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伟和香雪

作者: 陈健云

我作为“猎头”顾问,出差是家常便饭。这次寻访的候选人是省城一家公司的高管,我需要到候选人所在地做面试和背景调查。

入住酒店后,我和候选人约好下午两点在一家咖啡馆见面。走出酒店,天气阴沉沉的。叫了一辆出租车,没堵车,提前到了。咖啡馆设计感十足,选了一个靠窗的两人位置,要了一杯拿铁,看着窗外不多的行人,静坐等候。透过落地窗,看到远处走来一对手挽手的男女青年,女孩儿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特别显眼。走着走着,他们突然停了下来—女孩儿伸出双手,仰望天空,随即,女孩儿高兴得跳了起来。哦,下雪了。南方城市难得下雪,女孩儿显得特别兴奋。

此情此景,我忽然想起了大伟。大伟和我是老乡,也是我大学同学。大学四年,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铁哥们儿。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不久,大伟得了急性甲型肝炎,要住院治疗。大伟在住院时,遇到了一个患同病的东北女孩儿。她中等个子,圆脸,扎着一条马尾辫儿。由于病房相邻,大伟经常看到她在病床上自习。女孩儿名叫香雪,是一所专科学校的学生。他们从打饭时候的点头之交到相谈甚欢,最后,大伟成了香雪住院期间的高等数学辅导老师。

一周后,香雪要出院了。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的夜晚,在两边堆满白雪的住院部后花园的小道上,在光秃秃的树底下,在清冷的月光下,他们一边散步,一边聊天儿,没有感觉到冷,直到子夜时分,才悄悄地溜回各自的病房。大伟欣赏她的简单、爽直和热烈,更喜欢她的健康美。那晚回病房后,大伟的心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送走了香雪,大伟更是怅然若失。

没几天,大伟也要出院了。那天,香雪带着一束鲜花来医院接他。从此,这花的芳香留在了他的心里。

香雪就读的学校和大伟的学校只隔一条街。最后半个学期,他们几乎天天黏在一起,一起学习、散步、吃饭,一起到医院复查。

毕业前夕,大伟走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大伟的成绩好,有条件选择留在所在的城市。香雪让他留下,但他是独子,父母要他回南方的家。大伟犹豫着,两人为此闹了别扭。在父母的压力下,大伟屈服了。最后关头,香雪约大伟在茶室见面。落座后,大伟没正眼看香雪。那杯茶,慢慢端起,抿一小口,又轻轻放下,重复了几次。几次想说,话到嘴边又咽下。不用说了,还说什么呢?她站起来:“多保重。”说完,拎着包扭头走了。大伟愣了一下,去拉她,没拉住。香雪擦着眼泪跑出了茶室。此后几天,大伟再也没有找到她。

在火车站候车室,大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拥挤的人群中四处移动—他希望她来。她没来,他很沮丧。在检票员的催促下,他最后一个检票进了站台。火车开动了,大伟起身把车窗放下来,这时,他意外地发现了站在站台远处的香雪—她在向他挥手。从此,她那挥手的模样,印在了大伟的脑海里。

回到家乡,大伟被分配在机关工作,事业顺风顺水。二十年后,大伟已经是市政府某部门的领导。那年冬天,大伟带队前往欧洲考察,在德国参观完科隆大教堂,中午在附近的中餐馆就餐。正值就餐高峰,餐馆里有点儿拥挤。落座后,大伟恍恍惚惚地感觉到,就在刚才,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团队走出餐馆,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的身影,他猛然醒悟,是她?—是她。他冲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上了车,那女子是最后一个。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在大巴的踏板上,这时,她又回头看了下来路,正好看到了从岔路冲出来的大伟。大伟跑得很快,他看到了头发、肩膀上落满了雪花的香雪,正要冲过十字路口,红灯亮了。一个急停,站稳后,他扯开喉咙大喊一声:“香雪!”香雪听到了,她笑着向大伟挥手。连续并快速通过的车辆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绿灯亮时,大巴已经不见了踪影。香雪,随着科隆大教堂上空如烟似雾的雪花,飘走了。

大伟在那雪花飞舞的人行道上伫立良久。她的笑容,没变;她那挥手的样子,和二十年前一样,也没变。

“是陈老师吗?”候选人到了,该开始工作了。

窗外,青年男女已经走远,只是,隐隐约约地还能看见远处那红色的围巾在晃动。越来越大的雪花一朵一朵地从他们的身后慢慢飘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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