高雅艺术所蕴含的那些叫人回味无穷的东西,或许因人工智能的介入而渐渐失去魅力。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的诗情画意,雅俗相宜地浓缩在声色精美无比的影视中,人们无须作出任何努力,就能在电视的“机关枪发射碎片”中遇到符合自己胃口的“精神快餐”。但我们也应该看到,为了生活四处奔波,芸芸众生在万丈红尘中早已无心情、无工夫、无必要回味那些“回味无穷”的东西,这也正是本雅明所说的机械复制时代古典艺术终结的主要原因之一,艺术家成为艺术流水线上的工人,读者、观众成为艺术超市中的购物者。

影像作为一种更加感性的符号,它的日臻完美将对书籍——书写文化的保存形式——造成巨大压力,也使文字阅读过程中包含的理性思考遭到剥夺。尼葛洛庞帝也曾经指出:“互动式多媒体留下的想象空间极为有限。像一部好莱坞电影一样,多媒体的表现方式太过具体,因此越来越难找到想象力挥洒的空间。相反地,文字能够激发意象和隐喻,使读者能够从想象和经验中衍生出丰富的意义。阅读小说的时候,是你赋予它声音、颜色和动感。我相信要真正感受和领会‘数字化’对你生活的意义,也同样需要个人经验的延伸。”④

书写文化依赖于文学符号系统。文字的能指与所指是疏离的,这种疏离本身即已包含了人类思维对于外部世界的凝聚、压缩、强调或删除,电子媒介系统启用了复合符号体系,影像占据了复合符号体系的首席地位,与书写文化相比,影像与对象是合二而一的,在人们的意识中,影像就是现实本身、影像的真实外观遮盖了人为性的精心设计,观众有意无意地在其呈现形式的引导下认可或服从影像背后某种价值体系的立场,这就是电子媒介系统的强大效果:让观众在独立自主的幻觉中接受种种意义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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