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爱情挽歌

《包法利夫人》是福楼拜的代表作，也是法国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中的一部优秀作品。有许多人对悲剧《包法利夫人》进行过研究，从命运观、潜意识、人物理性类型等角度对女主人公爱玛进行了论述，且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很少有人是从人际关系悲剧和性悲剧方面对爱玛的悲剧进行分析的。《包法利夫人》的副题是《外省风俗》，小说描写一个富裕农民的独生女爱玛的悲剧性的一生。年少时，她被送到一所修道院学习，在修道院培养贵族气质。修道院的教育和消极的浪漫主义文学损害了爱玛正常的心理发展，浪漫的梦幻、人际关系、个人的悲剧等导致了她的毁灭。成年后，她嫁给了一个愚钝的医生夏尔，生活平平淡淡，粉碎了她的浪漫幻想，她非常失望。为了解闷儿，爱玛离开了小镇道特，来到繁华的水乡城镇居住。在永镇，她遇到了地主罗多尔夫，并与他发生了关系，后来被抛弃。后来，她又在六安遇到了以前认识的莱昂，和他过上了近两年的婚外生活，后来也被抛弃了。女主人公爱玛的行为曾被人们称为是通奸行为，波德莱尔曾对此评论道：“人类最平凡但也是最堕落的行为。”堕落的生活不仅挥霍了爱玛的财富，还导致她的债务堆积如山。在高息贷款商家的压迫下，她没有办法上诉，最后服毒自杀。本文拟从爱玛一生对爱情的追求来探讨她的理想爱情，并从性悲剧和人际关系悲剧两个角度来分析爱玛这一悲剧形象。

一、包法利夫人的婚姻—理想爱情的破灭

爱玛是法国外省乡下的一个富裕佃农的女儿，作为一个花季少女，她喜欢幻想，从小就住在修道院接受贵族教育，在浪漫爱情小说的熏陶下长大，整天幻想着上流社会的精彩生活。十六岁的爱玛离开修道院后，她开始寻找她仰慕的忠诚可靠、英俊潇洒的骑士。“她看过《保罗与薇吉妮》，对那间毛竹小屋，对黑人多曼戈和小狗菲岱尔心向往之，而尤其憧憬的是有个懂得疼人的小哥哥，会爬上比钟楼还高的大树给你摘红果，或是赤着脚在沙滩上跑去给你带来一个鸟窝。”带着漂浮的梦想和无尽的缠绵，她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她嫁给了夏尔。在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两个仍然相爱，生活也充满了浪漫。“她披着宽松的晨衣走到窗口，胳膊肘倚在窗台上的两盆天竺葵中间，目送他出门。下面街上，夏尔踏着墙角石扣上马刺；她一边从窗口朝他说话，一边不时用嘴叼一片花瓣或叶片，冉冉向他吹去，它飘舞翻飞，像鸟儿般的在空中划出个圆弧，先沾在伫立门口的那匹白色驽马乱蓬蓬的鬃毛上，再飘落在地上。夏尔跨上马背，给她一个飞吻；她摆摆手，关上窗子，他这才动身。”但是这种浪漫没有维持很久，她厌倦了这种平淡的婚姻生活。虽然夏尔爱爱玛，但他不懂表达，也不理解爱玛。当爱玛浪漫地透过窗户向他扔花瓣和树叶，但他仍然像只鸡一样单膝跪地，捡起它，亲吻它。简而言之，爱玛在结婚之初模仿的浪漫传奇的优雅爱情和行为都被夏尔吞噬了。他有的只是犹豫和脆弱。这种不完整的人格与爱玛心目中的骑士英雄完全相悖。爱玛认为一个男人应该样样事情都精通，样样技艺都无所不能，而夏尔，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她也很快乐，她恨他的正是这种麻木，这种无动于衷的迟钝，她甚至讨厌自己带给他的幸福。愚钝的夏尔，勉强能通过医学研究，行医时，医术不高，只能将就，结婚后，还把别人的腿治跛了，装了假肢，赔了很多钱。夏尔的愚钝表现让爱玛失望到了极点，这种婚姻生活与她的梦想相差甚远。一个家庭的婚姻悲剧已经到了不可避免的地步。从那时起，忧郁的爱玛别无选择，只能期待冒险和刺激用性爱来调节令人窒息的生活。

二、想象的骑士爱情

爱玛向往的是骑士的爱情，在厌倦婚姻之后，把罗多尔夫和莱昂当成骑士，喜好他们的浪漫。可惜，现代骑士已经完全丧失了传统的骑士精神，更多的只是想到肉欲和金钱的满足。爱玛看了许多浪漫主义的小说，由此产生了许多浪漫主义的想法。后来，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和夏尔结婚了，但在婚后却立即感到理想的破灭。她向往的是大都会的骑士的爱情，上流社会奢侈豪华的生活，这是夏尔无法给予的，于是她开始寻找情人的爱情刺激，先后与罗多尔夫和莱昂疯狂约会偷情，却都被无情地抛弃，后因债台高筑而不得不服毒自尽。

（一）情场高手罗多尔夫

爱玛渴望爱情，梦想浪漫，就在她闷得透不过气之时遇到了罗多尔夫。罗多尔夫可以说是爱玛第一个真正的爱人。他是一个庄园贵族，拥有农田和房产，条件各方面完全符合爱玛的要求。罗多尔夫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情人，一眼就看穿了包法利夫妇之间的一切。在这场爱情中，罗多尔夫发现有种另类乐趣有待他去挖掘。他知道羞羞答答只会束缚自己的手脚。他对爱玛，随心所欲；爱玛则被他拿捏得服服帖帖的、自甘堕落。他迎合她的喜好，无耻地用虚伪欺骗爱玛“‘你真可爱！’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真的吗？’她开心地笑道。‘你爱我？那你发誓！’‘问我爱你吗！问我爱不爱你！我没命地爱你，我的宝贝！’”不久，罗多尔夫厌倦了爱玛，而爱玛对此也不感兴趣，还提议和他私奔。对罗多尔夫来说，狩猎和不忠都是为了娱乐，当外遇遇到麻烦时，他选择去打猎，于是他找了一个借口，写了一封信，在上面洒了几滴清水当眼泪，拒绝了她。

“我看这就差不多了。噢！还得加上一点，省得她再来跟我纠缠不清。”

当您看到这封愁肠百结的信时，我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因为我只想走得愈远愈好，为的是摆脱重见您一面的诱惑。请别过于伤感！我还会回来的；说不定到那一天，我俩还会再聚在一起，心如止水地谈到昔日的爱情。别了！

后面还有一个“别了”是分开写成“别—了”的，他认为这样显得更有韵味。“现在，落款怎么写呢？”他心想。“您忠诚的……不好。您的朋友？……对，就这样。”

他把整封信看了一遍，觉得挺好。

“可怜的好女人！”他怜惜地想道。“她会以为我的心比石头还硬了；得再上面洒几点眼泪，可我，哭不出来；这不是我的错。”说着，罗多尔夫拿杯子盛了水，手指伸进去蘸了蘸，高高地滴下一滴，墨水洇成一个淡淡的斑痕；随后，他找印章封口，不想找到的是那颗心相印。“用在这场合好像有点那个……哎！嗨！管它呢！”

趁着暮色，他驾车扬长而去。很久以后，他们再次相遇，爱玛负债累累来跟他借钱。刚开始，罗多尔夫像骑士一样下跪，对爱玛很热情。但他一听爱玛提到钱的事，马上从地上站起来，冷酷地答道：“我没有这么些钱，亲爱的夫人。”爱玛持续了两年最甜蜜、最美丽的梦被无情地淹没在自私的算计中，爱玛追求理想爱情的梦想落空了。

（二）莱昂—理想爱情彻底破灭

出于对音乐和文学的爱好，艾玛和莱昂成了好朋友。不久，爱玛爱上了莱昂。不幸的是，莱昂是一个肤浅的人，无法理解爱玛对她的爱情渴望。随着莱昂去巴黎求学，这段恋情暂时告一个段落。莱昂的再次出现给她受伤的心灵带来一丝安慰，也给她带来一线希望。此时的莱昂年少老成，正计划从上流社会找个情妇，爱玛可以说是符合了他的要求。与第一次不同，他改变之前的怯懦，无条件地承认了他对爱玛的爱。“我有时候心想，说不定机缘会把您带到我的跟前。我仿佛觉得在街角瞥见了您的身影：只要马车门帘里飘出一截披巾，一角面纱，和您的有点相像，我就会跟在车后追啊追啊……”“因为我爱您呀！”“可谁说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呢？”最终爱玛被他的柔情所感动。他们两人一起去旅行，在一个小岛上过着隐居的生活。爱玛以向莱昂学钢琴为借口，偷偷租了一个房间，开始和莱昂住在一起，对婚姻不忠。两人如胶似漆，像一对神仙夫妻。随着交往的深入，两人渐渐地看清了对方，她开始腻味他，他也开始厌倦她。迫于母亲的压力并考虑到自己未来的职业和事业，莱昂计划终止与爱玛的暧昧关系。她的爱情梦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三、包法利夫人走上悲剧的原因

爱玛想要获得理想的爱情，这一想法合乎人性的合理要求，但在她所处的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她对欲望的过分追求是不可能实现的。

（一）个人的悲剧—性爱的悲剧

人的处境之所以悲惨，是因为精神介入了性爱与死亡之间本来就是悲剧性的动物性斗争。爱玛从小在修道院接受贵族教育，她在浪漫小说的影响下长大，她整天幻想着上流社会的美好生活。带着飘幻的梦，怀着无尽的缠绵，她步入了婚姻殿堂—她和夏尔结婚了。但好景不长，她开始厌恶起与夏尔平淡无奇的婚姻生活，因为夏尔不能带给她浪漫，也不能满足她的欲望。爱玛不是被一本书所诱惑，而是被很多本带有内容俗艳的书所诱惑；她只读能激起她内心情欲的那种庸俗的作品。爱玛十三岁时就被送到修道院接受贵族式的教育，在浪漫文学的影响下，这期间她的性幻想慢慢被挑起，并找到了一些新的意象和新的情感的空间，而她的这种新的意象和新的情感空间始终都离不开对肉体的遐想，燃起她熊熊欲火的是一些圣坛的香味、圣水器的冰凉的感觉和蜡烛的火焰等所散发出来的神秘传奇的气息。在修道院里，她所接受修女们所传授的那谆谆教诲的信仰和真理对爱玛来说，她根本不能理解，她根本不感兴趣，而真实的是隐藏在她那表面底下的欲望。她对宗教的热诚，只限于她能看得到的和听得到的及手能碰到的东西。她喜欢教堂是因为教堂里有许多花，喜欢音乐是音乐里有梦幻般的歌词，至于文学，她喜欢读能激起她内心情欲的那种庸俗的作品。许多隐喻在讲道中不断出现，订婚、夫妻、神圣的情人、永恒的婚姻等深深打动了爱玛，在她的灵魂深处，她激起了难以名状的情感。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不能挑起她在内心快感的事物，她都统统要排斥掉，她所寻求的是感官的刺激，而不是知性的满足。斯科特爵士的小说虽然很难读得懂，但是爱玛为了能满足她的某些幻想，她还是读了。有些书在别人看来是有营养的书，而对爱玛却成了致命的毒药。有这样一句名言：“把一本书放在一个无知者的手中，如同把一把剑放在一个孩子手中一样危险。”爱玛读书时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她不是一个善于读书的人。她对礼赞自然风光的文学感动不起来，对一些描写干枯色情的意象的古典作品并不觉得满足，她满足于一些感伤滥情的歌曲和空洞无聊的情诗。爱玛读书太情绪化了，用一个孩子浅薄无知的方式来塑造自己，去扮演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她将自己与书中的人物等同起来，“她但愿自己能生活在一座古老的小城堡里，像那些身穿长腰紧身胸衣的城堡主夫人一样，整天待在有三叶饰的尖顶拱门下面，双肘撑着石栏，手托下巴，眺望远处平野上一位骑黑马、戴白翎饰的骑士疾驰而来”。当夏尔不能满足她的性欲时，她寄希望于她的两位婚外情人罗多尔夫和莱昂身上。她的这两位情人可要比夏尔强得多。罗多尔夫是一个情场高手，善于调情，他只把爱玛当成是妓女，他对她越粗鲁，她越爱他。爱玛充满了对罗多尔夫的崇拜，也充满了对肉欲的渴望。爱玛在不知不觉中堕落下去，她在罗多尔夫的怀里哭闹道：“我对自己说：‘他在哪儿？也许他在跟别的女人说话？她们在对他笑，他走过去了……’哦！不，别的女人是不会让你动心的，是吗？有比我长得更美的女人；可是我，我知道怎样刻骨铭心地爱！我是你的奴仆，你的情妇！你是我的国王，我的偶像！你心地好！你模样俊！你聪明！你了不起！”但当罗多尔夫觉得跟她在一起没有什么新奇后，毅然决然把她给抛弃了。莱昂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一心要找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当情人，他用花言巧语来骗取爱玛的芳心。他们暗中租了一个房间，过起了偷情的生活，但没过多久，欲望渐渐消退，两人终止了暧昧关系。最终，爱玛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最后服毒自杀。爱玛的悲剧属于个人的悲剧，它“开始于理想主义者的斗争，但它以凶猛的动物性斗争和毁灭而结束。（她的悲剧）一切被归结为性行为，人类理性在那种交流中惨遭失败；生命与死亡采取相同节律的那种行动，猛烈而残酷的斗争最终导致的毁灭。性行为是激烈而令人烦恼的生活斗争，它的结局是死亡”（雷蒙·威廉斯《现代悲剧》）。

（二）人际关系的悲剧

在任何法律之下，如果人际关系出了错，免不了会带来沮丧和仇恨。各种不同的人际关系的共同存在，悲剧性的人际关系已经被赋予了一个背景。虽然爱玛所处的社会加深了她的痛苦，但她的悲剧更多是源于一组特殊的人际关系。爱玛总是有男人围在身边，从人物之间的关系，爱玛和包法利先生是夫妻，她把实现人生的价值寄托在婚姻上。在爱情方面，她对新生活的渴望，可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产生的刺激，让她相信她终于获得了那种难以置信的爱。怀着对爱情的热情，她嫁给了夏尔。爱玛开始考虑通过婚姻找到出路，实现自己的梦想爱情，但夏尔是一个平庸的丈夫，她的爱情梦破灭了。夏尔正是在爱玛堕落和毁灭的道路上扮演了催化剂的角色，加速了这个过程，改变了爱玛一生的幸福。他们夫妇俩没有一点共同的兴趣爱好，爱玛的爱情就像一条在海洋中自由自在游泳的鲸鱼，而她的丈夫就像一片贫瘠的沙漠，一点也不协调。这种婚姻关系是不正常的，也是危机发生的土壤。作为母亲的爱玛，“她想要个儿子，一个体格强健、棕色头发的男孩；她要叫他乔治。她这么一心想要个男孩，图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以往的种种无奈出一口气。一个男人，至少是自由自在的；他可以体验各种激情，周游整个世界，冲破艰难险阻，去尝一口远在天涯海角的幸福之果。而一个女人却处处受到束缚。她既委顿又驯顺，她身不由己，体力既弱，法律上又处于从属地位。她的意志，就像她的女帽上用细绳系住面纱，随风颤悠晃动；时时有某种欲望在掀动它，又时时有某种礼俗在牵住它”，“‘是个女儿！’夏尔说。她转过脸，昏厥过去”。爱玛想生儿子来弥补自己过去碌碌无为的梦想也破灭了，这也给爱玛的悲剧打了一针强化剂。罗多尔夫和莱昂是爱玛婚外恋的两个情人，作为一名母亲，她开始在婚姻之外重新寻找爱情和生活，以炽热的姿态追逐着自己编织的虚幻梦想，走向一个没有归途的人生，永远无法解脱。两个情人的手是冰冷的，是致命的。爱玛的理想爱情最终幻灭了。

商人勒侯是资产阶级的典型代表，他是无孔不入的家伙，他的鼻子比狗还灵，她一见到爱码就闻到了她偷情的气味。但是，他是绝对不会对包法利先生告密的，因为这样必定是有利可图的。别忘了，他是一个无巧不取、无孔不入、精明强干的做生意的能手。爱玛向勒侯一味地买，一味地欠，一味地借，一味地出票据，续票据，每次到期又往上滚。最后，爱玛给勒侯准备了一笔资金。勒侯急不可待，直盼用在他的投机买卖上。最后，爱玛只是收到了勒侯的诉状。勒侯的手就像一个刽子手，他切断了爱玛生存的一线希望。面对残酷的现实，爱玛痛苦不堪，无力反抗，只能自取毁灭。

爱玛为了实现她韶龄的梦想，“‘在她的欲望中，她将心灵的欢悦，习惯的高尚，情绪的雅致，和奢欲的物感混淆在一起。仿佛印度的植物，爱情不一样需要配好了的地土，一种特殊的温度？’‘于是肉欲的饥渴，金钱的贪婪，热情的忧郁，全揉混在同一的痛苦之中；她不唯（得）唯不转回她的思想，反而将她的思想更加往上拊合，一面由痛苦上寻觅刺戟（激），一面四处寻觅机会。’”（李健吾《福楼拜评传》）就这样爱玛慢慢地偏离了自己的人生轨道。爱玛为追求理想的爱情，一次又一次地去寻找新的目标，但最终还是走上了毁灭的道路。这是一首追求浪漫爱情的悲歌，也是一首虚幻爱情的挽歌。爱玛的一生是悲剧的，但是换句话说，在她的一生中，她所经历的是生活的毁灭，是从幻想到痛苦，再到追求，最后到绝望的毁灭之路。看着爱玛经历的一切，这都是人际关系的问题悲剧和个人悲剧。当她意识到她的精神和物质已经达到极限透支时，她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