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影子(组诗)
作者: 四四而你试图穿过长夜去想她
每一个夜晚都坚硬,诡谲如幻,
黑暗是一本寂静、深邃、艰涩的大书。
她也是。而你试图穿过长夜去想她——
而她一直在镜子后面,或者她就是一块暗灰色生铁。
她沿着粗糙的青石台阶走向山顶,
光明、玫瑰,以及她喜欢的小说家和诗人都在那里。
整个夜晚,你是一台喧哗的机器,
而你试图穿过长夜去想她;而她寂静。
你们一起聆听过失序的鸡鸣,
在一间舒适的房子里喝茶,聊天,看电影……
她喜欢煤油和香烟的味道,以及近乎野蛮的柔情,
她热衷于修墙,是因为她爱慕自己胜过了别人。
而你试图穿过长夜去想她,
而她是一个梦境,一片浮云……
亲爱的影子
有一次,在昏黄的路灯下,
我看到白色博美犬的影子像极了一顶大帽子。
黑色。是的,所有的影子都是黑色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的影子都是骗子?
然而,影子更为纯净,像未被污染的黑水,
令人欣慰的是,和它对视时,我心怀坦荡,毫不惭怍。
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我也不忍以卑劣、阴险的姿态污染它——
它是白玉,是珍珠,是梦,是来世……
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和亲爱的影子相依为命,
所以,它是我的宠物,也是我的恋人。
纵然它像夜晚一样黑,黑如炭,黑
然而,它像书籍一样给我信念和力量,以及勇气和温情。
我不愿追逐别人的影子,并非源自傲慢或无知,
而是我要把自己的亲爱的影子引领到别处。
那里,有花草树木,日月星辰,山峦大海,
以及人类以外的所有生物,
它将获得尊严,它将像风一样自由……
女贞与父亲
每天早出和晚归,我要两次路过这棵女贞,
我曾在散文和诗歌里,八次写到过父亲。
女贞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
父亲皓首历齿,蚂蚁般沉默不语。
女贞象征着永远不变的爱和生命,
然而,爱是短暂的,生命亦有尽头。
华兹华斯说“父亲是上帝”,
然而,那个在四十五岁时抱马痛哭的疯子说“上帝已死”。
立春前的某一天,我发现女贞的叶子暗淡且焦枯,
起初,我并不相信目之所见——这个世界假象太多了。
我跳跃着够下一枚叶子,它竟然是僵硬的!
一点点力气就把它粉碎了,它死去已久。
昨天,我带着礼品回到故乡,回到父亲身边,
他侧着身子躺着,既不热情,也不惊喜。
他对土地和儿子有着近乎荒谬的贞守之操,
然而,他老了——土地荒芜,儿子们像野马在荒漠上流浪。
青山见我多妩媚
正如夜晚见我,台灯见我,酒杯见我——
我是盛开的生石花,像小小的雏菊,像星星。
我并不妩媚。坚硬也脆弱,暴躁也温和,悲观也乐观,
青山见我多妩媚,它见识过我的少女时代,身体及梦想。
我习惯拥抱孤独和黑暗,所以交游零落,所以无患无畏,
然而,情貌略相似的人越来越少,而我又钟情于荒蛮之地。
体态肥赘,白发如绺,皱纹横生……
你不是青山,然而,你如青山,见我多妩媚。
优渥的生活和精致的礼物也不能使我喜悦,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沉湎于悲伤,也不意味着堕怠和禁锢。
长成一棵特立独行的树并不容易,然而,那是我的梦想——
摆脱他们遗留在世间的阴影,虽然我一直敬仰他们的才华和灵魂。
青山就在不远处,它现在呈现出萧条、落寞的迹象,
然而,我见它妩媚。是的,它年年妩媚如是。
你和伯格曼的爱情
并不快乐的哥德堡,它与世隔绝,
四围,并不存在的高墙回响着嘲讽、恶心的笑声。
以及烦乱,孩子的苦恼,妻子的眼泪和醋意,
他不可遏制的欺骗,并且宿醉。
之前,他拒绝过一个像阿玛宗女战士、释放着不羁的性感的女画家——
他写作,她画画,两个寂寞的人凑在一起,但并不制造烈火和坟墓。
是的,他试图忠实于妻子,尽管他们各自心猿意马,
他写信给她,充满柔情,在创作的剧本里美化她,贬低自己。
一个八月,你如星辰一般坠入他的裤兜,
无风的温暖夜晚,散步时,你们亲吻,并约定再相会的时间。
鲁特萨之后的一个深夜,他穿着风衣,坐在妻子身边——
告诉她过往的一切,而你只是他另一个情人葆拉的反面。
显然,他对婚姻的背叛受到了惩罚,
在巴黎一家著名的家庭旅馆的床上,你们感到疲惫和恐惧。
背叛的阴影深深地刺痛他的心灵,而他坚决和你在一起。
那时,你面临丈夫的报复,以及孩子们被夺走的威胁。
在你们不能见面、不能通话、不能写信的悲伤的日子里,
他写了一部叫《夏日插曲》的电影剧本,他肩负着两个家庭的生活。
你脱离屈辱,带着保姆和孩子搬来和他同住,然而你们产生了裂痕,
尽管你们企图和解,但显然,你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了共度危难的机会。
你们的儿子出生的那一天,你们喝了香槟,沿着多丘的拉都格兰公园兜风,
他独自回到家里,喝得烂醉,默默地专心地玩一辆旧了的玩具火车。
蓝
而我,是你的青——
天青,雪青,粉青,豆青,藏青,靛青……
青玉,青笺,青云,青花瓷,青梅痣……
源自爱和塑造,或者,源自对于生命的信任和热爱。
如今,我从高处俯视你,但我敬仰你——
日益干枯的湖泊正在经受冬天,没有路,也没有人。
我从尘埃里仰视你如高山的过往,它依然珍珠般璀璨,
我们仍然能够深刻地洞察彼此的内心,并不发号施令。
上帝残忍,让男人孤独,让他们因为女人而更加孤独,
这并不荒谬,也许也不是真相。然而,你是执拗的践行者。
内心的深渊一直在生长,并不荒芜,有四季和烟火,
我们互相缝补过身上的破洞,清理过心口的锈迹。
小说家体验过微小切口之后的宏大欣喜,
诗人擅长玩弄抽象的隐喻,以及语言的魔法。
然而,真正相爱过的人变得雄辩,勇敢,温情,
然而,那意味着什么呢?青蓝一色,莽莽苍苍。
仿佛与他人交谈
你坐在我对面,
就像河流抚摸夜晚。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竹编小圆桌,隔着岁月和见识,
绯花玉开出深红的小花,打火机静默地等待香烟,
你高频率地翕动嘴唇,斜睨远处的高楼,灯火——
仿佛与他人交谈。是的,我依然被凶猛的孤独包裹。
不是创造性的对话,不是救赎,也不能存放渴求,
我再一次相信只有书籍才能使人实现,并热爱自我。
焦虑的黄昏正在迫近,像力量强劲的宿敌,
我们谈到爱情,以及经营婚姻的艺术——
意义和价值像一只受伤的蛆虫……
继而,我们谈到死亡,以及永恒的安宁和福祉。
仿佛与他人交谈。是的,我内心仍然怅惘,沮丧,
一天之中的任何时间,我在,也仿佛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