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与时代的碰撞
作者: 张峰瑞英文style一词有多个意思。有人将它理解为“风格”,即一个作家运用语言的特色,也可指某个时代出现的文风;既可指某种体裁作品的语言特征,又可指某一篇作品的语言格调和表现风格。有人将style一词理解为“文体”,而“文体”又有广义和狭义的理解:狭义指文学文体,广义则指包括文学文体在内的各种语言变体。起初巴依认为,“口语是现实生活中最生动的话语,因此文体学的研究范围应局限于口语”。后来霍夫认为,“文学作品是文体学最好的研究领域,因为文学作品中的语言选择更‘自觉’,也更‘有意识’”(秦秀白《文体学理论述评》)。因此,本文对美国传奇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的短诗《头脑—比天空辽阔》运用文体学方法分别从平行结构和偏离结构对文本进行分析,从而对艾米莉·狄金森的写作风格和所要表达的情感进行全方位的剖析,将其内心真实的情感展现出来并传达给读者。尤其是艾米莉·狄金森对待上帝的看法,在这首诗中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斯皮泽认为“文学作品的价值主要体现在语言上……任何一部作品都是一个整体,体现着作者的精神和心灵。所以,不应用外在的标准衡量作品,而要通过文体分析挖掘一个民族的精神或心理”(秦秀白《文体学理论述评》)。《头脑—比天空辽阔》是艾米莉·狄金森的一首富含意蕴的短诗,其中出现了各种意境的对比,首尾呼应、环环相扣。这首诗展现出了一幅生动的景象,诗人尽其最大的努力对该短诗进行了创作,诗篇虽然短小,但是其中表达了诗人对上帝的认识和批判,同时也是对当时诗人所处时代的一种挑战。因此,基于斯皮泽所说,对于该诗进行文体学分析是可行的。
The Brain—is wider than the Sky—
我的头脑(思维)—比天空更辽阔—
For—put them side by side—
来—将其二者对比着看一看—
The one the other will contain
我们的思维可以轻易地将这片广阔的天空容纳
With ease—and You—beside—
然后—连你—也可以—
The Brain is deeper than the sea—
我的头脑(思维)比海更深—
For—hold them—Blue to Blue—
来—瞧一瞧—二者的颜色—
The one the other will absorb
我们的头脑(思维)可以吸收大海
As Sponges—Buckets—do—
犹如海绵—吸收桶里的水—一般—
The Brain is just the weight of God—
我们的头脑正好与上帝有着相同的重量—
For—Heft them—Pound for Pound—
来—试着—称一称—
And they will differ—if they do—
若是有所不同—那便是—
As Syllable from Sound—
语言与声响的不同(同样重要)—
一、偏离结构分析
(一)内容意义上的偏离
全诗分为十二行,每四行为一小节,内容丰富且天马行空。第一节的第一句便开始与题目相呼应,“The Brain—is wider than the Sky—”按照常人的思维,大脑怎会比天空广阔?狄金森首节将大脑与天空的广度相比,给人一种惊诧的感受,同时能够让读者感受到诗人大胆的写作风格,从而体现出大脑对于狄金森的重要性。第二节的第一句,狄金森将大脑与海洋的深度相比,“The Brain is deeper than the sea—”,同样,大脑怎能与海洋的深度相比拟?这与第一节的第一句一样,也是为了体现出大脑的重要性。第三节的“The Brain is just the weight of God—”亦是如此,难道上帝的重量真的和诗所说的那样,重量是一样的吗?以上三句都运用了内容意义上的偏离,并且所表达的内容都是与读者思维的碰撞,同时三句都体现了所存在的意义上的隐喻,即大脑等于人的思维,只有将大脑看作人的思维,这样诗的意蕴才会显得合理。但是,诗的前两节与第三节在内容上所表达的意思却不相同,前两节所要表达的是人类的思维能够包含天空和海洋,即思维的范围要比两者更加广阔,可到了第三节,诗人所要表达的内容是将大脑(思维)与上帝进行比较,此处拥有一个隐喻的写作手法,在西方文化当中,上帝是至高无上的,虽然诗的表面将两者进行了比较,但是诗人想要表达的是人们的思维和上帝的神性是平等的,是不需要比较的,甚至可以说比上帝的地位还要高。所以说,到底是上帝创造了人,还是人创造了上帝,诗人将这一问题留给了读者自己去判断。
(二)句法结构上的偏离
整首诗在结构上也有所偏离,尤其是第三节中的最后两行,这两行与前两节后两行的句型完全不一样,由前两节的倒装句转变为了最后一节的条件句,这也从侧面展现了大脑即思维在诗人心中的重要性,它并不是一种具体的实物,而是能够包罗万象,可与上帝进行比较的东西。狄金森在结构上对这首诗进行由简单到复杂的处理,从而体现出人脑与这首诗的结构是一样的,即正在慢慢地由简单变得复杂。第三节后两行的结构在这首诗中产生了一次内部的偏离,给予读者一次全新的感受,能够更加理解思维在狄金森的笔下是多么重要,同时也意味着大脑思维的重要性和读者对于思维的敬畏感也在逐步提高。另外,在本诗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众多的破折号,这是狄金森独特的创作特点。破折号在日常的使用中大多数都是表示解释说明、转折,以及加强解释的作用。但是在本诗中,狄金森大量运用破折号,这与平常其他作家的作品具有鲜明的区别,即产生了偏离。破折号给全诗赋予了神秘的色彩,如同本诗没有结尾,而是将创作的空间给予诗人,从而让诗人感到焕然一新。多处破折号也可代替标点符号,同时又能够使正常的“抑扬格音步”节奏产生突兀的起伏跳动,可以让读者朗诵到此处时,提醒读者要运用丰富的感情进行朗读,也会给读者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三)词汇上的偏离
整首诗由七十二个单词组成,并且都是极其简单的词汇。但是,在每一节的第一行中,Brain的首字母都用了大写,并且其中Sky、sea、God三个单词中Sky和God的首字母也都是大写,但是sea的首字母是小写,这样,被大写的词汇就会获得一个与上帝一样的崇高无上的地位。因此,该诗在词汇上的一次偏离,从词汇首字母大小写的情况来看,狄金森将人的思维(Brain)与上帝(God)和天空(Sky)列于同样的地位,却将大海(sea)列于较低的地位。将大海(sea)的首字母进行小写,给读者展现出了空间上的层次感,因为上帝与天空是至高无上的,但是大海却身居两者下方。所以,这种层次感也是一种隐喻,它表明了狄金森拥有较高的写作水平,同时富含深刻的哲理性,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二、平行结构分析
(一)句法结构上的平行
狄金森所写的这首短诗,结构清晰,且拥有许多平行的结构,尤其是每一节的前两行,都是“主语+系动词+表语+状语”的结构,构成了句法平行。诗人分别将思维与天空、大海,以及上帝进行比较,能够表现出此篇短诗的条理性,同时,每一节的开头都强调了思维的地位,思维比天还宽广、思维比海还深邃。这种夸张手法的运用也说明了在狄金森的意识里思维地位的重要性。诗前两节的三四行,都采用了“The one the other will”,此处也形成了一次句法的平行,因为运用了倒装句的结构,并且与前两行环环相扣,紧密结合。但是,第二节的最后一行预示了第三节出现一次内部的偏离,虽说第三节会有所偏离,但是从整体来看,无论是结构还是句法,每一节都是对上一节诗的延续,其中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将人类思维的重要性凸显出来,即第三节中的思维与上帝处于同样的地位。
(二)语音上的平行
我们不难看出,此诗在韵律上也有一定的平行。以每一节为一个单位,分析每一行最后一个单词就可以看出,此诗所遵循的是“abcb”格式的韵律,如“Sky/skaɪ/”“side/saɪd/”“contain/kən'teɪn/”
“beside/bɪ'saɪd/”。再加上全诗中有较多的破折号,也能够方便读者进行朗诵,同时给读者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三、艾米莉·狄金森眼中的上帝
狄金森的诗歌对上帝的书写复杂多变,对上帝的态度似乎也很难廓清。“但从她所处的基督教背景和所受的超验主义、启蒙思想影响等方面进行分析,可知狄金森对上帝的书写一方面揭示出了上帝的虚无本质,以及最后审判给人带来的精神折磨。”(史迹《试论狄金森书写上帝的理性与宗教情结》)对于上帝的书写,狄金森有着不同于他人的理解,在她的大多数诗歌中,关于上帝的描写多种多样,如在本诗中她将上帝比成神,而在其他诗篇中,她还将上帝比成死神、恋人等。由此可见,上帝这一基督教主神的形象在狄金森的世界中是多种多样且矛盾的。不过,从她所处的社会背景以及受到超验主义思想的影响方面进行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人与上帝之间的思考既深藏着宗教仪式,也有着哲人的思辨”(史迹《试论狄金森书写上帝的理性与宗教情结》)。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哲学思想对待的是自行解蔽的存在,神学的思想应当对待自我启示的上帝。“重要的与其说是哲学思想,不如说是‘原初的’或者‘本质性的’思想,在其中,哲学只是一个式样,诗歌只是另一个式样。”(史迹《试论狄金森书写上帝的理性与宗教情结》)根据海德格尔的观点,哲学起源于人的原初的、最本质的精神内容。在狄金森对于上帝的描写中,尽管她从多方面去解蔽上帝的虚无,但是其本身的基督教情感却始终挥之不去。在本诗层层递进的内容当中,起初狄金森将思维与天空相比,而后又与海洋相比,这说明了人的思维是无限的且一直向外发散能够包容万物的,而后又将思维和上帝进行比较,这从侧面表现出在狄金森的心中,思维的地位正在一步步地上升,显示出了超越上帝的力量。最后一节,狄金森将思维和上帝摆在了同样重要的位置,这暗示了诗人内心无法割断的宗教情结。其深刻含义是:上帝创造了人的头脑,但头脑却也包含了上帝。换句话说,尽管上帝创造了人的头脑,但是上帝却不能完全主宰人的思想。虽然上帝不能主宰人的思想,但人的思想里也有上帝的存在。这实际上就是狄金森内心深处的宗教情结表现,也体现出了狄金森自身的矛盾。
《头脑—比天空辽阔》一诗展现了狄金森独特的写作风格,同时,诗中的三组对比又给了读者无限的遐想。在这首诗中,内容与结构层层递进,由简单变得复杂。尽管狄金森对上帝的书写揭示了上帝的虚无本质,但是该诗也暗示了狄金森与基督教不可分离的宗教情结。在狄金森的内心世界,人的思维与上帝的神性一样重要,甚至所包含的内容比上帝能包含的要多得多,正如爱默生在《圆》中所指出的:“人生是一个自我发展的圆,它从一个小得看不见的圆圈开始,从四面八方向外冲,涌现出一个个新的越来越大的圆,而且永远没有止境。这种圆的形成,轮外有轮,将要进展到什么程度,那就取决于个人灵魂的力量和真诚了。”(《爱默生随笔全集》)。狄金森信仰的改变正是因为上帝的虚无导致的,信奉上帝不如相信自己,人只有靠自己才能知道内心所需和所需要的精神寄托。因此,狄金森才会在她所处的那个时代敢于将人的思维与上帝进行比较,甚至认为思维的重要性超越了上帝的重要性。也因此,狄金森的这首诗超越了她的时代,体现了她坚定的信念,至今仍具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