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美制定标准

在加拿大，突如其来的疫情给“大美容”产业，包括医美和一般性美容护理业都构成沉重打击。一家名为联合市场研究 （Allied Market Research）的调查研究机构在2017年发布的《加拿大美容行业10年前瞻》中预测，“自2022至2027年，加拿大护理暨美容市场将以6.45%的复合年增长率高速增长”，这高于同期对全球同类市场5.3%的复合年增长率的预测，但2022年其发布的最新预测报告，已悄然将2022至2026年复合年增长率预测下修至低于全球同类市场水平。

加拿大人喜欢“在线做美容”？

2022年，加拿大个人护理暨美容行业年度总营收达109.9亿美元，但是细化分后主要营收却来自个人护理领域（2022年总营收52.9亿美元）。由于疫情和随即而来的“甲流”，需要线下和“湿操作”的手术类医美市场遭受沉重打击，而可以在线营销的美容产品和服务却成为近年来加拿大个人护理和美容产业的最大赢家。联合市场研究提供的数据显示，2021年加拿大个人护理和美容市场总营收的26.7%来自在线销售。

统计显示，2020年加拿大医美行业总营收14.2亿美元，同比大幅下降17%，是“大美容”各分支产业领域中下降幅度最大的（同期香水产业降幅7%、护肤品下降9%、眼部护理下降11.17%）。

根据2021年公布的医美及美容行业统计，加拿大人在被问及“如果一定要做医美，最优先做哪里”时，回答“脸部修正改善”的比例高达47.9%，回答“唇、眼修饰”的比例为40.9%。相较下，东亚医美消费者热衷的隆胸、抽脂等医美项目，在加拿大并不受青睐。

而全民激光美容研究所日前发布的一份预测报告则认为，加拿大医美市场将重回高速增长轨道，2025年总市值预计将增长至约16亿美元。这一增长可归因于对BOTOX（保妥适，主成分为高度纯化的肉毒杆菌素a型）和其他抗衰老药物的不断增长的需求。加拿大医美业内人士认为，“非侵入手术类医美”，包括非手术减脂、塑身、低温减脂除皱、低温除面部细纹以及橘皮组织和脂肪等细分项目，都是相当一段时间内医美发展的重点。其他包括化学换肤、真皮填充剂、蜘蛛静脉治疗等也日渐得到市场认同和接受。业内人士指出，相较于“侵入手术类医美”，患者更乐于接受医美服务后疤痕更少、恢复时间更短、成本更低且并发症也较少的治疗。

除此之外，加拿大医美业者也开始重视此前被长期忽视的男性医美市场。全民激光美容研究所调查后发现，越来越多的男性开始接受医美服务，其中接受比率依次为吸脂术、鼻整形术和耳部整形术，此外较容易被接受的还有激光脱毛、微晶换肤术、化学换肤、软组织和身体塑形等。但相对于加拿大女性，男性除特殊群体外，普遍对让更多人知道自己接受医美服务感到羞于启齿，因此他们更欢迎“非侵入手术类医美”，尤其是那种无须专门请假或停工的所谓“午餐时间医美”，因为这类医美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对身体的“修整改善”，而无须担心一旦被同事知道，可能出现的“社死”场面。

“单打独斗”对决“外来连锁巨人”

截止到2022年底，加拿大全国共有提供正规医美服务（包括微整形服务，不包括水疗等非整形服务）的专门机构749家，其中以东部的安大略省为最多，其次是太平洋沿岸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以城市分布计，大多伦多都会区和大温哥华都会区拥有的医美机构名列前茅。

这700多家手术类医美机构，绝大多数是“单打独斗”的独立诊所，如被业内列为顶流的皮肤活力医学诊所（Skin Vitality Medical Clinic）就位于多伦多市中心，这家诊所开业于1990年，是多家协会指定的除皱、真皮填充剂、冷冻塑形、生发面部年轻化和非手术提臀等服务提供者。经过多年经营，这家大型独立医美机构拥有专业人员200多名，包括10名医生、40名执业护士 （NP）、数十名注册护士 （RN） 和注册执业护士 （RPN），每周除周日外不间断营业。为迎合医美服务在线化、私密化的消费需求，他们还新设了医疗团队在线虚拟咨询的窗口。

事实上，皮肤活力医学诊所在加拿大已算是不折不扣的“业内巨人”，多数提供医美手术的机构不过是由两三名医生、三四名护士加上一二名其他服务人员组成的“合伙式”小团队，甚至不少还是仅有一名医生当家的“微型医美机构”。

正因为这些机构规模普遍偏小且“单打独斗”，因此他们更多采取社区化、本地化的经营模式，主要依靠患者口碑宣传和在平台（包括信息类网站、黄页和免费报纸分类式广告）上进行促销，也非常注意吸引回头客（有业内人士表示，医美产业“主要靠做回头生意”，因为人一旦接受了医美塑形的概念，就会乐此不疲改造自己）。

近年来，加拿大的手术类医美业者也开始重视社交平台，许多机构会专门在网络虚拟平台上开设账户，通过咨询、问答等方式来为自己推广和揽客。

在加拿大，许多潜在消费者都会在各种信息平台上“货比三家”，特别注意收集患者留言和互动内容，多方比较与核实后，才会进入在线咨询和登门等步骤。正因如此，从业者（加拿大多数医美投资者、经营者和医生是同一群人，只有特别大的机构才会引入第三方投资，这和美国、东亚的情形有所不同）特别注重口碑维护，并且在营销推广中，更侧重突出“医生的可信赖度”，因为这才是患者最关心的。

但是这种经营模式，同样会出现本小利薄、抗风险尤其是抗趋势性重压的能力较低等问题，因此在疫情期间损失惨重，不少机构不得不大量裁员甚至彻底关门。尽管“医美医生”并非如加拿大的家庭医生、专科医生那样手握“铁饭碗”，但作为自由职业者和高收入者，他们的日子相对好过很多，此轮受创最严重者，是刚入行的实习医生和“纯雇员”性质的护士、以及前台接待人员。笔者一位中学同学，在移民前就已是国内从事眼部医美手术业务多年的“老专家”，移民后因加拿大只认本地文凭、专业资质证书和从业经验，她不得不从头学起，以40多岁的“高龄”进入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医美专业（滑稽的是她和儿子还成了同年级的大学同学），好不容易克服诸多困难，咬牙拿到各种“派司”（60分），并得到当地一家激光美容诊所的实习机会，结果刚实习几个月，诊所先是因为省府防疫“社交疏离”禁令不得不“放大假”，好不容易重新开业也是元气大伤，最终诊所决定业务收缩，她这个深耕业内数十年的“老鸟”，在加拿大却只能硬着头皮当“菜鸟”实习医生，也毫无悬念地成了“业务收缩”的牺牲品。

僧多粥少令加拿大的医美业竞争日趋白热化，在社区、“熟客口碑”和平台传播3大营销渠道上，同行博弈日趋激烈，并出现越来越多“不正常”竞争手段，如“黑粉”“恶意差评”等。由于加拿大仍把医美当成个人护理而非医疗业的一部分看待（加拿大是全球最早建立全民医保的国家之一，公共卫生类医疗高度非产业化，是免费公共卫生福利的一部分，商业性普通医院在这个国家几乎可忽略不计），因此许多非专业性医美机构也在“打擦边球”，从事着在许多国家绝对会被看作“纯医美业务”的行当。比如在加拿大，不少水疗中心或美发美甲沙龙的经营者也会打着“提供医保服务”的旗号，招揽一些非介入性甚至“准介入性”的生意，这不仅让业内竞争变本加厉，也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真正医美从业者的声誉，因为接受这类“医美服务”的患者一旦不满意，会理直气壮地认为是“医美不行”。

随着加拿大医美市场的发展，一些“外来连锁巨人”也跃跃欲试，准备“试水”。2022年2月，一间名为“加拿大激光医疗诊所（Laser Clinics Canada）”的激光美容类医保专门机构，以罕见的高调（花钱购买城市电视台专题节目时间和发行量第一的《多伦多星报》的整版做广告），在大多伦多都会区烈治文山市的某购物中心开业，其主营范围包括激光医美脱毛、皮肤治疗保养，以及注射美容注射剂等项目。

加拿大激光医疗诊所的登台立即引起业内侧目，因为这正是一个“外来连锁巨人”：激光医疗诊所（Laser Clinics），该诊所在2008年诞生于澳大利亚，后被美国纽约老牌的杠杆收购天王公司KKR集团，全资控股并接手经营。截止到2021年，其在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英国等国家和地区开设多达194家连锁加盟店，医美手术类治疗高达年300万次，该公司全球医疗总监兼医疗咨询委员会负责人霍普基克博士指出，集团在全球范围内拥有300位以上“随叫随到”的医美医生和美容注射专家，他自信地表示，凭借强大的实力，集团“完全有把握经营9间在加拿大全国范围内的加盟连锁机构，并在2023年年底再开20间。”这令加拿大医美行业人士普遍感到“很不自在”。

一些业内人士指出，像激光医疗诊所这样的“外来连锁巨人”可凭借雄厚的资本和庞大的专业团队，在很短时间内以“病毒营销”的方式铺开摊子，且因跨国连锁经营，成本更容易摊薄，“抗击打能力”比小本经营的独立医美机构大出几个数量级，足可以用“低价倾销”的挤兑手段轻易把本土医美机构逼上绝路。事实上加拿大激光医疗诊所的确制定了“为加拿大人提供任何人都负担得起的高质量医美服务”的战略目标，常务董事杰弗里甚至喊出“我们要成为加拿大民族品牌”的口号。

外来的巨型连锁式“民族品牌”采用了所谓“50-50连锁扩张法”，即只持股50%，让连锁加盟者持股另一半，并负担相应人力成本，这样不仅降低了投入风险，更是同时降低了“准入”门槛，极大提升了其“墨渍式”连锁扩张的速度。一位业内人士感慨，如今本土小型医美机构的下限，已被“打擦边球”的水疗中心、美发美甲沙龙挤兑得不堪入目（在某黄页平台上，安大略省一家“合伙式”小型机构，2023年2月赫然打出“除皱200加元、激光脱毛75加元起”的跳楼价促销），一旦上限再被激光医疗诊所等“外来连锁巨人”来个“泰山压顶”，那可就真没办法生存下去了。届时独具加拿大特色的以社区化、小型化、独立经营和“临床为中心”为优势的医美产业，恐怕将出现天翻地覆般的巨变。

几个有趣的碎片

加拿大号称拥有全球最严格的食品药品和医疗卫生行业监管标准，医美产业虽然被纳入“大美容”范畴，医美医生严格说却并不被看作“加拿大医生”（但诸如激光医疗诊所这样的“外来巨人”，其团队中却包含有以自由业者身份加盟的正宗专科医生，这也是加拿大本土医美机构所担心的，在这方面它们同样难以抗衡），但它们仍归加拿大联邦卫生部监管，并由各省卫生厅负责具体业务监督。

虽然不被看作真正的医疗行业，但加拿大医美业内还是有自己的行业组织和行业规范，其中比较权威的是加拿大美容医学委员会，它也作为行业协会，为相关专业人士提供不同级别资质认证。

在和医美“血缘较近”的一些领域，加拿大监管机构也有过强力干预的先例，如多年前以“含有害药物成分”为由，禁止韩国和日本的减肥药进口，后又以同样理由禁止日本眼药水“进入”。

其实加拿大本身也有相当发达的医学研发能力，也曾在“准医学”领域有所突破，如曾风靡全球的PRK激光近视矫正术，最初就是由该国首创，其创造者也因此从一间附属性小眼科诊所，扩展为全国乃至国际连锁的大型企业。但在2019年，两名患者产生严重并发症的案例在媒体曝光，接着便报道出多达20名患者产生“不可逆”且十分痛苦的并发症，因不堪忍受而选择轻生（其中包括时年56岁的著名富豪菲茨帕特里克），据说还有更多接受这项矫正术的患者终身残疾。时至今日，漫长的法律诉讼仍在进行中，一度炙手可热（宣称“2017年在加拿大彻底消灭近视”）并蜚声全球的激光近视矫正术也早成了明日黄花。有知情者披露，PRK的问题也影响到一切激光类医美治疗，不仅患者变得更加小心，监管层和舆论也在盯着。或许，信心满满的激光医疗诊所在加拿大扩张速度明显低于计划，也与这个“同样是激光，同样是连锁”的PRK几年前栽的大跟头不无关系。

有趣的是，专业数据显示，包括医美在内的“大美容”行业，是加拿大这个移民国家“调色板文化”的典范模版：53%的从业人员是白人，而所谓的“BIPOC”（黑人、原住民和其他有色人种的总称）从业人员占比高达47%。耐人寻味的是，在加拿大土生土长的有色人种中，尤以东亚裔热衷于远赴海外接受医美手术，其中韩国、新加坡又为最多。一位曾两次飞赴韩国接受医美手术的女性朋友表示，加拿大本土医美虽然很多从业者也是亚裔，但服务内容和风格不太契合黄种人的身体特征，只好舍近求远寻找更贴合自己审美取向的服务。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