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小说中的地域书写

作者: 纪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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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在胶东半岛的张炜在其小说中描绘了大量具有地域特色的篇章。其作品《刺猬歌》中,作家在胶东半岛齐文化的滋养下,通过塑造具有地域特色的意象,构建了一个奇绝神秘的海洋空间。

作家张炜的小说中常使用大量具有海洋特色的意象来编织出充满奇幻色彩的故事。除此之外,张炜的小说中还蕴藏了丰富的空间意象,尤其是有关海洋空间的构造。《刺猬歌》营造了一个五彩斑斓、色彩缤纷的梦幻世界,在这里,人与动物和谐共存,相互幻化,共同生存于葱茏茂盛的莽林世界。然而,随着现代化脚步的日益临近,往日的和谐繁荣不再,世界也一分为二,以唐童为代表的工业文明世界和以廖麦为代表的乡土文明世界。小说同时展开两条线索:一条是廖麦与美蒂四十余年的爱恨情仇,聚散离合;另一条则是乡土文明与工业文明的相互竞争与角逐。作为表层线索,前者以惊心动魄的爱情悲剧影射了乡土文明最终败退给工业文明的深刻内涵。以对大地哲学执着坚守而出名的张炜,于2007年再次以《刺猬歌》重复了他对乡村田园的吟唱,在浓烈的寓言氛围当中,寄托着他对现代化过程中乡村文明的深深眷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正是现代化的产物,也是《刺猬歌》的意义所在。

一、地域意象书写

生长在胶东半岛土地上的张炜,在其小说创作中让登州大海的风吹进了他的小说,浓郁的海洋特色在作家的笔下活跃着,大量具有胶州地域气息的海洋生物成为张炜小说中独具特色的地域意象。在《刺猬歌》中,出现了大量以海洋生物为原型的精怪形象,张炜怀着对海洋记忆的喜爱与熟稔,将海洋生物的特点与人类的善恶融合在一起,呈现出海洋作家创作的地域特色。张炜生于海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水里的鱼就成了极为重要的食物和经济来源,鱼养育了这一方水土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渔业慢慢繁盛起来,海中自然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鱼,从小吃鱼长大的张炜对这些鱼很是熟悉。鱼作为海洋生物中占比极大的生物,在《刺猬歌》中以不同品种、不同形象的方式出现。

海洋中的鲛鱼在《刺猬歌》中反复出现,它曾是秦始皇都恐惧的巨物,是人们可望而不可即的海洋自由者,在海洋中肆意地穿梭跳跃,毫不害怕人类的巨船和钢叉,银白的身影让人眼花缭乱。小说中历史时间下的秦始皇对待大鲛鱼的态度是忌惮的,但是在小说的现实空间中的大鲛鱼却时常如同海豚一般跃出水面,像飞鱼一般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这些大鲛鱼变得像海豚一样和善。在银白色的鱼群中出现了一个魁梧又大胆的男人,他水性极好且脚上有脚蹼,可以抓着大鲛鱼的鱼鳍在海洋里游泳憋气。这就是天童集团名下三叉岛上的游泳教练毛哈,他身上融合了海洋生物的特点,虽然没有鱼鳃但可以在水下憋气很久;脚上生脚蹼让他游泳时拥有像马鲛鱼一样的速度;虽然是人类但是却能与鱼群共舞。作家创作时将自己的海洋记忆与小说创作逻辑相融合,在海洋的指引下创作了毛哈这一人海合一的人物形象。在人物的外形塑造中加入海洋生物的特点,赋予人物海洋生物的特性,让小说充满扑面而来的腥咸海水的地域气息。

此外,在这篇作品中,以“黄鳞大扁”为原型的淫鱼也是《刺猬歌》中重要的海洋生物意象,它能够激发人性中的欲望,将原本内心纯净的人变得庸俗、物质。淫鱼是天童集团的唐童放进廖麦家鱼塘的,是用来迷惑、引诱美蒂的欲望种子。美蒂是棘窝镇俊美青年良子与刺猬精生下的孩子,拥有着自然灵性的魅力。她穿着金灿灿的蓑衣,浑身上下散发着茫野之气和绿草的青生气,让人迷恋并轻而易举地深陷其中。廖麦爱极了美蒂,但是他们的爱情出现裂痕正是因为淫鱼。作家在《刺猬歌》中极尽描写淫鱼的负面形象,难闻的味道、丑陋的模样,以及疯狂的繁殖能力。因为淫鱼,廖麦与美蒂之间开始出现怀疑、争吵和矛盾。美蒂疯狂迷恋淫鱼,她同淫鱼私语,喝用淫鱼煲的汤,因为淫鱼汤,她的目光变得贪婪,情欲开始疯长。美蒂是莽林里珍稀的刺猬精,融合了美貌、善良、勇敢等一系列优点。她的脸上长满了细细的金毛,身上散发着青草的清香,她用自己的智慧与胆量在棘窝镇开辟出大片农场。但吃完淫鱼的美蒂变得意乱情迷,脸上属于刺猬精的绒毛褪去,身上的青草气味被淫鱼的海腥味替代,心中朴素的情感被物欲横流的现实所淹没。淫鱼催生着美蒂难以遏制的欲望,它泛滥而放肆的繁殖能力,隐喻着现代社会人欲、物欲的横流。

《刺猬歌》中大量以海洋生物为原型的地域意象的描写,塑造了一个生存在胶东民间文化中的神秘世界。通过海洋意象的插入,将山东胶东道德精神与民间朴素美好情感融入小说其中,呈现出胶东的地域民间审美。

二、地域文化书写

登州海岸上流传着大量地域色彩鲜明、有关海洋精灵的奇幻故事,这就不得不溯源到古时的胶东半岛。胶东半岛一直以来都是东夷文化的发源地,东夷文化重视巫术,这便产生了大量神秘信仰。春秋时期,齐鲁文化在山东盛行。“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鲁国儒家文化虽然是主流,但是胶东半岛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齐文化的核心地带,作家来自胶东半岛,更加相信具有奇幻色彩的齐文化中“万物有灵”的观点。作家认为,他的那些带着奇幻色彩的描绘更多的是对齐文化的表达,胶东半岛上发生的故事以及神鬼仙灵都是真实存在的。

在作家的笔下,在这片滨海山区荒野中,人们自古以来并不轻视动物,相反,他们相互依赖,甚至相互联姻。在一个海边的村庄里的老人们,都能说出一两个神秘的故事或者转世、收养和复活的动物。有些是狼的儿子,有些是野猪的姻亲,还有些是海猪的孩子。《刺猬歌》中的海猪更像是作家依托齐文化创造出来的野性生灵。它们是一种长着黑色头发,像熊一样的生物。脚上的鳍状肢在海滩上滑行,半夜爬上岸,等到月亮沉下去时便躺在茅草里生孩子。小说中的海猪给一个老单身汉生下了唯一的孩子,这个老单身汉一辈子都在期待自己孩子的到来。莽林里的穷人娶不起老婆,只好在辽阔的沿海平原和高山上流浪,抓住谁就是谁,无关爱情,留下自己的血脉。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生下的孩子在气质和外表上与人一样,年纪越大长得越像动物:有的像狼,有的像兔子,有的活着长出一双鱼眼。至于狐狸脸、老羊脸,已经多到不足为奇了。

另外,《刺猬歌》中的主要人物也大多是自然精灵或者是精灵与人的孩子。莽林中一代又一代的人与沿海森林中的野生动物相连,其中许多已直接融入人类的生活,成为人类生活的亲属和参与者。他们不仅可以爱上人类,还可以通过变成成年人的方式生孩子,如刺猬精灵、狐狸精灵、白杨精灵等,而且原始形态的雌性野生动物也可以生孩子,如海猪就供人类单身汉传宗接代。例如,在棘容镇还不是唐家父子的天下时,最富有的人的二叔就是一头野驴。因此,霍公的外表也带有一些野驴的特征,他的一些后代也是由不同的雌性野兽所生。他喜欢生活在山野间,四处游荡,与各种雌性精灵睡觉,生出一些长相怪异的人,然后根据孩子们的才能和爱好安排他们去照顾田野和森林。在霍公去世后,森林中的精怪还化形成人参加葬礼宴会。小说中的反派唐家父子是两只可怕的怪物,“要知道唐家父子是铁嘴钢牙的食人兽,吃人不吐骨头,尾巴一扫林木全枯,蹄子一跺河流改道,连水库都得崩堤。”小说中为天童集团当说客、帮唐童找到金矿位置的中年老妇实际是一只尖鼠。

张炜的作品深受齐文化的滋养,他认为万物有灵,人与自然应该相互适应,始终怀着一种喜爱、幸福与自然生命交谈着。在奇幻诡谲的色彩渲染下,张炜的小说具有浓郁的地域色彩。

三、地域空间书写

张炜于1956年生于龙口市胶东半岛的海滨花园,青少年时在栖霞市长大,大学时是在登州沿海求学,因此他对海洋有着浓厚的情感。在张炜的小说创作中,他对自己成长的半岛海岸有着特殊的感情,自张炜出生起,作家从未远离过这块土地。胶东半岛是张炜认识世界最早的出发点,海洋世界是张炜作品中独特的地域空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张炜来自沿海半岛,每天呼吸着腥咸的空气,他的作品自然也被赋予了独特的气质。

渤海湾边是土地辽阔,潮汐平稳,鲜少有地震等自然灾害。胶东半岛地区更是三面环海,一面环着山,地形独特,像一个犄角,更加凸出其位置在海里。张炜笔下的海是神奇而美丽的,拥有着无穷无尽的财富,在他儿时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海边渔民的生活。因此,在《刺猬歌》中他便描写了许多渔夫的生活。珊婆的丈夫拥有双重身份,他既是岸边的渔夫,又曾是海上的水贼头子。在张炜的笔下,珊婆丈夫的渔夫生活被细致、巧妙地娓娓道来。与此同时,张炜为珊婆丈夫赋予了海洋强悍的力量,因为珊婆是一位既有智慧又有凶悍体力的女子,她肯服从于渔夫是因为渔夫如海洋般强悍的力量。地理环境对作者的精神气质和创作主题有着很大的影响,无穷无尽的波涛让张炜在自己创造的海洋空间中塑造了许多拥有强悍力量的人物。

从作家个体而言,作家的童年经验和成长经历构成其对世界的不同的理解,由此在文学创作中赋予自然意象以不同的寓意。认识和理解张炜的海洋空间要从张炜的童年经验和成长经历出发。大海带给张炜的感性与力量是巨大的,海洋的野性与浩荡,海洋世界中生物之间的弱肉强食,都给张炜的创作带来了极大的灵感。棘容镇像是汪洋大海,唐童与廖麦是这片海中对立的两方。唐童嫉妒廖麦娶了自己迷恋的姑娘,刁难,甚至迫害廖麦,以巨浪之势逼迫廖麦背井离乡。由于个人的主观性,主体对周边的环境产生不同的审美认识。张炜笔下的唐童与廖麦仿佛海洋的两方霸主,你来我往,不断交锋。

张炜童年时期关于海洋的记忆,对他后来创作中海洋书写特征的形成具有一定的影响。独特的生活经验影响作家的世界观、审美倾向和精神气质,从而形成了作家独特的创作个性,同时影响了作家对于创作主题、题材的选择,影响了作家创作风格的形成。

《刺猬歌》中独特的海洋意象、精怪的书写,以及对于海洋空间的塑造,极大增强了小说的审美张力。作家通过地域书写塑造了一群无处逃遁的“刺猬”形象,在现代化的“围城”中,他们就如一群困兽左冲右突,血流满面却找不到出路,最终他们要么走入野地,仰望星空以逃避现实,要么投入现代化的怀抱,别无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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