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现代化的历程及启示

一般认为，现代化是指以现代工业和科学技术为推动力，实现由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重大转变，包括经济、政治、文化和思想等多个方面。现代化是一个历史的范畴，是一个全球性的进程，它首先开始于工业革命中的英国，然后向西欧和北美扩散。各国现代化既有共同特征，也有各自的特点。俄罗斯的成败兴衰，与其现代化密切相关。

俄罗斯的现代化历程

俄罗斯的现代化经历了两个阶段，即俄罗斯帝国的现代化和苏联的现代化。俄罗斯帝国工业革命开始于1830—1850年间，其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开端是在19世纪下半期。很多研究现代化的俄国学者将18世纪到19世纪上半叶视为俄国现代化的准备阶段或原现代化和原工业化阶段。【参见Миронов Б.Н.Модернизация имперская и советская.См.Вестник СПбГУ.История.2018.Т.63.Вып.1; Алексеев В.В.Россия в модернизирующемся мире.См.Сенявский А.С.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 теоретические проблемы.Вып.2： Модернизацио-нный подход в изучении российской истории.М.， 2013.】

因为正是在17—18世纪之交，出现了世界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现象——现代经济的发展。它开始于英国，并逐渐把其他欧洲国家拖入了自己的轨道。如果说在先前的历史时期，经济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在增长，变化缓慢，那么到了17—18世纪之交，一切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经济、日常生活及军事领域的变化明显加速。俄国政府对这种变化很快作出了回应，提出了国家“欧化”的任务，也就是要掌握当时最先进的设备和技术。俄国当时的技术转型开始于在乌拉尔建立的第一批大型工厂——涅维扬斯克工厂和卡缅斯克工厂。它们于1701年投入生产，奠定了俄国高炉冶金工业的基础。1704年，阿拉帕耶夫斯克工厂和乌科图斯克工厂也相继开始运营。而后又有十几个在当时较为现代化的冶金企业投产，其中包括18世纪上半期欧洲规模最大的叶卡捷琳堡工厂，它于1723年开办，有600多名工人。【 Сенявский А.С.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 теоретические проблемы.Вып.2： Модернизационный подход в изучении российской истории.М.2013.с.201-202.】彼得一世执政末年，俄国有200多家规模较大的工业企业，其中以冶金厂的发展最为显著——俄国在17世纪末还须从瑞典进口铁来制作武器，而到1725年俄国已经可以向国外出口金属。俄国在1718年的生铁产量为160万普特（俄国计量单位，1普特约等于16.38公斤），而英国在18世纪中叶的生铁产量大约为180万普特。【 孙成木、刘祖熙、李建主编：《俄国通史简编》（上），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36页。】这说明俄国的生铁产量在彼得一世时代已经相当可观。

18世纪上半叶，乌拉尔地区总共建了71家冶金企业，其中有33家工厂生产钢铁，另有38家工厂生产铜。1800年，乌拉尔地区生产了780万普特钢和530万普特铁，俄国由此在钢铁生产方面位居世界第一，超过了英国和瑞典，18世纪也成为乌拉尔冶金业的“黄金时代”。直至20世纪初，乌拉尔地区的116个制铁厂中，仍有82个是在18世纪建立的。【 Сенявский А.С.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 теоретические проблемы.Вып.2： Модернизационный подход в изучении российской истории.с.203.】国有工厂和私营工厂之间的关系也在逐渐变化。在18世纪头十年，占据优势的是国有工厂，而到第二个十年，私人工厂显现出优势。在1800—1825年间，乌拉尔建立了28家工厂，其中12家是国营的。后来，国营工厂经常转归私人所有。从1719年到1795年，乌拉尔的工人和匠人数量从1.19万人增加到8.64万人，增加了6倍以上。其中冶金业劳动者的数量增长最快，从1719年约5400人增加到1795年约7.5万人，增加了13倍之多。【 Сенявский А.С.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 теоретические проблемы.Вып.2： Модернизационный подход в изучении российской истории.с.206， 209.】19世纪上半叶之前，乌拉尔地区工业的发展无疑为日后俄国的现代化创造了条件，但此时还很难说俄国已真正步入现代化建设阶段。

1860—1870年的“大改革”真正开启了俄罗斯帝国的现代化进程，为现代化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强大的推动力。农奴制改革后的俄国，经济出现了较大飞跃。从1861—1913年，俄国的经济发展速度可以与欧洲整体的发展速度相提并论。在这50余年间，俄国国民收入增长了近3倍。从1880年起，俄国经济增长速度不仅高于欧洲的平均速度，也高于“西方的平均速度”：国民总收入每年增长3.3%。最大的成就是在工业方面，从1881—1913年，俄国在世界工业生产中的比重从3%增长到了5%以上。农业也以不低于欧洲平均水平的速度向前发展。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俄国成为世界上最活跃的发展中强国之一。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俄国人民的生活水平也获得较大提高：从19世纪50年代到1913年左右，农业工人每日的实际工资增长了2.8倍。从19世纪80年代末到1913年左右，农民留作自己消费的粮食数量增长了约34%，农民每年的工作日从19世纪50年代的135天减少到1902年的107天。无产阶级的年工时从19世纪50年代的2952小时，减少到1913年的2570小时。农民大量购买土地，俄国民众的存款数额也在增加。【 Миронов Б.Н.Модернизация имперская и советская.См.Вестник СПбГУ.История.с.57-58.】

俄国的社会结构在农奴制改革后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19世纪60年代的改革使得各类特权逐渐被取缔，不同等级的人群在法律地位上相互接近，并逐渐演变成了不同的阶层和职业群体。随着1861年亚历山大二世签署废除农奴制的法令，所有的农民和市民就权利而言是同等的，而贵族丧失了自己的主要特权——对持有农奴的垄断权。在政治方面，1864年各个阶层都获得了在县和省建立地方自治机关的权利。1864年的司法改革还废除了等级法院，所有公民都归统一的普通法院管辖。1874年，俄国实行普遍义务兵役制，取消了特权阶层和纳税阶层之间的差别，各个阶层的代表包括贵族在内都开始按共同的原则服兵役。此外，1903年俄国废除了其欧洲部分的连环保，1906年俄国亚洲部分的连环保也被废除。1887年，俄国废除了其欧洲部分的人头税，1899年西伯利亚地区的人头税也被废除。此外，俄国还废除了土地赎金，1907年农民获得了退社权。在这一时期，俄国的国家治理从君主专制向君主立宪制演进，1905年以后出现了自由的报刊、政党和数千个自愿协会等公民社会的各种要素。【 Миронов Б.Н.Модернизация имперская и советская.См.Вестник СПбГУ.История.с.59-60.】

1861年的农奴制改革使俄国现代化进程加快，用列宁的话说：“1861年以后，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是这样的迅速，只用数十年就完成了欧洲某些老国家整整几个世纪才完成了的转变。”【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列宁全集》（第2版）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75页。】但俄国快速的现代化进程，也导致其他欧洲国家在几个世纪的现代化进程中所产生的各类问题，集中于几十年在俄国爆发。俄罗斯帝国快速的现代化进程导致社会紧张和冲突加剧，各种矛盾尖锐。加之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十月革命的爆发，使俄罗斯帝国的现代化进程中断。

苏维埃政权建立后，在俄罗斯帝国现代化的基础上开始了新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把俄罗斯帝国现代化进程中没有实现的方案变成了现实，在某些方面实质上是俄罗斯帝国现代化的延续。1920年，列宁提出了“共产主义就是苏维埃政权加上全国电气化”的口号。同年12月全俄苏维埃第八次代表大会上通过的国家电气化计划，实际上俄罗斯帝国从1887年起已经就开始实施了，在1914年前一直在高速推进。苏联完成了恢复经济的任务后，通过两个五年计划，在工业化的道路上取得了重大进展。到第二个五年计划末期，苏联的工业化水平已经达到1913年的7.2倍。就工业总产值来看，革命前的俄国居世界第五位，在世界工业生产中的比重占2.6%。而到第二个五年计划末期，苏联就工业总产值而言跃居欧洲第一，世界第二。它在全世界工业总产值中的比重达到了13.7%。1937年，苏联国民经济总产值的77.4%来自工业。第一个五年计划前夕，工人和职员占国家人口的17.6%，到1939年其比例已达到50.2%，成为俄罗斯中产阶级的基础。工业化进程从根本上改变了城市人口和农村人口的比例。1926年苏联的城市中居住着18%的人口，而到1938年初，城市居民比例达到了总人口的约30%。1929—1940年间，农业就业者的数量缩减了1960万人，而工业和建筑行业增加了890万就业者。【 Сенявский А.С.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 теоретические проблемы.Вып.2： Модернизационный подход в изучении российской истории.с.218.】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推进，1950年以后苏联政府着手采取一系列旨在提高居民生活水平的措施。1956年3月，苏联政府把节假日前的工作日的工作时间缩短了两小时，增加了法定假日的时长。1956年7月，退休金的最低标准增加到了300卢布。1956年9月，最低劳动报酬上调了三分之一，取消了中学高年级、中等技术学校和高校的学费。到20世纪60年代初，每周工作5天和每天工作7小时的制度得以确立，养老金也增加了一倍。【 Григорьев М.С.и др.История Украины： монография.Москва.2023.с.447-448.】

到20世纪90年代，自由主义改革没有从根本上改变经济状况，也没有促进现代化转型的完成，反而导致了国家的解体，结束了苏联现代化的进程。如今俄罗斯正在进行新一轮现代化的艰难转型。

俄罗斯现代化的特点

纵观俄罗斯现代化的历程，可以看出，尽管俄罗斯历史上发生了多次政治制度的更替，尽管俄罗斯帝国时代与苏联时代存在诸多差别，但是以国家主义和指令原则为支柱的加速工业化和现代化的意识形态，始终居主导地位，不同时期的现代化可被视为一个统一的进程，现代化的继承性和连续性无疑是俄国现代化的第一个特点。俄罗斯著名历史学家、圣彼得堡大学教授Б.Н.米罗诺夫在其2018年出版的《帝国与苏联的现代化》中，对俄罗斯帝国及苏联的现代化进行了比较，指出了俄罗斯帝国及苏联现代化的异同。他认为，俄罗斯帝国的现代化进程是按照经典的欧洲脚本进行的。就目标、方式和结果而言，苏联的现代化是俄罗斯帝国现代化的延续，它是在帝国现代化的基础上，把帝国现代化没有实现的方案变成了现实。作者认为，在理性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世俗取向的个体的形成，以及工业化、城市化、家庭的民主化和妇女儿童的解放等方面，苏联的现代化类似于俄罗斯帝国的现代化；在另一些方面，如国家优先于社会、集体优于个人、对个人主义自由的限制、集中化与计划性等方面，与经典的西方模式有较大区别。作者认为，在俄罗斯的现代化进程中，“改革”和“反改革”两股力量经常交替出现，这也是任何现代化进程的两个自然趋势。“反改革”并没有废除改革，而是对改革进行调整，或是降低改革的速度，或是把改革的落实推迟一段时期。他认为俄罗斯的现代化具有周期性，但不是在原地踏步，而是在各个方面获得了发展。【 Миронов Б.Н.Модернизация имперская и советская.См.Вестник СПбГУ.История.c.54， 64， 73， 74.】确实，就俄罗斯现代化的整个进程来看，俄罗斯不同时期的现代化完成了不同的任务，解决了当时所面临的问题。正是经过俄罗斯帝国及苏联的两次现代化进程，苏联末期在一些领域终于实现了现代化。苏联体制的解体正是发生在工业阶段的任务已经结束，而后工业社会原则的建立被提上日程之时。苏联体制没能完成后一项任务，最终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