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运河漕运剥船建置述论

作者: 吴琦 徐宝成

摘要: 运河漕运剥船是专门用于剥挽漕粮的船只。元末明初是漕运剥船制度确立和发展的重要阶段,永乐朝以后北运河沿岸的剥船设置范围逐渐扩大。入清后,因运河水情、通航能力和航行方式不一,漕船每至河道淤浅之处受阻,清廷遂置体积较小、船底平缓、载重较轻的漕运剥船,分载越浅。相较于明代,清代漕运剥船设立的范围和规模更广,清廷在北运河段剥船的基础上,增设其他运河段剥船,以备遇浅起剥。晚清漕粮海运,沙船径直天津,然向来“沙船不入河,河船不放洋”,故北运河段的剥船设置依旧。清代漕运剥船的设立实现了漕粮运转的区域化和资源调配的细分化,体现了清代社会治理与自然环境的密切联系和相互作用。

关键词: 清代;漕运剥船;北运河;剥运

剥船是早期内河上用于剥运物资的船只,设置已久。北宋内河上用于般剥漕粮的“小舡”,是文献记载中可见最早的官定类“剥船”。元代在承袭般剥“小舡”的基础上,发明“小料船”,其功用与剥船类似;延祐年间,江南运河河道险阻浅涩,元廷设立专门剥运漕粮的船只,即“剥船”。然剥船大范围剥运漕粮始于明永乐时期,明末北运河段的漕运剥船达600多艘。清代岁征漕粮400万石,囿于运河水文条件以及内河航运为主的适用性需求,漕运剥船的设立成为定制,且范围和规模空前。目前,学界对明清运河沿岸漕运剥船相关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北运河段,①而对整个清代漕运剥船的设置和演变缺乏全面、整体的观照。本文以贯穿南北的大运河为对象,考证漕运剥船的建置及特点,探讨清廷对漕运剥船的调控和管理,并揭示其中关联的社会治理问题。

一、清以前漕运剥船的演变

漕运剥船到底设立于何时?学界大多语焉不详。唐代漕运以裴耀卿、刘晏改革为核心,创立转运法,在河道浅阻之处,采取“船漕车转”的方式,节级转运,“淮船不入汴,汴船不入河,河船不入渭”。②为此官府在运河沿线水运节点设立转运仓,各地漕船将漕粮运至转运节点后,由下一运行区间的漕船接运,“水通则舟行,水浅则寓于仓以待”,极大地缓解了漕粮的运输负担。

北宋都开封,漕路虽避开了黄河三门峡段,但淮南运河的堰坝使漕船运行多有不便,如江南瓜洲闸等水浅处,长江2000料运船可入闸,但入闸后,舟大水浅,没有船只盘减,无法进入下一段运河。崇宁三年(1104)户部尚书曾孝广进言:“往年,南自真州江岸,北至楚州淮堤,以堰潴水,不通重船,般剥劳费。”嗣后,长江“纲舡重大,运河浅涩,不能通行,即令用小舡般博”,分载入运河。宝庆《会稽续志》记载:“(运河)自西兴至钱清一带为潮泥淤塞,深仅二三尺,舟楫往来,不胜牵挽、般剥之劳。”因此,这种“小舡”应为早期内河上承担漕粮转运的“剥船”。

元代,漕运以海运为主,河运为辅,“岁运江南粟以实京师”。但海船运抵天津后,由于船身较大,难以进入内河运道,加之天津、通州段高低不平,闸坝较多。于是,元朝发明了一种剥运漕粮的小型船只,即“小料船”,专为河道浅阻处转驳之用。至元年间通惠河开通,内河闸漕之间载运的小料船尤显重要。元代通惠河上有闸24座,每年漕粮自通州运往大都,都需由小料船逐级过闸过坝。至元十六年(1279),坝河开通,筑拦河坝7座,时7坝剥运漕粮,每坝用来倒运的小料船近32艘。至元三十年(1293),漕司言:“自李二寺至通州三十余里,河道浅涩,今春夏天旱,有止深二尺处,粮船不通,改用小料船搬载。”元顺帝至正二年(1342),由于坝夫不断逃亡,运粮小料船仅存“六十八艘”。

延祐年间,因海船体型较大,不入内河,所以存贮在内河沿岸的米石皆通过剥船运出内河河道。延祐三年(1316)正月,据海道都府庆元、绍兴等处申奏,浙江温州、台州一带运粮甚为险恶,每年漕粮起运之际,潮汛猛恶。朝廷虽派人催赶,但临时“催赶顾觅剥船、般剥,缘剥船数少,急不能寻顾”,所以只得将粮米暂贮海岸。据《永乐大典》载:

今以昆山州太仓聚船去处,至九路仓分。平江路一百八十里,无锡州一百九十八里,常州路二百八十八里。内三仓系在城置立,河道浅狭,用小料河船,逐旋般至城外,装入剥船。海盐州三百四十里,湖州路三百一十八里,松江府三百六十里,海船至黄浦口湾泊,离仓约七里,用小船般剥。江阴州四百五十里,海船于黄田港湾泊,离仓约三里,用小船般剥。

浙东绍兴路及三江陟门一带,河道淤浅达100多里,每年粮船出运,须用本路谙知地势的海船,以及庆元路的小料船装运至海船湾泊处。从三江陟门至海湾水程18里,雇觅剥船短剥。

明代,漕运剥船在文献记载中逐渐清晰,而且出现了相应的制度规定,“剥船为济运设,遇南船胶浅则分剥起运”。明初重开会通河,但北运河段的水量一直靠邻近的泉水补给,所以天津以北运河河段经常会出现水浅势弱的情形。此外,天津至通州段的运河地势陡峻,水流急速。为保证漕船航行时所需的水位和水流速度要求,便将该段航道加以修浚,因此河道多呈弯环形状。每年漕船北上抵达北运河段时,便采用剥运的方式,通过小型剥船克服河道淤浅的问题,渡过该段浅阻后又重新装回漕船。

永乐九年(1411)北运河额设剥船808艘,每船用官军4人,依据“照民佥船”的原则,将这些剥船分派给武清、香河、漷县(后并入通州)三州县。其中武清县620艘,香河、漷县共188艘。万历七年(1579),打造外河剥船200艘,遇漕船浅阻,随即剥运。通惠河未开以前,漕粮每运至张家湾起卸,然后陆运至京仓,“正德以前,运船至五月以后,俱到通州城下,自城东北角停泊,迤逦而南七八里许。挨次于东关厢起车,无栏河委差之扰,无起剥脚价之费”。嘉靖七年(1528),通惠河通航,漕粮起卸的地点转至通州城土坝和石坝。土坝在通州城东角,通仓粮米在此起卸,嘉靖《通州志略》载:

土坝剥船一百五十只,船户一百五十名,自张家湾起剥到土坝,每粮一石脚价银六厘五毫。石坝剥船一百八十只,船户一百八十名,亦自张家湾起剥,至石坝过剥,每粮一石脚价亦六厘五毫。

每年粮船北上之际,恰好是北运河段缺水之时,所以通州至张家湾一带因水量不足不能通航。嘉靖初年,御史向信倡言,置外河剥船,“遇浅起剥,若五六月水涨,仍令至通州石土二坝起旱”。此后,由外河入里河的漕粮皆采取搬粮过闸的方法,即在两闸之间设立往返剥船负责漕粮挽运,“自新坝起至庆丰闸,计搬五处,各用剥船六十只,共船三百只;每只载米一百五十余石,日运约有万石”。同时,为保障漕船顺利抵达土坝和石坝,明廷专设浅夫600名,“专剥浚河,以求必达二坝”。万历三十二年(1604),因漕粮抵通剥运效率缓慢,加增里河剥船30艘,实为“三百三十只”。崇祯初年,明廷从武清县的620艘剥船中分出300艘,用于通州里河剥运。由于武清、通州剥船的赋役过重,又将武清县所承担的320艘剥船分派给“永清县四十只,东安县三十五只”,“通州以宝坻为其属邑,遂以一百二十只强派焉”。此后,明廷额设北运河段“剥船八百只”,其中武清县245艘,香河和漷县共188艘,通州180艘,宝坻县120艘,永清县40艘,东安县35艘。这些剥船统归河西务务关主事管辖,所以又称为“河西务剥船”。

明代,漕运剥船的设立情形逐渐清晰,尤其是北运河段漕运剥船设置,凸显了剥船的剥挽作用。随着漕粮征收数额的持续增加、运河河道的不断浅阻,官剥船制度渐趋完善。清代,漕运剥船设立范围逐渐延伸至整个运河沿岸。

二、清代漕运剥船设置

清初,北运河段剥船的设置延续明代剥船之法,仅在数量上稍作削减。顺治四年(1647),“因漕运浅阻,于顺天府属之永、东、香、通、武、宝六州县,佥派剥船六百只,每船一只给小地十顷,免其地粮,以供剥运之用”,但实际运行与制度设计出入较大。因此,顺治到嘉庆年间,剥船设立经历了三次变化,即官府佥派、民间雇募、芦商捐造。相较于明代漕运剥船设置的零散,清廷扩大了剥船剥运的范围和规模,并取得较好的济运效果,最终促成漕运剥船改章,在整个运河段推行。于是,清代漕运剥船设置遂分为外河与里河。

(一)外河剥船

外河剥船是指剥运通州以南至江南运河的船只,主要包括直隶、山东、黄河以及江南剥船。明嘉靖七年通惠河开通后,便出现了里外漕河之分,由通州至天津直沽段的运河,称为外漕河,置船被称为外河剥船。康乾以后,外河剥船的剥运范围逐渐扩大,主要负责通州以南至江南运河段, 随漕船“遇浅而剥”。

直隶剥船:主要剥运天津至通州段的漕粮。直隶旧设剥船1500艘,其中分派“天津县三百六十只,通州二百四十只,武清县二百二十只,静海县、沧州各八十只,青县、南皮县、交河县、吴桥县、东光县各六十只,大城县、文安县各四十只,任邱县、新安县各三十只,香河县、雄县、霸州、安州各二十只”。嘉庆十六年(1811),增设剥船1000艘,例由沿河18州县经管。

清代,漕船北进,天津成为整个运河段最主要的转输地点之一,漕粮往往在天津截卸。雍正年间,为使漕米能顺利从天津运抵通州,朝廷命李绂治理天津剥船转运事宜。李绂上任后,大刀阔斧革新漕政,主要包括改革剥船起米方式、起米计算方法、船户工食银、起运时间以及查验等。乾隆五十四年(1789),清廷仍下令:“嗣后各省粮艘,有趱行未能迅速,抵通迟误,恐致沿途阻冻,不能及早回空,在北仓截卸。”漕河两岸形成许多起剥停靠的码头,如杨村、蔡村、河西务等地,其中杨村段剥船设立最为重要。杨村位于武清县(今武清市)东南,该段以北运河河道曲折窄浅,水量不稳定,漕船北抵天津之前,剥船需提前赴杨村,由杨村通判查明验收后,等待起剥,“杨村剥船,向备二千只,乾隆四十八年,议将一百石以上至四百石以下民船大小均匀配搭,每年定为一千五百只,以资轮剥漕粮”。剥船剥挽漕米皆随到随卸,并责令副丁亲自押运,“俟到坝后,无论军船曾否抵通,限三日内先将拨船兑收,至迟不得过五日,即令回空”。

南漕抵达通州,漕督需提前将各帮船数、粮数、开行日期报给直省,后者调用天津剥船剥运,避免轮转不敷。每年漕粮北抵杨村后,清廷经常会借用其他地方的剥船赶赴北河,以备剥浅,如乾隆五十四年,漕督管干珍、巡视东漕御史和琳奏:“南粮帮船已全出山东境,东省拨船,现无需用。查直隶杨村地方,必须迅速轮拨,方能克日抵坝交仓。该省拨船一千五百只,固足敷用,如再令山东拨船三百只,遄赴杨村帮办,拨运更速。”直至道光十六年(1836),御史王藻仍奏称:“运河官剥船只,请核实查验,当交琦善核议具奏。兹据该督查明直隶旧设官剥船一千五百只,添造船一千只,均于漕船未到之先,调集杨村,验明备用。”此后,直隶等地的剥船概以2500艘为准。

山东剥船:剥运台庄到德州段内漕粮,“额设官剥船三百只”,分5站设立,每站60艘,交由附近“德州、恩县、武城、夏津、临清等五州县分管备用,责令粮道稽查弹压”。山东官设剥船需在每船的船头、船尾加以彩绘,并书写“山东官剥船”字样。每船都要编定字号(按天干地支),防止混淆。山东官剥船例由分管州县修造办理,并添雇武职员弁随时稽核。山东运河段从临清至德州境地势高低不平,浅阻之处较多。清代,山东汶上县南旺段,号称整个大运河的“脊梁”,南高沛县116尺,北高聊城、临清90尺,呈现一种“罗锅”的形态。清代,也称这一段河道为闸河、闸漕,并设立剥船以供随时剥浅。

此外,卫河水势常年微弱,水源补给时常不足。乾隆五十二年(1787),直隶总督刘峨奏称德州境内程家庄等处剥船不敷,调杨村官拨船“四百五十只,全行押赴德州,即照东省现办章程,拨发五站,每站安船九十,船只足敷例换”。清廷旋即下令在江西、湖南等地各造剥船100艘,交付山东省,以备剥运。道光十七年(1837)八月,卫河水势较弱,河南省的各处泉源全部开放,但水量依旧不畅,漕船无法行驶;再加上直隶故城县及山东夏津、武城等处,浅处极多,需节节起剥。故漕督周天爵奏称:“前途剥船寥寥,遇浅实不敷用。”清廷下令添雇剥船600艘,妥为办理。道光二十六年(1846),南粮北抵山东,境内剥船不敷应用,巡抚崇恩奏请再添雇剥船300艘,其中“分拨临清等五州县,每处各六十只,今武城、恩县经管故城县剥船事宜,应添雇六十只,共应雇三百六十只……责成临清州一手雇觅,分别拨发存留,俾资轮转”。

山东剥船除负责本省剥运任务之外,也调赴其他运河浅阻之处剥运,如北运河天津段、杨村、江南河口等。但剥船为临时挽运,一旦借调邻省或他处,会致本省剥运不足。长此以往,剥运之设渐趋混乱。乾隆五十八年(1793),直隶总督梁肯堂奏请,划分直隶、山东的漕运河道,“壤地相接直省,安陵以北至通州共八百七十余里,每遇漕船起拨,在东省界者,用东省拨船,入直省界又须换直省拨船,逐段盘卸,既多耽延且易拥挤”。此后,孟家湾至南首果子口河道48里,统归直隶故城县管理;孙家园起至盐店村的20里河道,漕船改由山东临清等州县管辖。因此,漕船过境不再节节起拨,所有挖浅催漕事宜,也按地界分管。嗣后,凡遇卫河水源不足之年,官府也可雇民船承充。

黄河剥船:主要负责剥运台庄至黄河口段内漕粮。黄河的不断改道,使大量的泥沙侵入淮河和运河,遇丰水期,会出现大面积滩淤;而枯水期则淤积河漕,使河床抬升。漕船每至该段就会出现浅阻、堵塞现象,需要大量的剥船进行漕粮转输。“黄河口设立拨船三百只”,山阳县和清河县各管150艘,“每年于开印后,齐集河口,由总漕亲率员弁,逐船查验点收,听候拨运。事竣,交由山阳、清河二县经管。此外,不准另拨差遣,以免损失”。嘉庆六年(1801),漕督铁保奏称:“令旗丁于黄河口至台庄一带,自备剥船三百只以济挽运。”而后剥船数额有所增加,至嘉庆二十五年(1820),“黄河口额设官剥船四百五十只”。此外,每年黄河剥船不敷之时,清廷也会动用里外河厅及邳州等地剥船,如道光十一年(1831),“里河厅拆造拨船一只,里外河厅、邳州大修船二十六只,里外河厅小修船四十一只,共计拆修拨船六十八只。以上各船,均系常年在于黄、运两河并调赴邳州一带拨粮、运料”。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