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有一片美丽的晚霞
作者: 古道一
四十岁的女人最尴尬,说老不老,说小不小。尤其是四十岁的离婚女人,更是高不成低不就,进退两难。宋玉今年四十岁,一年前与丈夫离了婚,她就处在了这样一种既尴尬又无奈的年龄。
宋玉养着一条狗,是一条白色的贵宾,叫贝贝。贝贝是一条母狗。她每天傍晚吃完了晚饭,都要在小区里或小区附近遛它几圈。她与夏文清的相识,就是从遛狗开始的,而且两人一见面就吵了起来。这样的开始倒是很富有戏剧性,但刚刚发生时彼此却不那么愉快,两人都气得够戗。她本来脸就白,彼时气得脸就更白了。夏文清则是气得脸色通红。如果不是旁边有人看热闹,两人可能还不会罢休。后来两人熟悉起来之后,彼此回想起那一幕都觉得很好笑,就像回忆自己小时候的幼稚和单纯一样。
吵架的起因是夏文清也有一条狗,品种也是贵宾,只是跟贝贝颜色不一样。他的贵宾是棕色的,叫传奇。传奇是一条公狗,比贝贝长一岁。那天是他刚搬到这个小区的头一天,傍晚他吃过了晚饭去遛传奇。平时他很少给传奇拴狗绳,那天他身上虽然带着狗绳,却也没有去拴它。但正是这一时的疏忽大意,平时一向都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的传奇,在他接一个朋友电话的工夫就不见了。等他看到时,传奇正跟马路对面的贝贝像两只公鸡一样,哇哇地撕咬着,咬得不可开交。
此时宋玉正脸色煞白地使劲牵着贝贝,好容易把贝贝牵开了,但传奇却紧追不舍,最后还是咬掉了贝贝屁股上的一撮毛。这时候夏文清才拿着手机跑了过来,他厉声呵斥着传奇,嘴里叼着一撮毛的传奇这才老实了。
很少跟人急眼的宋玉实在是气坏了,她心疼地抱起贝贝冲着夏文清大声地说道,你干什么哪?为什么不看好你的狗?
夏文清赶忙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接了个电话!
你的狗这么讨厌,你怎么不拴上它?看把我的贝贝咬的!宋玉一边大声地责怨着,一边心疼地抚摸着贝贝的屁股。
夏文清一时感到很难堪,毕竟平时还没有人这样说过他。于是他说,行啦这位女士,我刚才不是都已经跟你道歉了吗?!
你是道歉了,但你的狗把我的贝贝都咬掉了一撮毛。
狗咬狗一撮毛,你的狗不是也咬了我的狗么,你还要怎样?夏文清来气了,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我没要怎样。你遛狗不拴狗绳,难道你还有理啦?
我也没说我有理啊,我不是在跟你道歉嘛!
你这态度,哪像在道歉啊?好像你更有理似的。
你没完没了的,不就是狗咬个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旁边有几个溜达的人都停了下来,伸着脖子驻足观看起来。宋玉这才不再说话,抱着贝贝转身离开了。
夏文清也不再吭声。好在他刚刚搬来,这里的人还都不认识他。不过他也很快就离开了,因为他看到楼上有人趴在窗子边拿手机拍视频。
其实夏文清的心情本来就不好。他之所以搬到这个小区来,是因为他昨天刚刚跟前妻离了婚。本来心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今天又跟人这么吵了一架,为此他心里感觉憋闷透了。要是跟前妻也这么吵一架就好了,但是他们从开始的互相冷战,到最后两人拿到离婚证,竟然都没有吵一声。此时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就像他和前妻拿着离婚证站在区民政局门口,最后分手时一样。当时他也这么苦笑了一下,之后两人就一东一西地走了。他今年四十二岁,前妻比他小两岁。他们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也归了前妻。从此他每月要给儿子两千元的抚养费,这是他在离婚协议书上写好的,并且也是他主动要给这么多的。他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儿子。因为儿子从小到大都是岳父岳母帮着带的,他几乎没操什么心也没费什么力。
传奇被拴上了狗绳。此时它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也感受到了主人沉闷的情绪,跟在主人身后蔫蔫巴巴的。它也许是有些后悔今天与贝贝的咬架,主要是当时它一看贝贝那么漂亮,就喜欢上了它。但没想到它刚一上前,就遭到了贝贝的拒绝。当时它觉得很没面子,这才跟贝贝翻了脸。算了,下回再不理了。它想。
宋玉跟夏文清吵完之后,走出去很远才把贝贝从怀里放了下来。当时她余怒未消,心想哪来这么个男人?她在这个小区已经住了三年了,以前怎么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不是谁家的亲戚,就是新搬来的业主。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回了家。
贝贝回到家以后,倒是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每天遛它的时候,它到草丛里去拉尿,一回来它就很活泼,有时还要再吃点狗粮。如果贝贝是人的话,也肯定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孩。此时,它早已忘了跟传奇咬架的事,等吃了一点狗粮之后,大概是累了,便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宋玉脚边,安静地卧了下来。
宋玉正是因为有贝贝的陪伴,才不觉得特别孤独。她本来就是一个安静的女人,离婚之后更是把一切都看得风轻云淡。她工作的单位,每天上下班在时间上要求不是很严格,晚到一会或早走一会都很随意,工作比较轻松。离婚之后她一个人过得一直是风平浪静,平平淡淡。
电视剧是客厅文化的一部分。她每天晚上都让自己沉浸在电视剧跌宕起伏的剧情中,经常是跟着哭跟着笑,往往搞得贝贝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当她坐在沙发上继续追剧时,精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脑子怎么也进入不了剧情中去。
不就是跟人吵了几句嘴吗?都已经过去了还老想这事干吗?你真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她一边责怨着自己,一边赌气地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了……
二
第二天,宋玉傍晚下班后,没有吃晚饭就拉着贝贝下了楼。因为她不想再遇到与她吵架的夏文清,她想这样把时间错开肯定就不会遇到了。生活喜欢跟人开玩笑,谁知道夏文清跟她一样的心理,也不想今天再遇到她,下班回家后也没有吃晚饭,就拉着传奇出了楼。简直就跟电影中的情节一样,两人越是怕遇见,结果不一会就遇见了。冤家路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两人遇到后,彼此故意谁也不去看谁,就像对方不存在一样。贝贝一见传奇,也像它的女主人一样一副高傲的样子,对传奇根本不理不睬。传奇一见贝贝,也像它的男主人一样一副倔强的派头,对贝贝视而不见。
其实宋玉和夏文清的内心里,都感到有点别扭。尽管是互相拿对方当空气,但毕竟不是空气而是活生生的人。尤其是昨天在彼此心中系下的这个疙瘩,心里还没有解开,所以等两人迎面走过之后,昨天吵架的情景就又在脑子里翻腾起来,彼此还都在生着对方的气。
到了第三天,两人傍晚下班后又像第一天一样,等吃完了晚饭再去遛的狗,所以自然是又迎面遇见了。遇见就遇见吧,以后肯定经常都会遇见的,这就是生活。他们彼此都在这样想。
夏文清是一个律师,有一家律师事务所。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古板的人,再加上他所从事的职业,所以他什么事都特别较真儿。就是因为他的古板与较真儿,前妻受够了他这种死水一般的生活,才跟他提出离婚的。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贪婪不好色,是个绝对的正人君子,但他前妻觉得跟他在一起一点意思也没有,因为她觉得他对什么事都没有激情。其实他不是没有激情,是他与前妻缺乏情感上的交流。前妻是个性格爽朗的人,一头利落的短发,从容貌到身材再到气质,一看就是个职场的精英。她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CEO,每天风风火火的,跟他完全不是一种类型。她跟他委屈了很多年,他跟她也委屈了很多年。现在他有一种解脱感,但心里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还是为最后的离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本来遛狗是遛一种心情,却没想到不仅没把心情遛好,还遛得跟人吵了几句,而且还是跟一个女人。他越想越觉得憋闷,就像前天刚刚吵完架一样,心里特堵得慌。
宋玉感觉也是一样,越想越觉得不痛快。上次她跟人吵架是一年前,是跟前夫的小三,那个叫白华的女孩。其实她本来不想跟那个女孩吵,就想见一下那女孩,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儿。但没想到这个女孩非常嚣张,一见她不仅没有表示歉意,还反倒觉得是她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一样,简直岂有此理。最令她不能容忍的是,女孩竟然对她说,钟晨跟你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资源浪费!
钟晨是宋玉的前夫,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公司老板。白华看重他的,其实就是钱。钟晨比她大整二十岁,如果不是老板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她是绝对不会找他的。为此宋玉说,你图他有钱就图他有钱,我可以让给你,但你最好别说资源浪费这种话,难道跟了你就不浪费吗?我看是更浪费,因为不仅是经济上的浪费,还有人格上的浪费。
我可以给他年轻和漂亮,但你现在已经给不了他了,所以你什么都不要跟我说了。他肯为我花钱,那是他愿意,你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白华趾高气扬地说。
宋玉没想到白华这么无耻。她无可奈何地说,年轻和漂亮不是永远的,我想你也不会给他一辈子。
没想到白华反唇相讥地说,你不是说我图他钱么,我就是图他钱。我根本就没想跟他过一辈子!
宋玉一时无语。最后,她对白华说了一句,我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说完,宋玉转身而去,背后却传来一阵白华得意的笑声。
宋玉回来,就主动地跟钟晨提出了离婚。因为即使不离,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但最令她伤心的是,离婚的时候她问女儿跟谁,女儿竟毫不犹豫地说,我跟我爸。
当时,她一下惊呆了,就像一棵笔直的树一样站着。过了好一阵她才有气无力地问,你为什么要跟他?
因为爸爸有钱,有钱才有一切。女儿平静地说。
女儿今年十六岁,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戳过她一手指头。但彼时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上去抽了女儿一嘴巴。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电视剧中的某个角色一样,顿时泪如泉涌。只是没有那种高昂而起伏的音乐伴奏。
女儿捂着脸,眼里含着泪,不无怨愤地看着她,然后摔门而去……
一晃一年过去了,没想到她竟又跟人吵起了嘴。其实前天她完全是因为心疼贝贝,一时气急了,才那样失态的。她本是一个安静的女人,安静得就像小区里那片清幽幽的人工湖。
三
宋玉年轻的时候,真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长得如同一块洁白的玉,天生丽质,美丽清纯。她的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父亲是一名军人。在她十四岁那一年,父亲在部队因工伤牺牲了,之后被追认为烈士。父亲在她的心目中一直很高大,她从小就特别依恋父亲。当父亲去世的噩耗传来时,母女俩抱头痛哭。参加了父亲的追悼仪式后,她发现母亲一下显得老了许多。在她上大二的那一年,母亲患癌症也去世了。部队给予了她很大的关怀和照顾,令她感到温暖。有时她感觉父亲好像没有死,还依然活着。
当初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她的前夫钟晨就已上了初中,后来等她上了初中,钟晨还在上初中。钟晨比她大五岁,两人到高中的时候,竟然成了同班同学。钟晨是全校有名的蹲班生,前后曾蹲过四次班。钟晨喜欢她。钟晨是个厚脸皮,他一直锲而不舍地追求她。后来她考上了大学,他连个大专都没考上。但她没有想到,等她毕业后又回到这座城市时,他依然还在等她。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跟人合伙开公司,并已经挣到了第一桶金。而她并不看重钱,他拿她没办法。
那一年冬天,天下了雪,她在上班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一条腿被摔得骨折了,住进了医院。他知道后,赶忙跑到医院去精心地陪护她,直到她出院。就这样,她才向他宣告了无条件投降,终于被他俘虏了。
客观地说,两人结婚后,钟晨对宋玉都一直非常好。她只要说什么,他从来都没有违背过她。不过她是个活得很淡雅的人,也从来没有向他提出过任何非分的要求。她不喜欢穿什么名牌,也从来不买什么奢侈品。一开始他主动地为她买这个买那个,但都被她态度坚决地回绝了,后来他只能依从她了。其实她越是这样,他越喜欢她。至于后来有了小三,他也深知那不是爱。
其实他并不想与她离婚,但却没想到这事儿竟然被她知道了,而且更没想到她会去找白华。那次她找完白华回到家之后,不一会他就回来了。他一进家门就看到她正面无表情地呆坐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他感觉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去找过白华。他来到她的面前,她终于默默地站了起来,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