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石头
作者: 李国彬一
今天,石头很高兴,给雅雅办的事相当顺利,对方看过材料后,没说什么,估计是介绍人把好话都讲到前面了,接着他把雅雅直接带到人事科,雅雅就算正式上班了。
作为大哥,石头又一脸严肃地向雅雅交代一番,无非是如何跟上面和下面搞好关系,不能迟到不能早退,把工作干好等等。雅雅笑着点头,一副喜不胜收的样子。
离开了妹妹,石头开着出租车去拉客。一上车,他把车带音响打开,调大音量,好像是姜京佐的歌《Monster》,轰轰的,唱得非常开心。他也跟着哼,摇着脑袋,晃着身子,前摆后摇,一副很痞的样子。
车子开到苦瓜路1号时,行人多了起来,他的车速减慢许多。这时,他看到一个老头,六七十岁的样子,提着灰布包,一边擦汗,一边左顾右盼,显然在等出租车。同时,他又看见一个小女子,正低着头,从巷子里往外走,手里拉着一个大箱子,蓝色的。小女子个子很高,长发,穿长裙,戴着墨镜,身材那么苗条,充满活力。他想了想,还是把车子向那女子开了过去。
哈喽!他把车子开到女子身边后打招呼,然后把自己的墨镜拿下来,给对方一个满满的笑容。他很黑,在阳光下跟木炭一般。
女子很冷峻,看了看他,又向车内看了看,然后准备上车。他忙下车,帮女子提箱子,然后一个劲地往车后塞,嘴里还说,呵,真沉啊!女子笑了笑。见箱子落实了,女子把头发向上一捋,弯腰钻进车里。
女子准备到动车站,要在六道口上地铁。他算了算,不远。他笑着问,是不是出差呀?女子说,不是。他听出来了,女子不是本地人,便等女子再说,但女子不说了,就那一句话。
他想了一下,如果沿着西门店向前走,只能苦一个出车的费用,而且也失去了和这么漂亮的女子说话的机会,于是他把车子调了头,向翠花乌方向开去。
天很热,走路的人都低着头,或用手挡着脸。沿河一线,树叶子蔫蔫的,有的都黄了,散发着旱气。一棵棵树无精打采地站立着,眼看要垮塌一般。但是,他在车子里很开心。空调开着,音乐放着,口哨吹着。车子拐过道口,他便放低速度。他想,怎么才能和女子搭讪呢?这时,女子伸着头,看着外面说话了:
变化真大。
你说什么?他问。
我是说你们这个城市变化真快。
他心里一惊,忙“嗯”了一声,这说明女子不是第一次来了。
女子说,我前两次来好像走的不是这条路。功名道在修吧?
他心里又一惊,忙说,是的……在修地铁。
这么说着,他赶紧把路线变了,车子鬼祟地转了个身,便向南开去。那女子感觉到了,也不说这个了,只是说城市建设得真好。
嗯,说到城市建设,他来劲了。
他是十五年前来到这个城市的,到今天,也算是地道的老居民了。来时,这里还没有地铁,到处都是农田,一到该生长的时候,四处绿油油的,挤挤呛呛的。如今,这一片都盖上了楼房,到处高一阵低一阵,堆山的一般。于是,他就以本地人的口气,大吹这里的变化,从地铁到高铁,从过河通道到飞机场,嘴瓜瓜地说个不停。一边说,一边还从后视镜里看女子。女子对他的话也很感兴趣,不时和他对话,他开心极了。别说,女子的声音真好听,跟脆铃一般,是那种嫩嫩的脆,好像冒着水汽。
很快,出租车开到了地铁站,他觉得自己的兴奋劲还没结束,暗自叹了口气,在那儿愣了一下,然后说,好,到了。
女子连忙打开手机,把钱划给他,然后下车取东西。他也跟着下去,从车后把女子的箱子提出来,放在女子手里。
他充满渴望地看着女子,但女子并没有注意他的眼神,只顾抬头看四周,然后拖着箱子,飘飘荡荡地向地铁站走去。
回到车上,他感到车子里有一种浓郁的清香,忽淡忽浓,让人陶醉。他叹了口气,然后骂了一句,小女子啊,早晚都是人家的。
二
今天是礼拜三,六道口地铁站门口的人很多,他的车沿着绿化带旁的行车线缓慢向前开着。他一边开,一边情不自禁地向地铁口看,那女子的形象依然那么鲜活,他真希望她能转身回来,问他些什么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他能解决的。最后想想,自己太多情了,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走吧走吧。
他正准备加速,忽然有人敲他的车窗。他看了看,敲车窗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大官的样子。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估计是要车的。那男人也不说话,只是往前面的空地上指了指。他觉得这个男人可能想在空地上搭车,就把车子向那里开过去。
这时,他从倒车镜里看到,那个男人快步跟过来。再次敲他的车窗,嘭嘭嘭。他感到很奇怪,因为一般情况,这个时候,客人上车就可以了,没有这种差心眼不着调的。他看了看这个男人,眯着眼睛说,有事?你敲坏我的玻璃了。那男人点了点头。他把车窗摇开,一股热风立刻跟进来。
这时,那男人也不说话,只是把一个黑皮本子展开,轻轻地推在他的面前。
他看了看,本子很干净,上面有文字:出租车管理处车管员朱丽。
他立刻慌了,把口罩向上戴了戴,身子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满脸带笑地说,你好,请问……
朱丽向他行了个礼,又做了一个让他把车辆丢开的手势。
他想了想,忙把车子熄火,慌忙走下来。他满脸是笑。说实在的,他就怕这种人。去年,他的出租车朋友秃子跟这种人斗硬,结果车子被“斗”走了。
这时,朱丽并不看他,说,可知道犯了什么错误吗?
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堆满了向外溢着,而且越来越不自然。
朱丽敲着他的车窗,问,对方要票了吗?
你说什么?他问,往下拉口罩,知道不是因为自己没戴口罩的事。
朱丽不说话,看着他,等他说话。
他略做思考,便明白是刚才那个坐自己出租车女人的事儿,那个女人的美好形象在他心里顿时熄灭了。他只是干笑不说话,也不看对方,他心里有数,大多数客人都不要票,司机也懒得给,在这方面,或者说自己是没有错误的。然后他说,我问她了,也给她票了,她不要……
朱丽点了点头说,好,她不要。说着,拿出一叠收据,撕下几张来,然后递给他说,看看吧。她不要票没有错,你不给票,就不对了。来,一共360元。
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坠,痛痛的,因为新冠疫情以来,出租车的生意非常难做,加上各类网约车公开跟自己抢生意,自己苦钱非常难,360元就是自己一天的活儿。
他看着朱丽递过来的那搭收据,苦着脸说,这个……他们都不给……
朱丽说,他们都不给,我看不见就算,你不给,我看见了。我要不管就失去一个国家工作人员的责任。来,快点给,我还有事。来,拿着。还有钱。
他头上的汗出来了,自己留的那个毛寸发型也变了形,随即脸上也有了汗,再过一会儿,那些汗水汇在一起,一个劲往下流,穿的花衬衫很快就贴在后背上。
他苦着脸,慢慢地接过票据,然后又回到车上。他从票夹子里拿出钱来,心疼地抽了几下。这时,他看了一眼票据,愣了愣,又回到朱丽身旁,笑着说,我……我只有一个错啊,哪来的六个?什么超速、不该鸣笛、越界……
朱丽打断他的话,瞪着眼说,六个就是六个,必须全盘接受,废话什么,否则连人带车去局里,让你终生不得上班。可相信?
相信相信,他举着手,连连认输说,把钱递过去。
朱丽并不看他,说,转账吧,这样你我都利索。
转账转账,他又连连说,连忙把钱装起来,打开手机,滴滴答答点了一番,然后又“嘀”的一声把钱转了过去。
好的。朱丽板着脸,看着对面的楼顶说,祝你旅途顺利。
他也不说话,钻进自己的车里。
昏天暗地的,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先是一滴两滴,接着就变大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四处都是树叶拍打树干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他叹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把车子向深雨地里开去。
三
车子开出了三四公里,也没见到一个招手要车的人。那件事顶在他的心头,越来越难受,于是他打开手机,把自己刚才的遭遇跟几个出租车朋友说了。
几个朋友听后,议论纷纷,情绪过激的摔摔打打。一个叫胡老九的说,告诉你一个绝招,保证把他治得温文尔雅,说不定还哭着喊着把他妹妹嫁给你,呵呵……
其他几个司机都催着胡老九快说。胡老九就说,他那六个罚单至少有五个是违法的。你跟他说,要么放弃,要么去见你们领导。你试试,看他还敢羊蛋。
唉,对。
就这样。
这时,又一个声音传过来,喂,你妈你不是能吗?你也知道什么叫忍耐?什么叫帽大一尺?算了,收收叠叠吧,看这跤摔在哪个脚下。
……
面对着大家七嘴八舌的意见,他也不吭声,只是表情越来越严肃,脸憋得越来越难看。
车子又绕了几圈,然后在一家叫大绒花的美容店停下来。一个小伙子刚理完发,急忙跑过来,撅着屁股往车里钻,说要往烟厂赶。石头说,对不起,我……我交班了。
那小伙子不相信地看看他。
他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说,真的。
小伙子嘟囔着,只好从车里退出来。
他根本就不是交班,下班也不是这个时候。他肚子里拱满那几个朋友的话,像虫子一样在里面东戳西捣的,胡乱搅动。最后,他觉得自己还得去找,没给那女人票,就算是自己的错,自己也接受了,并且受罚了。但是又被罚了五个错,而且都是虚名,这确实太吃亏了。这个问题如果不搞清楚,将来仍然还会吃大亏。
这么想着,他的车子转身,突然加速,向北开去。
车子很快就开到六道口地铁站,他抬头一看,朱丽还在那里,正站在地铁口,一脸的严肃;两手抱在怀中,像鹰一般四处巡视着,眼珠子在飞驰的出租车上滚来滚去。
他把车子缓缓地停靠在报亭的左边,然后紧张地叹了口气,向朱丽走过去。
走到朱丽跟前,朱丽好像不认识他。他笑了笑说,那个……我找你。
朱丽陌生地看了看他,指着自己问,你找我?
是的。我是你才罚过款的。他带着勉强的笑。
朱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漠然地点了点头,噢,还是你家车子的事吧?红色的?
不是不是,他觉得朱丽把他认错了,连连摇手说,然后把身上的罚款单据掏出来,递给朱丽。
朱丽并不接,斜着眼睛看了看单子,好像意会了,问他,怎么讲?
他拿着票据的手还举在空中,哭笑不得地说,我……我感到你罚多了。
朱丽恶狠狠地看了看他,嘴里“哼”了一声,转身要走。他上前一步拦住他,说,我觉得你惩罚过重。就算我不提醒顾客要票,那么……那些……也不是我的,不能罚我。
他故意不提其他“罪名”,不把“那些”说明白,算是给朱丽一个面子。
朱丽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问,想干什么?
他不吭声,嘴里“嗯嗯”两声,表情难看死了。
我代表的是国家机关,你可懂?说着,朱丽用手指点一下他的胸口。
他摇了摇头,然后愣愣地看着朱丽。
朱丽说,我跟你说,事情已经处理完毕,票也开出去了。这件事情已经得到妥善处理,结案了,有什么事可以向上反映。
说着,朱丽向另一个站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