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赤子

作者: 秦锦丽

2021年7月12日,新闻联播给闷热的夜晚吹来一丝凉爽。

国家航天局探月与航天工程中心在京举行嫦娥五号任务第一批月球科研样品发放仪式,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等13所科研机构获批领到了第一批月球样品的科学研究任务。

我一个箭步蹿到电视机前看授牌画面,尽管一排人一个也不认识。

关心这个事件,不光因为它的新奇性,更主要与地质有关,与中国地质大学有关。自2020年底忝列中国地质大学特聘作家起,我开始对地大多了关注。心下思谋,该为地大做点什么。水迢迢,山重重,我徒有一枝瘦笔,和多年在地质行业摸爬滚打出来的感情外,能做什么?

吸引力法则引擎,机会来了———书写李曙光院士的科学人生,向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建校70周年和党的二十大献礼。

我全身起劲,立即上网百度词条“李曙光”———呵,一万余条,同名同姓者众,但我很快检索出我的目标:李曙光,地球化学家,1941年出生于陕西咸阳,1965年毕业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近代化学系地球化学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1983—1986年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地球与行星科学系进修访问师从美国科学院院士、著名地球化学家S.R.Hart教授,系统研习了同位素年代学与地球化学。回国后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中国地质大学(北京)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先后任副教授、教授,主要从事痕量元素地球化学教学及同位素年代学及地球化学研究。2003年入选中国科学院院士。2019年入选美国及欧洲地球化学学会会士。

心起微澜:又一个探索地球的勇士!

地质记者生涯,让我曾有幸采访过李廷栋、陈毓川、汤中立、莫宣学、刘嘉麒、许厚泽等自然资源领域的两院院士,走近过太多地质专家。

越了解越以为,自然科学领域,地球科学与生命科学是最为重要的两个大科。因为迄今为止,地球是人类惟一的家园。从远古到今天,人类诞生于地球、成长于地球,与地球相依相伴,在认知地球的过程中,发挥人类的聪明才智,创造出辉煌文明。地球科学是对人类惟一家园的研究和探索。生命科学,则是对地球上包括人在内生物的研究和认知。试想,离开家园与人这两个基本要素,其他的研究还有付诸意义?

然,地球科学纵横几万里,上下数亿年,精、专、高、深。李曙光从事的地球化学又是从哪个维度驰骋山海、俯仰生姿的?

我的思想和脚步一起上路。

辛丑年末,北京海淀区学院路寒风瑟瑟。中国地质大学开启了寒假模式,人影稀阔,书声渐息。一轮暖阳从宝石蓝的天空透射而下,给校园镀上一层金属般的光泽,哪里都晶亮晶亮的。东西向素净的主干道上,两排白杨树苍峻笔直高耸,几蓬喜鹊窝端坐高枝,喜鹊们荡来跃去,喳喳喳、喳喳喳脆生生喜滋滋地叫着,像是对我这个远道客的问候,它们一路翩跹将我引向位于地质大学东大门北侧的逸夫楼。

本文主人公李曙光院士和他的同位素地球化学实验室就在逸夫楼。

走向“逸夫楼”,就是走向崇高,走向智慧。大凡高校的“逸夫楼”,都是香港电影大王邵逸夫先生爱心捐建,麇集各校高端智囊。故此,逸夫楼一般都比校园的其他建筑要高大上。

中国地质大学的逸夫楼坐北向南,总高12层,据说建筑面积4万平方米左右。其中1—8层为科学研究院及所属实验室和办公室,地球化学同位素实验室分布在1、3、4层,9—12屋为校史馆及地质博物馆。

进了大厅,我微微吸气,口罩下的嗅觉没闻出丁点通常实验室的化学药品气味。

如约敲开711室的门,普通的办公室,书柜、沙发、办公桌、电脑。李曙光正站在置于高桌上的电脑前办公。对,是他,就是我在网上凝视过的科学家。来的头一天,也与他通过电话。但见到真人,还是疑惑了一分钟:有80岁?怎么站着办公?他摘下眼镜(后来得知是花镜),微笑地迎过来。中等个头,面色红润,白色衬衣上罩着件藏蓝色开襟毛衣,蓝裤子黑皮鞋,普通老人穿戴。声音却饱满、浑厚,眼睛明亮有神,不见龙钟之态,难道,不断攀登科学高峰能使人保持年轻态?我从这双有神的眼睛里,读出了岁月赋予的一种坚毅和执着。

一问方知,李院士患腰椎突出和椎管狭窄症,腰肌也有劳损,坐着不适,只好站着办公,所以专门置办了一张高桌子。

把我让进沙发,他关掉电脑,从旁边搬过椅子转向我坐了下来,询问我所供职的甘肃地勘行业情况后,呷了一口茶说:“开始吧。”

“我从网上看到曾有记者采访,您把调入中国地质大学建立同位素地球化学实验室、开展同位素示踪深部碳循环研究称为‘老树开新花’,这个比喻生动形象,就从‘老树开新花’的事讲起吧。”

窃以为,写一个科学家,最重要的是通过解读其科学成果,去弘扬其科学精神,以启迪和影响晚生末学。

而科学的东西对一个文科生或普通读者来说,那么莫测高深、难以理解,甚感缺氧头疼。我想先难后易,从地球深部的碳循环开始,由深到浅、从近及远,循环至他的工作、生活、求学、及出身……

我为此提前做了些功课,略知地球上所有生命都基于碳元素。这种元素会在地球的大气、海洋和地壳中进行循环,称为碳循环。地球上的一切生命,包括人,都是这一巨大循环体系的一部分。比如,人类就是以碳元素为基础的食物为生,包括糖、脂肪和蛋白质。同时我们也不断排出碳元素,如呼出的二氧化碳,加之工厂和汽车产生的尾气排放,我们的生活圈也形成一个小的碳循环体。

“一般认为,碳循环集中发生在地表各层圈之间,如大气圈、水圈、生物圈,或接近地表的土壤圈和岩石圈表层。真是这样吗?”

李曙光院士摇了摇头:“从2012年地大(北京)建起同位素地球化学实验室起,我们团队以开展非传统金属稳定同位素地球化学这一国际前沿研究为目标,陆续建立了Mg、Fe、Ca、Zn、Cu、Cr、Ni等同位素分析方法,并在国际上率先开展金属稳定同位素示踪深部碳、氧循环研究。”

讲起科研项目,李曙光神采飞扬,两眼放光。仿佛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是被一个又一个科研发现和突破点亮的!那份光,也照亮了我的采访和写作思路。

2008年新学期开学不久,新落成的中国地质大学逸夫楼只有校博物馆等一两个部门入驻,整幢楼显得空空荡荡。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校长吴淦国带领李曙光等一队客人前来参观,他对李曙光说,选吧,任您选实验室最佳场所。

崭新的逸夫楼,明亮的大平层,甫一走进,李曙光的心头悄悄浅浅地涌起“海阔凭鱼跃”之欣然。

拥有一间自己独立的实验室,这可是他梦寐以求了几十年之久的心愿哪。事实何其之难,之前在科大,物理学、化学是主流学科,有限的资金一般关怀不到地球科学边缘学科,就连一台质谱仪,也是他们地球化学教研室5个教授共同奋斗了十年之久才得来的。

李曙光眉宇间藏不住喜悦,体内细胞似在欢呼跳跃。年近古稀,却步下生风,上上下下参观一圈后,他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大帅,现场点将:“那就4楼吧。质谱室40平米可以啦,超净化学实验室得120平米,隔壁再来一间空气过滤机房,高压釜熔矿普通实验室及稳压设备间。”

天时,地利,人和。地质大学同位素化学实验室的创建,人谋天助,顺利启动。

回说这年年初的一天,吴淦国校长找到莫宣学院士问,您和李曙光认识不?

其时,莫宣学院士已退出副校长岗位。他一听,心头闪过一丝电光,瞬间将“李曙光”三字幻化成“同位素”,他了悟吴校长的用意:中国地质大学(北京)没有同位素实验室,校长在谋划解决这个“短板”。

他高调回答:当然,我们很熟悉。

那好,你陪我去找找他。

中国科学院院士莫宣学是读地大、留地大、一生奉献地大的科学家,研究领域是岩浆热力学基础研究,曾提出“两套成矿系统、三大控矿要素”的理论,为开拓西南“三江”国家级矿产资源新基地做出了重要贡献,2009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中国地质大学同位素研究是弱项,莫宣学一直深以为然,故在任地大副校长期间,曾邀请李曙光来地大讲了一周《放射性同位素年代学》。李曙光真诚、质朴、热情、谦恭的个性和丰富高深的学养给地大师生留下良好印象。一个搞同位素,一个搞岩浆岩,在各种学术场合谋面,惺惺相惜,素厚已久。

当时李曙光家住石景山区玉泉路一带。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南迁合肥后,在北京老校区建有研究生院和接待来京实习生和退休老教工的大学部。李曙光作为从北京随校南迁的老教师,按规定在老校区的筒子楼改造房分到一室一厅住房。李曙光的爱人陈移之从科大退休后,便搬回北京住在这里,以方便照顾在中国地质大学工作的小女儿。

那些年是李曙光生活最为艰难的一段时期,他工作在合肥,爱人和两个女儿在北京,每周五晚上都要坐一夜火车回京,周日晚逆向返皖,生活有诸多不便。

月光照彻,星星作陪,长年累月,循环往复,放在常人身上,早已身心疲惫、烦恼丛生,而李曙光专心于科研,每次躺在卧铺车厢还要看文献,全然轻忽俗世的维艰。

2008年年初,一个寒风吹雪的日子,吴淦国校长与莫宣学院士专程去拜访他。

经北四环、复兴路来到位于石景山区玉泉路的李曙光的家,所见让他们吃了一惊。陈旧的筒子楼、窄逼的楼道,两间十几平米的屋子,一间李曙光的爱人和两个女儿居住,一间李曙光作寝室兼会客室。墙壁斑驳,光线昏暗,屋里摆设简陋至极。他们没想到,一个教授、一个院士,每周末坐一夜火车回来,只能享受沙发“待遇”。

几句寒暄后,吴校长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向李曙光抛出橄榄枝:“我们地大没有开展同位素研究,也没有实验室,我们很需要您。请您来兼职帮我们建同位素实验室,地大可以借您一套房子,解决您一家人的住房问题。”

什么是同位素?地大为何迫切要建立同位素实验室?

写到这里,文科出身的我,觉得有必要通过有关书籍与读者朋友科普一下如下知识:

在中子和质子组成的原子核内,质子数相同中子数不同的这类原子称为同位素。比如碳-12和碳-14,原子核中都有6个质子,而中子数呢,碳-12有6个,碳-14有8个。其中产生射线的同位素称为放射性同位素。放射性同位素的应用是核能利用的一个重要方面,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放射性同位素已广泛应用于工业、农业、医学、环保、军事、资源勘探、科研等诸多领域,获得显著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我们进而了解到同位素在地学研究中也被广泛应用,目前主要应用于两个方面———利用放射性同位素稳定的衰变速率给矿物、岩石和地质事件定年;利用非放射性稳定同位素的质量差异会在地质过程中发生分异来示踪地质过程。这样的表达或理解,似乎有些“夹生”,姑且就这样吧,同位素对探索和研究地球的前世今生非常非常有价值。其中,非传统金属稳定同位素研究是国际上新兴的前沿学科。

当时,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北京大学、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南京大学和西北大学等国内几十所全日制大学及科研院所都已经建立起同位素实验室。而以地球科学为特色、在全国响当当的中国地质大学(北京)仅有氩同位素年代学实验室,没有固体同位素地球化学实验室,落后于人,说不过去呢。

忆当年,1952年地学泰斗李四光筹备创办地质大学的前身“北京地质学院”时,动情地将航空学院和地质学院比喻为新中国“惊天动地”的事业,称地质学院老师就是“动地的勇士”,并挥笔题词“发掘祖国地下宝藏”。煌煌七十载,中国地质大学(北京)人才培养声誉卓著,先后培养出20余万优秀人才撒向祖国各地,有以温家宝为代表的一大批精英翘楚,有40位当选为两院院士,200余人成为省部级以上劳动模范。

三个人就着同位素的一通闲聊,使斗室内空气密度加大,俨然有了暖融融的感觉。临末,李曙光点头同意了。

2008年新学期开学不久,中国地质大学组织召开创建同位素实验室项目论证会。李曙光受邀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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