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囹圄的女犯们(选载)
作者: 关海山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在她们之中,有曾经的教师、医生、老板,也有曾经的普通职员、农民、保姆。她们曾经拥有过一份不错的职业,甚至拥有过令人艳羡的辉煌,也曾拥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她们都曾在自己的伊甸园里陶醉着,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快乐而充实。然而———世界上许多许多的事情都坏在这“然而”之上———后来突然来了一条“蛇”,于是,在一种无由言说的迷惘中,她们开始变得自私,变得躁动,变得疯狂。
于是,她们的生命之舟开始倾斜……
———题记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接二连三地往她的心口上捅刀、撒盐
邓筱枚,31岁,山西省晋中市榆社县某村人,高中毕业。2009年2月因故意杀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邓筱枚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踏入太原的那一天是1998年11月16日。在这之前,她还从来没有到过比榆社县城更大、更远的地方———邓筱枚的家在离榆社县城60多公里的一个小山村里,村子里零散地住着二三十户人家,祖祖辈辈守着贫瘠的山地靠天吃饭,封闭的地理环境带给村民们的是思想的懒惰和麻木,即使农闲时节,村民们也只是聚在一起打扑克,或者靠着土墙晒太阳、聊天。
榆社县城,她也没有去过几次。
邓筱枚到太原是给姐姐看孩子的。
出了太原火车站,邓筱枚特地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街道真宽!人真多!各种各样的车更是一辆接着一辆,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而新鲜的。虽然已时近傍晚,且天有点阴沉,但邓筱枚的心情很好。望着来往的人们、川流的车辆、鳞次栉比的高楼,以及从那千万扇窗户里透出的桔红色的灯光,邓筱枚从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莫名的亢奋。听着自己失态的心跳,她隐隐地预感到,她将要与这座城市密不可分。
三年的保姆生涯对于邓筱枚的一生来说,短暂而重要。
其实,当年姐姐让邓筱枚到太原,一方面想找个可靠的人给自己看孩子,另一方面也是极力想给自己的妹妹创造一个摆脱深山大沟的机会。如此心态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真正理解的。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可以对城市以及身边的环境熟视无睹甚至牢骚满腹,而远离城市的人,内心里却总是无限向往和渴望着城市的高楼大厦、闪耀的霓虹灯、自动点火的煤气炉、交错穿行的公共汽车,甚至形状各异的坐便马桶,总之,只要是城市里的事物,都让他们莫名其妙地留恋忘返,心中翻腾起巨大的波澜。
由于姐姐隔三岔五耳提面议,加之邓筱枚心有灵犀,这样,做保姆期间,邓筱枚抽空便去报了个名,学习厨师、美容、裁缝等手艺。其实,邓筱枚当时学那些东西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以后将要从事什么,她只是想,趁着自己年轻有时间有精力,管它用得着用不着,多学几门手艺总有备无患,反正好坏捡到篮子里都是菜。
时间过得真快。姐姐的孩子上幼儿园后,邓筱枚便在姐姐、姐夫帮助下,租了漪汾苑小区门口一间房子,开了家“丽姿美容院”。
随后的事情表明,邓筱枚的确颇有心计:“丽姿美容院”周围围绕着“地球村”“北斗星”“金昌盛”等大大小小五六个歌城,由于吃苦耐劳,经营有方,加之歌城里描红抹绿的小姐们的频繁光顾,众“星”捧月般,不到一年时间,“丽姿美容院”便在附近又开了一家分部。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昔日里还土得掉渣的山妞邓筱枚,转眼间不但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在太原市站住了脚,而且,浑身上下名牌包装,平日里神采熠熠,连走路都变了个姿势。世上的事情就这么怪,若要让邓筱枚在家乡的山沟里打柴种地,她也许还要比别人笨拙,可一旦在城市里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土壤,她那身体深处的潜能立刻就焕发出来,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经济是基础。有了钱的邓筱枚一边继续发展自己的事业,一边开始为自己的切身之事着想。这当然很正常:远离家乡,虽说身边有个姐姐,但毕竟人家有自个的小窝,白天忙忙碌碌的倒没什么,每天夜晚打烊后,孤灯只影,邓筱枚的心里充满惆怅和失落;更何况正值青春年华,蓬勃的身体里常常不由分说地蠢蠢欲动,洋溢着千姿百态的梦想。邓筱枚尽管有钱了,然而,作为一个曾经贫穷落后的山里人,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够顺理成章地融进太原人的阶层里。因此,如何把头脑里的梦想转变成现实,是邓筱枚每天最痛苦同时又最甜蜜的思索———人总是这样得寸进尺,身无分文时,要求仅仅是一块馒头、一碗稀饭、一碟咸菜果腹,而一旦摆脱贫困丰衣足食了,便野心勃勃地让梦想展翅飞翔。
功夫不负有心人。寻寻觅觅,2002年初,邓筱枚终于找到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亓军。亓军是太原市一个小歌舞团的架子鼓手,虽然经济条件极其有限,但1.83米的个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且能言善道,与邓筱枚在一起时,细致殷勤,体贴周到,在某种程度上极大地满足了邓筱枚的虚荣心,自然深讨她欢喜。然而,在一个礼拜天,邓筱枚领着亓军见过父母后,对于这位未来的女婿,邓家人上上下下却竭力反对,理由也很简单:邓家世代为山农,邓筱枚的长相也比较普通,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如此“优秀”之人的眼光?很显然,根据朴素的人生经验,邓家人得出结论:黄鼠狼给鸡拜年———亓军这个人不可靠!
事实上,不仅邓筱枚的家里人反对这门婚事,亓军家的人也反对这门婚事,他们也觉得,自己太原人的儿子,怎么能找一个山妞呢?
从小独立性强的邓筱枚却有自己的主张,这几年事业上的成功,更增加了她的自信,甚至是骄横;同时,也让她养成一个习惯,那就是无论正确与否,只要是她认准的,她便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方式去完成,绝不回头。她觉得家里人不同意她的婚事,主要是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深山沟里没见过世面,当年自己要开美容院时父母不就担心她一个黄毛丫头,上当受骗应付不了南来北往的各种事情吗?
2002年10月1日,邓筱枚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在漪汾苑小区买了一套93平方米的住房,与亓军举行了婚礼。这是场特殊的婚礼,只有伴郎、伴娘和六七个祝福的宾客。在这过于简单的婚礼上,新郎、新娘两人默默相对,红色的灯光和墙上玻璃窗上彩纸的光反射到邓筱枚的脸上,那一刻她内心充满陶醉和幸福。
邓筱枚特立独行,她根本就不在乎外在的形式,她坚信并殷殷地期待,终有一天,自己的这一举动会再次给家里人带来惊讶和感慨。
以后的事实让邓筱枚痛心疾首地认识到,自己当初在婚姻上的这一“宝”押得实在是太错了!
七年之后,邓筱枚不得不承认,她虽然具备事业成功的素质,却没有丝毫人生经验。她只向往爱情的美好,幻想了太多的鲜花,却不懂得感情这东西有时也是有害的,会使一个人沉浸在“爱”的浪潮中迷失方向,更会使本来聪明伶俐的人变得固执和顽冥不化。
结婚前后一段时间,邓筱枚心情舒畅,无数次设想与亓军婚后的生活———相濡以沫,鹣鲽情深,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只是,暂时被婚姻的五彩迷住双眼的邓筱枚忽略了一个最为关键的大前提———她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亓军,悲哀点说,她压根儿没摸透亓军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婚后仅半年多,邓筱枚凭着女性特有的细心和敏感,察觉出亓军的一些反常行为。先是经常晚上不回家,虽然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但邓筱枚还是从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中嗅出了什么。再就是即使回了家,也时时有些莫名其妙的电话跟进来,听着亓军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话语,邓筱枚知道,她最不愿意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邓筱枚决定跟踪亓军。
像电影里一样,神神秘秘,风雨无阻,跟踪了一礼拜,再综合得到的蛛丝马迹,邓筱枚渐渐清楚了:亓军正与同剧团的一个叫刘倩倩的演员暗渡陈仓。邓筱枚打听到一些情况:刘倩倩,22岁,太原市尖草坪区人,通俗歌手,长相俊美,性格风流,曾是她们剧团副团长公开的情人,与一个税务管理员刚结婚5个多月,家安在太原市尖草坪某小区。
经过一天一夜痛苦的折磨,思来想去,邓筱枚觉得还是应该找刘倩倩认真地谈一谈。不过,邓筱枚的心里也没个底,是去指责刘倩倩不顾廉耻插足别人的家庭?是去正告刘倩倩悬崖勒马立即离开自己的丈夫?还是哭哭啼啼地告诉刘倩倩自己很爱丈夫自己不能失去他?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自己的丈夫死乞白脸地缠着人家不放,那又该怎么办?
就在邓筱枚左右为难时,亓军和刘倩倩出事了。
2003年4月中旬的一天,两人在刘倩倩家里颠倒鸳鸯时,被刘的丈夫捉了个正着。面对两个赤身裸体扭抱在一起的男女,刘的丈夫先把他们的衣服卷起来扔进厕所,然后,毫不客气地狠揍了亓军一顿,让他立字据把自己的摩托车和手机转让给自己。完了,还让他再立刻通知人送去2万元现金才可以走人,否则就把他扭送到派出所。无奈之下,鼻青脸肿光着身子的亓军打电话给妻子,让邓筱枚赶快送钱。邓筱枚接到电话待弄清楚来龙去脉后,欲哭无泪,心如刀绞,她不住地在内心里问自己:这都作得什么孽呀?丈夫出了这种丑事,自己还得跑腿给送钱!可回过头来再一想,邓筱枚同时又感到点“庆幸”,经过这一次磨难,丈夫或许总该清醒了吧?
思来想去,终于带着一种既难过又豪壮的复杂心情,邓筱枚大度地接回了亓军。
进了家门,亓军二话没说,“扑通”一声便给邓筱枚跪下了。声泪俱下,一边打自己耳光,一边承认错误,保证今后好好对待妻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妻子。同时他对邓筱枚说,也怪自己一时糊涂,事后细想,才觉得此事完全就是刘倩倩两口子给他精心设下的圈套。
“我怎么就这么傻呢?”面对妻子邓筱枚善良的目光,亓军悔恨交加地说。
邓筱枚见事已至此,“祸兮,福之所倚”,坏事变好事,说不定丈夫从此浪子回头那也难说。人非圣贤,年轻时把握不住自己,谁还能不犯个错误?再说,丈夫不也痛哭流涕认错了嘛。一个大男人,你还要让他怎样?
想到这里,邓筱枚的眼睛里潮潮的,倏忽间,她感到自己很高大,她还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与“义务”,甚至想到了圣母玛丽亚———那个头顶上有着彩色光晕的神圣女人。于是,她很有姿态很有分寸地柔声对丈夫说:“亓军,你别自责了,这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都怪我以前只顾忙生意,对你关心得不够。就当这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从头再来吧。”
让邓筱枚想不到的是,亓军并没有想着要和她“从头再来”。离亓军对邓筱枚的旦旦誓言仅两个多月,亓军又一次让邓筱枚失望了。
7月9日是亓军生日。上午忙完美容院的事情,吃过午饭,邓筱枚开始为丈夫晚上的生日宴作准备。她专门去订了一个特大蛋糕,买了生日红蜡烛;又忙来忙去买菜做菜,丈夫喜欢吃的有些高档菜自己不会做,就让饭店送。为了让爱热闹的丈夫生日过得开心,细心的邓筱枚还特地约了几个自己的小姐妹,并电话告诉亓军,让他别忘了叫上他要好的朋友一块到家里来。一切安排妥当,邓筱枚虽然累得汗流浃背,但心里面是幸福的,她甚至已经看到丈夫因她的精心付出而对她感激得双眼脉脉含情。实在地说,她并不是一个要求苛刻的女人,和其他女性一样,她也有着强烈的虚荣心,只要丈夫能够真心实意地爱她,只要丈夫能够对她说几句轻描淡写的关心话,哪怕是哄她高兴的假话,她都会认为自己拥有了整个春天,都会心甘情愿地为丈夫付出所有。
可是,亓军晚上没有回家吃饭。
邓筱枚与小姐妹们一直等到晚上10点,仍不见亓军回家,给亓军打手机,手机总是关机。冥冥之中,邓筱枚好像预感到什么,她心烦意乱地对小姐妹们说,咱们吃吧,他肯定又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喝多了。其实,小姐妹们对邓筱枚两口子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于是大家心照不宣,低下头匆匆地结束这顿尴尬的“生日宴”,一个个告辞了。
邓筱枚整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邓筱枚红肿着眼睛一踏进美容院,服务员小张就把她拉到一旁悄悄地告诉她,昨天晚上亓军和美容院一个叫王铃的服务员在福满楼大酒店开了房间。
邓筱枚满脸疑惑地问:“王铃不是大前天就已经请假回老家去了吗?”
小张说:“那是骗你的。”
邓筱枚一听,立刻就火了,冲着小张嚷到:“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小张委屈地说:“我也是昨天晚上和男朋友看夜场电影时碰见他俩才知道的。”末了,小张又赶紧加上一句,“亓哥还特地叮咛我不要告你呢!邓姐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