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志(组诗)
作者: 桑子阴岩犹覆太古雪,白石一化三千秋
——张来仪
既上山
徒步进山的几个年轻人再没有回来
每次上山都感觉是一种寻找
在密林深处或某次眺望中
许多年过去了
他们已混入严肃的针叶林或一场雪
高山肥沃
云猫和豹猫仍以蛙、鼠和鸟类为食
在喜马拉雅东麓
它们在树洞、石块下和地底建窝
终成为岩石褶皱和裂隙的一部分
山上的洗马潭, 一团贴地的风暴
有一年我踏着积雪走近它
看到了无数世纪前的天空
历 法
在苍山,角锋和刃脊
代替了神的位置
——冰河侵蚀留下锋利之物
保留了对世界尖锐的态度
一座孤岛或者是一座丰碑
它们举着时间的熔岩
回到经验和一切的不确定中
既孤独又辉煌
我们路过春天路过岩层的褶皱
时间缠裹在它周身
像从前大海的波纹
历史向下 文明向上
时间的万有引力引领着我们
光的丰饶胜过一切
它将在高山之巅与不朽的未来遽然相逢
白 石
一声长叹 一颗深埋的心
——古老的植物与哭声
发烫的太阳赤裸着如万物赤裸
光的纯度无可比拟
只有它是未来的一部分
雄鹿的血在大理石剖面
它用鹿角刺向天空
时间至此有了形体
万物经过它如经历永恒
庞大的未知泄露着世界与我们的疏离
高大的杜鹃总与低矮的草甸长在一起
“不确定”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总是仁慈 外在的时间 内在的我
寂静和死亡在地底生长 多么新鲜
但我们看不见 我们是它的一部分
苍山年鉴
它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无论阳光来自哪个方向
影子都像不安的火苗藏在我们身后
世界在变形 看不见是因为看见
一处梦境 一个象征或一面镜子
一轮火球在最热烈的预言中出现过
世界在庄严的方寸之间
光与光在互相撞击
浓荫下雪白的脖颈
现在蜇人的金黄色蜜蜂正在忙碌
美丽的龙舌兰盛得下全世界的蜜
阳光像植物的根须向下生长
一些比蜥蜴更可怕的生物
横穿山道去晒正午的太阳
这个春天蕨类学会了思考
伸出了探究的触角
谁都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此时即彼时
终点即起点
离心力沿着圆弧光芒四射
大地依靠摩擦力和重力稳住自己
红松举起火铜色的松针
要警惕它们变成灰烬
它们有蜜蜂一样的尾针——
一个老好人自觉又警醒地帮助节制者
一点一点结出果实 精准而稳健
我们在群山的空旷处
如混沌之凝聚
如溪流之奔袭
无限的和音 全部的梦和色彩
但那首羞怯的诗至今没有写出来
山火或血红的月亮
昨晚一只鹪鹩来造访我
它陷在自己身体古老的漩涡里
在新鲜的沟壑边
一群年轻人喝着血红的月亮
他们锋利的铁锹曾抵达墓室
切断了自然主义的死者长出的根须
火曾经把烧红的东西唤作奴隶
并烙上宝石一样的光泽
为抚摸为享受为树上落果
为把内在的能量推向外部
风给群山带来深红的抓痕
松软的地方埋着复活的种子
它潮湿的舌尖多么轻佻
拾掇着灰烬像狗群在骨头边舔舐
注视火焰如注视另一个自己
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塌陷下去
原野在灰坑中阔步前行
据此,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可以说现在 说将来
那持续的炽烈与不朽的生命
洗马潭
通往山顶的道路在修造
它总是朽坏
不朽是一头哑寂的巨兽
无用之物在风中消散
湮没在众所周知之中
三千级台阶跨过矮灌木
坼裂的时间纷纷扬扬
死亡睥睨一切
譬如自我克制
退出丛林必先进入丛林
只有时间能征服时间
太阳深陷于蔚蓝
而我们陷在自己的阴影中
洗马潭在天空的凹陷处
每个黄昏和清晨
无数场战争和解
熟知的一切越来越陌生如不存在
在断壁残垣中间
在深蓝的空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